看得出來,阿爾貝是一個非常信守承諾的人,雖然安德烈-卡瓦爾坎蒂很明顯是一個來曆有問題的人,但是聽到了基督山伯爵的請求之後,他十分熱情地對待安德烈,看樣子他想要讓安德烈變成他的一個朋友。
或者,至少讓外界看上去是他的朋友。
伯爵想要讓安德烈-卡瓦爾坎蒂以意大利貴族青年的身份進入到巴黎的上流社會當中,毫無疑問,如果他和特雷維爾家以及馬爾塞夫家的年輕人成爲了朋友的話,做到這一點确實很容易,阿爾貝也樂意做這個引路人。
一邊打球,三個人一邊閑聊。
“說實話,老兄,最近我是挺閑的,有很多時間來帶你,但是過陣子恐怕就沒那麽多空閑了。”打了一會兒之後,阿爾貝拿着絲絨擦了擦球杆,然後笑着對安德烈說,“總有很多俗事在困擾我們。”
“您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我可不敢要求太多。”安德烈笑着回答。
看得出來,經過了這一兩個小時的磨合之後,安德烈原本的緊張感已經消失了不少,動作變得自然了許多。
“你是要準備結婚了嗎?”夏爾在旁邊突然問,“我聽說你快訂婚了。”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夏爾?!”阿爾貝聳了聳肩,“沒錯,是這樣的。”
“這事已經拖了很久了吧,又不是我一個人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呢。”夏爾随口回答,“我們現在好奇的反而是爲什麽這件事拖了這麽久還沒有正式公布出來。”
“誰知道呢?父母的想法誰也說不清楚,也許是男爵那邊還有什麽猶豫吧。”阿爾貝無所謂地回答,“我倒甯肯他們多猶豫一會兒,這樣我就能夠多有一段時間的自由,而且說不定男爵反悔了,那我就能夠自由很長一段時間了……”
“得了吧,要是真的男爵反悔,你該多麽傷心啊!”夏爾誇張地笑了起來,“這麽富有的女繼承人,你這輩子也許都娶不到第二個了。”
“再多的錢也改變不了她是一個不受人喜愛的女子的事實。”阿爾貝輕輕歎了口氣,“夏爾,很多事情不是有錢就能夠解決的,我承認歐仁妮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的性格真的不是那麽容易讓人忍受的。”
“阿爾貝是有未婚妻了嗎?這個未婚妻誰呢?”這時候安德烈也聽懂了他們的對話,于是插話了。
“是歐仁妮-唐格拉爾小姐,唐格拉爾男爵的獨生女兒。”夏爾直接給了對方回答,“我想你應該知道他的未來嶽父是誰吧?”
“哦,天哪!居然是這樣!”安德烈-卡瓦爾坎蒂顯然知道唐格拉爾男爵的赫赫盛名,所以忍不住驚訝地目瞪口呆,然後以十足豔羨的目光看着阿爾貝,“老兄,你真是太走運了!”
“是啊,可不是走了大運嗎?唐格拉爾男爵是帝國一等一的富豪,娶了他的獨生女兒就等于買了一份穩賺的債券,隻等他過世之後兌現一座金山。”夏爾略帶調侃地說,“然而這個時候我們的阿爾貝還不太滿意,他覺得對方的性格不好……”
“夏爾,别嘲諷我了。”阿爾貝有些尴尬了。
“我覺得你就欠嘲諷。”夏爾一點也不打算饒過對方,“朋友,有這麽多陪嫁,還有一份巨額遺産等着繼承,這還有什麽好猶豫的?你老是看缺點,爲什麽不看看優點呢?唐格拉爾小姐年輕,而且漂亮,而且非常非常有錢,這不就是夠了嗎?有了這些東西,你還要愛情做什麽?你知道爲了财産,有多少和你一樣大的青年人願意和四十歲的寡婦結婚嗎?我最讨厭那些明明已經很幸運卻還老是哀歎自己不幸的人了,他們太不自知,簡直使人發火。”
“就是啊,夏爾說得太對了。”安德烈-卡瓦爾坎蒂也深以爲然,一臉豔羨地連連點頭,“要是我能夠有這樣的幸運,我才不會放手呢……真希望上帝能給我送一個唐格拉爾小姐這樣的未婚妻過來。”
“随你們怎麽說吧……”阿爾貝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繼續拿着球杆和桌上的球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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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黑夜降臨的時候,在巴黎城當中的另外一個地方,也有一對夫婦正在談論這樁婚事。
唐格拉爾男爵正端坐在自己書房的書桌後面,而他的夫人,則站在書桌面前,有些焦急、有些冷淡地看着他。
書房布置得富麗堂皇,但是其中卻十足的冷清,一大堆的值錢物件堆積在一起,隻是爲了炫耀主人的有錢,卻并沒有生活氣息。
兩個人早就分房而居了,平素裏面的生活幾乎互不幹涉,雖然名義上是一家人,但是并沒有多少生活可言,男爵夫人主動來到男爵的書房實屬罕見。
而且明顯來意不善。
“突然闖入到我這裏,夫人,您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做嗎?”在夫人走進來之後,男爵不慌不忙地擡起頭來看着對方。
“先生,爲什麽到了現在,婚約還遲遲不肯公布出去呢?”在片刻的注視之後,夫人不耐煩地問,“我今天去别人家做客,好幾個人都跟我打聽這件事。”
夫人穿着華貴,态度傲慢,顯然對自己的丈夫并沒有多少敬意。
唐格拉爾夫人是貴族出身,雖然并不是什麽大貴族家庭,但是這并不妨礙她蔑視自己的丈夫,鄙夷他身上的銅臭氣,哪怕這位丈夫給了她極爲優越的生活條件。
正因爲這種對暴發戶的蔑視,所以夫人對男爵基本上毫不客氣,哪怕在有其他人在場的時候也極少給他笑臉,私下獨處的時候更加如此了。
“恐怕現在還要再等等,親愛的。”在夫人的質問,男爵仍然不慌不忙,平靜地回答。“我想還需要觀察下。”
“還要觀察什麽?現在整個社交界都已經傳遍了,人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我們再不公布,豈不是成爲了笑話?别人還以爲歐仁妮有什麽問題呢,到時候她的名聲怎麽辦?”夫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丈夫的話,“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要麽我們趕緊公布,要麽幹脆就辟謠,把這事兒取消掉,無論如何也比這樣拖着好……還有我真的不太明白,你對馬爾塞夫家那個小夥子到底有什麽不滿意的呢?我覺得他已經是個不錯的人才了,配得上歐仁妮,讓他們結婚也無妨吧?”
“馬爾塞夫家那個小子确實挺可愛,但是離人才恐怕還有點遠,他是那種對誰都無害的人,用來看守家業倒是不錯,所以當時我也答應了。”男爵慢條斯理地回答,“但是現在,情況稍微有些變化了。”
“什麽變化?”男爵夫人怔了一下。
“出于我的職業考慮,我不得不關注宮廷裏面的信息。”男爵平靜地看着自己的夫人,“而現在,宮廷裏面有一些有意思的變化,而這種變化,也許給了我一個從中套利的空間。”
“收起你那些彎彎繞繞的行話吧,到底怎麽了?!”夫人再次打斷了丈夫的話。
“被放逐到了意大利的幾位親王即将被召回到國内了。”男爵放低了聲音,“而且依照陛下的意思來看,他是準備寬恕這些皇族成員的過失然後重用他們的。”
“你該不會……”從丈夫諱莫如深的态度裏,夫人突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情。“你該不會是想要和親王攀親事吧?!”
“如果可以的話,爲什麽不呢?”唐格拉爾男爵攤了攤手,“如果我的女婿是一位皇族的親王,那麽我的地位就穩如泰山了,那些平時跟我不對付的人,都得敗在我的手上。如果計劃順利,也許我甚至過得不久就可以替陛下執掌整個法蘭西銀行了,這将是我事業的頂峰。”
“事情哪有那麽容易,親王殿下是我們能随意攀親事的嗎?”夫人有些難以接受,“别做這些無謂的事情了。”
“熱羅姆親王已經對我許諾過了,他可以幫我去争取這樣的機會。”唐格拉爾男爵的聲音放得更加低了,“告訴你吧,知道了陛下的意思之後,現在熱羅姆親王也有點慌,畢竟當年親王們被趕走也有他的一份兒功勞,這些年他榮華富貴,結果兄弟們卻在吃苦,這積怨可就深了啊!所以,他想要彌合和兄弟之間的關系,比如……幫自己的侄子找一份兒有極大财産的婚事。”
聽到了丈夫遲遲不肯真正宣布婚事的真正理由以後,夫人的臉色有些發白。
她不想和波拿巴家族攀親事。
“你……你這是在妄想!”她走到了丈夫的跟前,“皇族的親王,他們結婚首選肯定是外國的王族公主,歐仁妮就算湊過去,也隻是他們的備選而已……我們的孩子,憑什麽要去做别人挑剩了之後的備選呢?歐仁妮心高氣傲的,爲什麽要去受這份兒罪?還有,波拿巴家族裏都是一群什麽人?都是一群淫棍,到處招蜂引蝶,也就陛下好點兒!就爲了你一點可憐的虛榮心,你難道願意女兒進那樣的火坑嗎?”
“所以我決定現在先拖一拖,看看具體的行事發展再說。”唐格拉爾男爵不慌不忙地回答,“馬爾塞夫這邊先拖着,看看那邊的準信,能嫁給親王殿下那最好,但是如果親王殿下有婚約了,我們就找馬爾塞夫那小子。前前後後也就是幾個月而已,兩邊都拖得起。”
“你倒是什麽便宜都想占啊!好刻毒的算計!”男爵夫人有些氣急了,幾乎口不擇言,“你這是在敗壞一個女孩兒的名聲,而且還眼睜睜地把她往火坑裏推!不……不行,我不同意,我堅決不同意。”
“親愛的夫人,多年來在金融界混迹所得到的經驗,告訴我兩件事……”相比于夫人的焦躁,唐格拉爾男爵倒是從容得多,“第一,沒有正式承認過的事情,就是沒發生過的;第二,金錢可以抹掉一切污漬,包括人們的流言蜚語。”
“還真是粗鄙的經驗!”夫人不屑地冷笑了起來,“唐格拉爾先生,你把我們的女兒當成什麽了?一個交易品嗎?!”
“我是一家之主,女兒的前途本來就應該我來決定。”男爵面不改色,“況且,如果真能作一個親王夫人的話,到底有什麽不好呢?”
“你……你,太過分了!”唐格拉爾夫人再也忍受不住了,大聲地呵斥自己的丈夫。“我絕不會看着女兒被你當成犧牲品的,明天我就去馬爾塞夫家,然後把事情都敲定,你不去也罷,我自己的女兒我能做……”
說着說着,夫人突然沒聲音了。
因爲她突然發現,一直安然坐着的丈夫,突然騰地站了起來,然後冷冷地瞪着她。
他的身材不高,但是這一瞬間,他眼神裏面陰森而且熾烈的光線,仍舊讓人不寒而栗,那股恐怖的氣息,猶如是發怒的野獸一樣,男爵夫人一下子吓得呆住了,她這麽多年來還從沒有看見過丈夫對自己擺出這副模樣來。
“你都到了現在這個年紀,還要這麽脫離現實,也太天真了吧,愛米麗?”男爵瞪了夫人片刻之後,緩緩地開口了,“你讨厭我在你面前說行話,但是這次我偏得用行話來跟你說——人間的幸福,是從上帝那裏開出來的支票,這張支票是祂需要的時候必須兌現出來。一個人從祂那裏享受到了幸福,那就得把靈魂交給祂,服從祂的名!在這一家裏面,我就是主人,是理應說一不二的人,也是上帝的代言人,我不允許你破壞我的這個計劃。”
“……你居然敢這麽對我說話?”男爵夫人并沒有被唬住,反而更加憤怒了。
“我爲什麽不敢?夫人,一直以來你和我們的女兒所享受的一切,是不是被世人所豔羨的?這些奢侈的享受,富貴的排場,是不是我一直默默支付的?既然你們從我這裏預支了幸福,那麽我要你們在需要的時候兌現,有什麽問題嗎?”男爵蠻橫無禮地瞪着自己的夫人,“你們享受了這麽多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們的女兒要付,你也得付,隻不過我對你很溫柔,極少讓你付款而已。一直以來我不跟你說這些話,是因爲我讓着你,但是你們這些女人,說實話真是一群愚昧透頂的生物,你們慣常用自己的一些小伎倆去欺騙、去撈取好處,去博得同情,結果得到了之後你們反而在嘲笑那些可憐人,你們從來不會覺得感恩,隻會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但是這次我要告訴你,你錯了,我親愛的夫人,你從我這裏得到了幸福和富貴,這麽多年來我對你的賬單毫無怨言,所以現在你就得聽我的話,一切都是這麽簡單。”
“休想!”夫人大怒,轉身就想要離開。
“如果你的腳邁出了這間屋子,我保證你這輩子再也看不到你心愛的呂西安-德布雷先生了。”突然,一句冷冷的話,沖到了夫人的背後。
她一下子脊背發涼了,停下了腳步,然後愕然轉頭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很意外嗎?難道事到如今你還以爲我不知道?不,我早就知道了,夫人,隻是爲了保全大家的顔面我裝作不知道而已。”男爵陰冷地笑着,“你們這些女人真是天真,老以爲自己的小伎倆能夠暢通無阻!其實人人都心如明鏡,至少我,沒有你想的那麽糊塗。”
夫人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這是憤怒,也是恐懼。
“你……你要殺了他嗎?”
“殺了他?不,怎麽會?”唐格拉爾男爵忍不住失笑了,“他是親王殿下的心腹,現在正受信任,我還用得着他,怎麽可能殺掉他呢?你們女人想問題總是這麽簡單——我不會動他一根毫毛,但是我還是可以保證,你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在法蘭西,做丈夫的雖然老是被人恥笑,但是在必要的時候,社會還是會賦予他某些權力的,尤其是對一個法蘭西銀行董事,對一個爲國效勞了這麽多年的人,您懂了嗎,我的夫人?”
“你……你……”唐格拉爾夫人的胸口不斷起伏。
她從沒有被丈夫如此對待過,也從來都蔑視他,然後今天在兩個人真正交鋒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一直以來握有絕對優勢的人居然不是自己。
“那個混賬小子對我有用,所以我可以坐視你們來往,反正我年紀已經大了,還能拴着你不成?如果你順從我的意思,那麽今後你繼續和他來往也沒關系,我可以繼續做個糊塗丈夫。”也許是因爲今天撕破了臉,所以男爵也沒什麽顧忌了,說的話越來越尖刻,“可是你别要忘了,夫人,雖然你一貫以自己的出身自豪,但是在我眼裏你的出身并沒有什麽了不起的,空有一個頭銜,但是那又怎麽樣呢?這個頭銜如今還有誰知道,又有誰在乎?”
似乎是心裏的積怨都被翻了出來,他刻毒地冷笑了起來,“你拿着一個誰也看不見招牌自傲,還滿以爲自己了不起,蔑視你的丈夫,嘲弄他,侮辱他,滿以爲現在是幾個世紀之前!可是我得告訴你,夫人,你這輩子能夠得到的最高頭銜,就是唐格拉爾夫人,僅此而已!聽着,是我,拿着金錢的權杖,讓上流社會把你這個破落戶當成貴婦來捧,你以爲人家是敬重你的出身?簡直笑話!沒有我,誰在乎你那個可憐的家系!爲了我們可以繼續作威作福,我殚精竭慮,想盡辦法維持地位,保住我搶來的權杖,所以,稍微有頭腦的人,就該明白,自己得老老實實地服從我,幫助我握緊那根權杖,因爲隻有那樣她才繼續是個貴婦!真可惜,這樣的道理我想你的腦瓜子是想不到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
“你……你真是個惡毒的雜種!”男爵夫人也徹底爆發了,以自己最難聽的詞辱罵了丈夫。
“惡毒?您居然說我惡毒?”男爵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親愛的,我可沒有惡毒到氣死自己配偶的程度呢。”
正在叱罵的男爵夫人愕然呆住了,睜大了眼睛。
“親愛的,難道不是這樣嗎?你的前夫奈剛尼先生,因爲他既不是位哲學家又不是位銀行家,或許既是位哲學家又是位銀行家,在離開了九個月之後,發覺你懷了六個月的身孕,最後就憂憤交集地死去了。也就是說,在我們的孩子出生之前,你還有個私生孩子,并且把丈夫氣死了。”男爵慢慢悠悠地說,同時十分享受地看着自己妻子驚慌戰栗的模樣,“這樣想來,我倒覺得我們挺般配的。我真的不意外你做出的事情,親愛的,也許正因爲是這樣,我才選你做妻子。”
接連不斷的打擊,猶如是一記記重錘,讓男爵夫人的腦子已經徹底混亂了,她整個人都呆住了,猶如是木偶一樣。
被塵封的舊傷疤,丈夫毫不留情地揭開了,這種創痛已經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看來你真的明白一家之主的意志不容違抗了。”男爵微微笑了起來,欣賞着妻子魂不守舍的樣子,“好吧,回去休息吧愛米麗,明天你不是還有活動嗎?”
猶如是木偶一樣,男爵夫人緩緩地又轉過身,然後向門口走了過去。
“等等!”男爵突然叫住了她。
夫人站住沒有動。
“你忘了跟我說晚安了。”男爵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的背影,“現在,跟我說完,再回去睡。”
夫人纖細的身軀猛的一晃,幾乎烖落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平衡。
“晚……安,先……生……”帶着一種莫名的刻毒,唐格拉爾夫人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那種擇人而噬的憤怒與痛恨,毫無保留地展露了出來。
“嗯,晚安,親愛的。”男爵笑着回答。
然後,他靜靜地看着夫人一步步地走出了房間,消失在走廊當中。
“哎,爲什麽這些夫人們總是挨了耳光之後才懂得什麽叫尊重呢?”他笑着歎了口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