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西安-勒弗萊爾上校忠實地執行了上司的命令,他知道現在聯軍已經靠近了俄國人的陣地,不能再輕易往前行進了。
在他的督促下,他的部隊很快就就地紮下了營地,而他和孔澤也随之從馬上走了下來。
“看來俄國人比較積極,他們想要在這裏阻擊你們。”孔澤又拿出自己繪制的地形圖,仔細地計算着現在的位置。“他們大概是想要利用阿爾馬河的地形。”
呂西安默默無言,拿着望遠鏡四處掃視着。
雖說現在陣列前沿的輕騎兵們大部分已經被散開到各個方向,偵查敵軍的動向,用不着他來收集附近的情報,但是多年的職業習慣還是讓他小心謹慎地觀察着四周的地形,以免真要有個萬一的時候自己不至于驚慌失措。
在望遠鏡當中呈現在面前的,是原野中農莊,這些農莊的屋舍十分簡單,而且看得出已經無人居住在裏面了。在農莊的周邊,是大片大片的葡萄園。
此時正是夏季,一切生靈最爲活躍的時段,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蒼翠,屋舍掩映在葡萄園的藤蔓和草坪當中,一瞬間竟然讓呂西安回想起了自己在法蘭西的家鄉——他的家鄉也是一個十分美麗的農莊。
而視線越過農莊之後,是一條橫向流過的河流,它并不寬,而且水流也并不湍急,看上去應該不是難以泅渡。同時,這條河流在聯軍陣列的中央部分往後彎曲,形成了一條凹字形狀河面,在此時夕陽的照射下,河面銀光閃閃,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不過,在河對岸,卻是一條長長的、高聳的峭壁,這些峭壁橫亘在聯軍的正面之前,猶如是一道天然的防禦牆一樣。
這道峭壁,讓呂西安微微皺起了眉頭,顯然,這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而俄國人就是想要利用它來作爲抵擋聯軍的依仗。
他不由得擡起了望遠鏡,努力地觀察着對面,在他的視線之下,面前的峭壁坑坑窪窪,水流拍打着它,而穿着各式軍服的人影在其間若影若現,簡直就像是來到了古羅馬時代的某個劇場,在劇場的低窪處觀察高聳的觀衆席一樣。
峭壁頂端的地勢十分平坦,應該可以作爲俄軍的主要陣地,配置有他們的主力部隊。而在峭壁的兩端,都有位于邊緣的斷崖和斜坡,如果自己是俄國軍隊的指揮官的話,那麽自己一定就會将炮兵和騎兵布置在那裏,既可以利用地形來轟擊試圖渡河的聯軍,在河流和峭壁之間讓聯軍吃夠苦頭。
孤影綽綽當中,他努力估算着俄軍的人數,思索着接下來該如何同俄軍交戰,同時也在思索着如果自己是俄國人的話該如何防衛聯軍的攻擊。
地形已經給了他們足夠多的阻礙和麻煩,而俄國人顯然也比他們早一步來到這裏,現在已經在這裏嚴陣以待,等待着迎擊聯軍了。很明顯,地利優勢在俄國人這邊,而己方哪怕現在都還在被一些不利因素所折磨……
“上帝啊,要是俄國人帶上足夠的兵力,我們該怎麽突破這裏呢?!”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忍不住呼喊了起來。“隻要他們有足夠的炮兵,我們根本沒辦法突破這裏啊!”
這确實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因爲之前的暴雨所帶來的運輸困難,聯軍沒有将大型的重炮運上岸,而且由于這些大炮太過于笨重,會拖慢行軍速度,聯軍也不打算帶着他們前行,所以現在各支部隊所攜帶的都隻是輕型大炮,這些大炮在野戰當中還算是得力,但是如果要轟擊敵軍的堅固工事恐怕就力不從心了。
十二磅和六磅的野戰炮,如何能夠和在峭壁高台上的俄軍重炮進行對抗?如果壓制不住對面的炮火的話,那麽就算是讓聯軍官兵強行向前進攻,那也不過是白白犧牲士兵們的性命而已,更何況俄國人還可以用騎兵在河岸峭壁之間的斜坡和谷道當中掃蕩,擊退一切沖過來的聯軍士兵。
呂西安越想越是焦慮,最後隻能轉過頭去看向孔澤。“你覺得俄國人能夠在這裏部署多少人?”
“根據我們得到的情況來看,大概三四萬人吧。”孔澤沉默了許久之後,終于回答。“他們現在沒有更多的力量可以調用。”
“您膽敢爲自己的話負責任嗎?”呂西安一改之前的溫和,近乎于嚴厲地追問了他,“您應該明白您的回答意味着什麽吧?”
對俄軍兵力的估計,将會直接影響到聯軍接下來的部署,是進攻,還是向西迂回繞過這條河,抑或是按兵不動。
所以,孔澤的回答,将會關系到全軍接下來的行動,也關系到許許多多人的生命,這是絕對不可以馬虎的事情。
在呂西安嚴厲的注視之下,這下就連一貫冷漠的孔澤,額頭上也冒出了汗水。
“幾萬人的生命,我沒有辦法負責任,我不是俄國人的司令官,我不能擔保他帶了多少人來這裏。”又過了許久之後,孔澤終于緩緩地開口了。“不過,請您放心,我們的估計都是建立在确切的情報上面的,絕不是我信口胡說……我認爲有較大的把握可以确定俄軍的人數就在這個範圍之内。”
呂西安一直盯着孔澤,目光有些瘆人。
好一會兒之後,他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抱歉……我有些失态了,我不應該拿如此重大的責任壓到您的身上,這不是您應該背負的東西,您已經做得夠好了。您不是一個軍人,您可能無法理解我們的心情,軍人們最無助的事情就是被麻木不仁的長官胡亂地驅趕去送死……我已經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了,所以無法容忍自己也這麽做,我的士兵們可以戰死,但是應該死得有意義。”
“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上校。”孔澤點了點頭。
“好吧,從您平常的表現來看,既然您這麽說,那麽我認爲應該足夠采信了。”呂西安點了點頭,顯得輕松了不少,“感謝上帝,俄國人的衰弱讓我們有機會突破這裏。”
然後突然伸出手來,拍了拍孔澤的肩膀,“還請您不要介意剛才的事情,今後繼續努力吧,先生。”
孔澤皺了皺眉頭,明知道對方是爲了表示親切,但是孔澤心裏仍然十分不高興。
“我會的。”
就在這時候,傳令兵又騎着馬來到了呂西安部所處的臨時營地,然後傳達了特雷維爾元帥的命令——元帥請他去司令部商讨接下來的作戰。
“我會把您的話轉達給司令官的。”呂西安留下了這句話,然後匆匆忙忙地騎上馬跟着傳令官一起向大軍的中央營地沖了過去。
一路上到處有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喝水聊天的士兵阻擋,所以呂西安等人的速度很慢,但是最終還是來到了司令部所處的帳篷邊。
因爲這是兩位元帥司令官所處的地方,所以四周嚴陣以待,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好在有傳令官帶路,呂西安很快就通過了哨卡,來到了特雷維爾元帥所處的帳篷當中。
當他來到這裏的時候,他發現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法軍的将領,這些人聚在一起,帳篷馬上變得局促了起來,而元帥本人,則坐在一個小矮凳上面,看着一副直接鋪到了地上的地圖。
“呂西安,你來了?”看到呂西安之後,他向呂西安招了招手,示意他來到自己旁邊。
呂西安穿過了幾道滿懷豔羨的視線,然後走到了元帥旁邊,直接蹲坐了下來。
“我們真的應該感謝那位先生。”等他坐好之後,特雷維爾元帥平靜地說,“他給的地圖幫了我們很大的忙,而且迄今爲止都沒有出錯。”
“他确實是個很精明強幹的人。”呂西安馬上點了點頭。
“我孫子找了個好幫手,他一向很能用人。”元帥的語氣裏面帶有一種炫耀的态度。
然後,他馬上重新回複了嚴肅,“你也看到了吧,地形似乎對我們很不利,俄國人想要選擇這裏來阻擊我們。”
“是的,地形十分不利,元帥閣下。”呂西安馬上回答。“事實上我認爲如果俄國人兵力足夠的話,我們強攻就是一個非常不明智的選擇。”
特雷維爾元帥略有些驚詫地擡起頭來掃了他一眼,然後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
“有時候你太直率了,我都不知道這是缺點還是優點了。”
“抱歉,閣下。但是……事關重大,我隻能……隻能直率地說出意見。”呂西安低下了頭。
“好吧,你沒有錯,你隻是需要一個肯聽難聽話的好上司而已。”特雷維爾元帥做了一個手勢,“那麽,你認爲他們的兵力足夠嗎?”
“我剛剛問過了那位先生,他認爲……他認爲俄軍兵力應該在三四萬人左右,遠遠少于我們。”他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意義重大,所以也不敢把話說死,“不過,這隻是我們根據情報的粗略判斷,我無法保證這是明确的事實。”
“那位先生目前一直都離事實很近,希望這次也一樣。”老人平靜地回答。“如果敵軍是這個數量的話,你認爲我們可以進攻嗎?”
“如果我們據有人數上的極大優勢,我認爲我們可以發動進攻,克服地勢上的劣勢。”呂西安停止了腰,然後馬上回答,“元帥,我在這裏無法跟您保證勝利,但是我可以保證,我以及我的部下,将會竭盡全力爲勝利而戰——當然,前提必須是我們真的擁有這樣的優勢。”
“很好。”元帥點了點頭,然後重新陷入到了沉吟當中,其他人也不敢說話,等待着元帥的決定,帳篷突然變得極爲寂靜。
“現在時間還早,趁着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呂西安,你們去試試吧。”許久之後,元帥終于開口了,他看向了呂西安,目光當中帶有不容置疑的魄力,“我想讓你們先從右翼發動進攻。”
“什麽?現在就發動進攻?”呂西安大爲驚詫。“現在……全軍都還沒有做好準備啊
?”
但是,從特雷維爾元帥的平靜表情當中,呂西安發現了什麽。“您的意思是……”
“對,試探性地攻擊一下,看看俄國人到底有多強的防禦力量。”元帥點了點頭,“我信任你,呂西安,你的部隊應該是我們行動最迅速的部隊之一,所以我想讓你們去試試看。最理想的狀況就是你們強行泅渡了這條河,然後在河對岸占據一個陣地,那麽我們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我們全軍進攻,擴大這塊陣地,然後突破敵軍的陣線。當然,我對此并沒有太高的要求,你們隻要努力做出攻擊的姿态,讓我們看看俄軍的部署就行了。”
這下輪到呂西安沉默了,元帥的話雖然樂觀,但是呂西安清楚,所謂的最理想情況,在戰場上根本就是極爲罕見的東西,更爲有可能的是他的部隊在進攻當中蒙受了巨大的打擊,損失一部分兵力,然後不得不在敵軍的陣前挫敗撤退。
他一點也不想爲了虛無缥缈的希望去浪費精力。
“元帥閣下……我絕對不是質疑您的命令,但是我想,我們能否更加慎重一點呢?現在我們對敵軍的一切都不太明了……”呂西安忍不住問。
“呂西安,國内的形勢不允許我們再拖了。”元帥沉着臉,然後冷冷地說,“我們有兩個戰場,一個在克裏米亞,一個在帝國的國境之内,甚至可以說那一個更加險惡,我們必須要讓後方的帝國平靜下來,呂西安,我們必須做到這一點,隻有勝利才會沖淡人們對帝國的質疑,因爲我們的帝國太年輕了。所以,有時候我們必須莽撞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