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知道夏洛特是皇後陛下身邊得寵的貴婦,而且兩個人私交也挺好的,但是在這樣的晚上突然派一個身邊的女官過來找她,顯然預示着某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夏洛特爲難地看了丈夫一眼,然後将自己手中的湯匙放回到了餐碟當中,離開了餐廳。
不得已之下,夏爾隻好自己來喂兒子,淘氣的孩子讓他感覺有些焦躁,但是也隻好無可奈何地忍了下來,一邊呵斥孩子一邊喂他。
不過很快,夏洛特就回來了,她的臉色有些古怪,并且手裏還拿着一封短篾。
顯然,那位女官在親眼見到夏洛特,并且将自己帶過來的字條交給了她之後就馬上離開了。
“出什麽事了?”夏爾低聲問。“皇後陛下爲什麽突然給你寫信了?”
“你自己看看吧。”夏洛特同樣小聲回答,然後将自己手裏短篾交給了丈夫。
夏爾一把拿過了這封信。
這是皇家宮廷專用的信紙,粉紅色的信紙香氣撲鼻,上面還打了皇冠的徽記,而在信紙當中,娟秀的字迹也清晰可見,顯然這是皇後陛下的親筆信。
不過夏爾并沒有關注紙張本身,而是仔細地看了上面的内容。
“親愛的夏洛特,陛下最近身體有些不适,雖然很快痊愈了,但是他十分害怕自己因爲某些意外情況而導緻帝國的政治中樞無法順利運行,所以他打算在近期宣布将把約瑟夫-拿破侖-波拿巴親王作爲自己的繼承人,如果萬一他有什麽不測,将由親王殿下來處理國政。
同時,爲了提高親王殿下的威望,同時爲了輔助已經年老的特雷維爾元帥,他打算在宣布了這項決定之後,将親王殿下也派往戰争前線。這就是我現在得知的一切。因爲這些事情頗爲重大,而且與你們有關,所以我決定早日通知你們。
你的朋友。”
落款上并沒有印鑒,也沒有誇張的簽名,隻有樸素的C-B兩個字母,這是卡洛娜-波拿巴的縮寫,皇後陛下用仿佛是在和朋友聊天閑談的語氣,說出了如此重大的事項。
難怪她是親自派人趁夜送到了自己這兒來。
夏爾皺緊了眉頭,重新陷入到了思索當中。
這确實是突如其來的重大消息。
他沒有想到,居然在這種時候傳來了這樣的消息。
按照家族的繼承序列來說,因爲皇帝陛下沒有子嗣,他的堂弟約瑟夫本來就該是波拿巴家族和帝國皇位的優先繼承者,不過皇帝陛下在現在就宣布這個決定,實在是讓人感覺打擊巨大。
這位親王跟他的關系并不是很好,而在得到了确定繼承人的地位之後,他的名望和權威肯定會愈發壯大,給自己帶來更多的麻煩。
更加可慮的是,他将還要去往前線。
在原本的曆史上,這位親王也曾經去過前線,擔任了師長,并且表現中規中矩——因爲有足夠多的優秀軍官來幫助他帶兵打仗。
而在現在這個世界當中,他一直被留在了後方沒有去前線,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被派往了戰場。
皇後陛下在信裏面語焉不詳,不知道親王會擔任什麽樣的職位,他會不會幹涉到爺爺的指揮權呢?或者哪怕他隻是擔任一個師長,又會不會讓爺爺那邊感到爲難呢?
夏爾甯可自己受到打擊,也絕對不願意看到爺爺那邊碰到什麽麻煩,更加不願意看到特雷維爾家族的榮譽被别人輕易搶走。
重重思緒混雜在腦中,讓夏爾心裏原本的喜悅被一掃而空。
夏洛特當然知道丈夫此時的心情,她沒有多說話,而是讓仆人把兩個孩子都帶走了,讓整個餐廳隻剩下了他們夫婦兩個人,互相沉默無言。
“夏爾,不要着急。”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夏洛特終于開口了,“陛下的決定還沒有公布,我們還有時間。”
夏爾緩緩點了點頭,但還是沒有說話。
“陛下這樣做,恐怕也是擔心帝國吧,畢竟現在帝國剛剛建立才沒有幾年,人人心裏還記得法國沒有皇帝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夏洛特湊到了夏爾的旁邊,然後小聲對丈夫說,“考慮到陛下的年紀,他也應該盡快确定繼承者來穩定人心了。老實說……這也不讓人意外,我們早就有聽過類似的傳言了。”
“陛下現在年紀還不老,他還有時間。”夏爾皺着眉頭回答,“現在确定繼承者還太早了。”
“得了吧,都這個時候了,說這種話還有什麽意義?”夏洛特忍不住搶白了他,“我們難道能強行逼迫陛下改變主意嗎?不……這不行,所以我們應該想辦法面對現實。”
頓了一頓之後,她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可以和親王殿下重修舊好,畢竟他是一個喜歡炫耀和虛榮的人,如果我們願意爲他捧場,他會接納我們的。”
“我們可以放下身段和他周旋,對他說好話,可是這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夏爾微微搖了搖頭,“他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像陛下那樣信任我。”
夏爾這倒是說出了内心的真話。
以他的性格,如果非要低頭的話自然是不會在乎什麽尊嚴的,可是,這不是什麽尊嚴的問題。
約瑟夫-波拿巴親王多年來早已經在波拿巴黨人當中積累了自己的聲望,聚集了許多擁護者和走卒,夏爾再怎麽讨好他,現在也未必能夠擠入到這種核心的親信圈子裏面。
如果不能,那麽縱使他低頭,也避免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後果。哪怕親王登基爲帝之後繼續重用自己,他的那些寵臣們肯定也會得到更大的重用,而那時候,自己所建立的那麽龐大的基業、和自己的權勢肯定也就會随之而飽受打擊了。
新的寵臣取代了舊的權貴,然後把舊的權貴的财富瓜分,滿足自己的貪欲,類似的事情在曆史上有太多類似的例子了,以至于夏爾根本就不想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這麽渺茫的運氣上面。
更重要的是,他是想要在這個全新的世界裏面做出大事業來的,怎麽能容許别人來幹擾自己的路?
“不管怎麽樣,修好關系縱使有用的,我們沒有必要和一位親王針鋒相對。”夏洛特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另外,我想皇後陛下比我們還要着急,不是嗎?畢竟如果親王真的繼承了帝國的皇位,她就沒辦法自處了。”
“說到底這都怪她,一直都沒有完成她應盡的義務!”夏爾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當年路易莎公主來到法國,兩年就生下了羅馬王,可是她呢?快兩年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要是她能夠生下個皇太子,哪有什麽親王的事!”
顯而易見,皇帝陛下現在确定親王爲繼承人隻是一個無奈之舉而已,他也并不怎麽喜歡親王,如果皇後能夠生下一個皇太子,那麽這個決定肯定就會作廢,誰都會想把自己的江山傳給自己的血脈。
“這種事你光是責備女人有什麽意義?難道皇後陛下不願意爲帝國誕下皇嗣嗎?她自己也很着急啊!”夏洛特有點不高興了,“生孩子這是急不來的,得要點運氣才好,我相信上帝終究會眷顧她的,她是個多好的人啊……”
夏爾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于是隻好聳了聳肩不再多說。
确實,現在對皇後陛下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誕下皇嗣這件事。某種意義上,她抛棄了那麽多東西,嫁給了一個年紀和自己父親差不多大的人,目的不就是爲了成爲這個帝國的皇後,成爲這個皇室的始祖?
如果一直都無法懷孕,導緻皇位被傳給了旁系血親,那她的一生豈不是都變成了個笑話?
在之前一段時間,夏洛特進獻了一些據傳能夠促進生育的藥方,皇後也照章使用,然而皇嗣仍舊未見降臨,也正是因爲如此,她焦慮苦惱,爲之心驚膽戰。
更加可怕的是,皇帝陛下的年紀已經越來越大了,眼看就要來到五十歲,如果現在不抓緊時間的話,以後就算想要努力也未必能夠成功,留給她們的時間确實已經不多了。
也許皇帝陛下做出這個決定,正是因爲不再對皇後陛下短期内誕下皇嗣抱有信心了?
難以想象皇後陛下在寫這封信時的心情,但是想來是十分不好受吧。
夏爾一想到這裏,重新拿起了手中的信紙仔細端詳了一下,看着上面的筆迹。字迹工整流暢,而且十分穩定,并沒有心緒不安迹象,語氣也十分平和。
她倒是練出來了啊,确實有幾分定力,夏爾忍不住在心裏贊歎。
可惜命運卻沒有眷顧她。
但是,夏爾不是一個喜歡認命的人。
“現在我們最重要的事情是安撫住皇後陛下,讓她知道一切都還有希望,畢竟陛下這隻是暫時的措施。”考慮了片刻之後,夏爾再度開口了,“明天我進宮去觐見皇後陛下,探聽一下她的口風吧。最重要的問題是弄清楚陛下到底打算怎麽安排親王殿下……”
“對,絕對不能讓他幹擾到爺爺的工作。”夏洛特和夏爾相處這麽久,自然就很快明白了丈夫的意思。“最好問清楚陛下到底打算讓他在前線負責什麽樣的工作。”
“嗯。”夏爾點了點頭,然後将碟子裏面點心直接都塞到了自己的口中,“好吧,我要去書房一下,先寫一封電報明天交給他,讓他有點心理準備。”
說完,他直接站了起來,打算離開。
“夏爾,不要擔心,我會一直幫助你的,隻要我們團結一緻,任何難關都難不倒我們。”夏洛特也站了起來,走到了丈夫的旁邊,然後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接着,她擡起手來,指了指兩個兒子,“還有他們……”
“是的,謝謝,我愛你們。”夏爾也吻了一下妻子,然後轉身離開。
就在第二天中午,夏爾就直接趕往了皇宮觐見皇帝陛下,向他彙報最近本部的工作情況。不過,這隻是他的幌子而已,在觐見了陛下之後,他馬上就前去皇後的寝殿觐見。
身爲陛下最爲倚重的大臣之一,特雷維爾大臣閣下自然有特權可以時常進皇宮去觐見,不過皇後陛下畢竟身份特殊,夏爾也很少去觐見她,以免惹上嫌疑。
不過,今天情況不同了,他也顧不得那麽多。
在女官的引領下,他很快就來到了皇後陛下的面前。
“特雷維爾先生,很高興見到您。”卡洛娜皇後陛下似乎對他的到來并不驚詫,她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平靜地看着他,“最近夏洛特還好嗎?我挺想念她的。”
“感謝您的關心,陛下。”夏爾十分恭敬地回答,“夏洛特現在很好,隻不過因爲忙于照看孩子所以不能時常進宮而已,她已經收到了您的問候,并且十分感激您。我今天過來,就是順便轉達她的感謝。”
此時,好幾位宮廷的女官在旁邊看着,夏爾當然不會蠢到直接就把她昨晚傳遞過來的消息說出來,所以隻好暗示了對方。
“隻要她一切安好就行了,如今時勢多變,我們都應該保重自己。”皇後陛下仍舊十分平靜,不過語氣裏面多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對了,您最近應該是挺忙的吧?我聽到陛下說您一直在爲前方的供應而傷神……”
“我确實是在爲此而努力。”夏爾又躬了躬身,“雖然會有些勞碌,但是比起前線的将士們來說,我已經是十分輕松自在了,我生怕自己沒有盡到責任,以至于讓他們蒙受不應有的犧牲……”
“是啊,在這個年代,我們應該和國家同甘共苦,現在國家正在和強敵交戰,我們也應該做出典範來。”皇後陛下點了點頭,似乎深爲夏爾的話感動,“陛下本來是十分希望親臨前線鼓舞士氣的,可惜最近身體欠佳,隻好作罷了。”
“陛下的決心和熱情,令我深爲敬佩,我相信我們的将士們會爲此感激淋涕……”夏爾慢條斯理地說着這樣的客套話,腦子則在飛速轉動,揣摩着皇後陛下話中的深意,“就算他不禦駕親征,将士們也會鼓起最大的勇氣爲帝國戰鬥到底。”
“話雖如此,但是在這樣空前規模的戰鬥當中,如果波拿巴家族缺席的話,那未免可能就太對不起拿破侖皇帝的在天之靈了……”皇後陛下的表情變得略微有些奇怪了,“陛下決定讓近衛軍去參與遠征,而近衛軍需要一位身份尊貴的領袖,我想陛下會仔細考慮領袖人選的。”
原來如此。
夏爾心裏終于了然了。
自從登基稱帝之後,皇帝陛下仿照他的伯父,從整個陸軍當中抽調精銳部隊重建了近衛軍,并且給予了他們十分優厚的待遇,打算把他們變成自己最能倚重的禦林軍。
而在法國和俄國的戰争已經來到了緊要關頭的時候,這支禦林軍也到了上前線的時候了。
雖然他自己因爲身體原因無法親自上陣,但是讓一個親王來統帥近衛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近衛軍是我國最爲精銳的武裝力量,而且擔負着皇宮和首都的衛戍任務,所以最好不要抽調太多兵力爲好。”夏爾以相當正式的态度回複了皇後陛下,“另外,最好要事前确定一下近衛軍将領和前線司令部之間的指揮關系,以免到時候權責不清,影響戰事。”
“這些事情是陛下才需要關注的問題,我可不敢幹涉太多。”皇後陛下搖了搖頭,表示她不想管這個,“我現在隻希望陛下的身體能夠盡快好起來,帝國需要他的健康。”
“我也極爲希望陛下身體康健,這是帝國最爲寶貴的财富。”夏爾微微笑了起來,“請您也多保重身體。”
他的話并沒有讓皇後陛下開心起來,反而使得她皺起了眉頭,輕輕歎了口氣。
“哎……”
夏爾當然明白她到底是憂傷什麽。
她的身體到了現在還是沒有任何迹象,又怎麽能夠不讓人憂慮呢。
“陛下,在這個危急的關頭,您應該堅強起來,協助皇帝陛下渡過難關,如果連您都灰心喪氣的話,那麽臣民們還怎麽能夠有幹勁呢?”夏爾刻意壓低了聲音,努力不讓自己的話聽起來露出了端倪,“我們真心實意地期待您能夠越過一切難關,而且我們爲了保衛您,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什麽?”卡洛娜皇後有些驚詫。
“如果陛下暫時因爲身體原因無法視事的話,那麽整個國家都會需要一個掌舵人,我懇請您能夠鼓起勇氣來承擔自己的責任,暫時攝理國政,畢竟這在帝國并不是沒有先例……”夏爾侃侃而談,仿佛是在讨論一個曆史問題一樣,“在當年,拿破侖皇帝出征的時候,也是讓路易莎皇後攝政的,而且她做得還很不錯,我認爲您的睿智、勇氣和機敏,絕對不會在她之下……”
“是嗎……”皇後陛下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位大臣是收到了自己的通知的,也就是說他雖然明知道陛下決定了在自己身體欠佳的時候讓親王當自己的攝政者,但是還是要支持自己。
在這個關頭,夏爾的如此表态,無異于是說絕對支持皇後陛下,不做另外的打算。
這當然讓皇後陛下十分欣慰,這意味着她的期待沒有落空。
“先生,您不知道您說了一些很不得體的話嗎?現在的陛下身體很好,我們無需讨論類似的問題!”在片刻的欣喜之後,皇後陛下重新恢複了平靜,然後向夏爾伸出了自己的手。“好了,我等下還要和幾位夫人喝下午茶……”
“我請您饒恕我的罪過,陛下。我隻是在假設而已,畢竟爲國家考慮是我的職責,我必須爲了維護波拿巴家族的統治和帝國的長治久安而殚精竭慮。”夏爾說着沒有什麽誠意的道歉,然後走上了前去,挽住了皇後陛下的手,輕輕地親吻了她帶着絲綢手套的右手。
“再見,陛下。”
皇後陛下微微的笑容裏面帶有迷人的風韻。
她今天并沒有穿得十分正式,隻是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不過這身衣裝将她的身材襯托得凸透有緻,而她胸前所别着的帶有波拿巴家族家徽的鑽石胸針,恰如其分地告訴世人,她就站在這國帝國财富與榮耀的頂端。
這是一個聰明而且理智的女子,不僅僅隻有血脈當得起皇後的稱号。
她是夏爾帶到法國來的,但是即使是那時候的夏爾,也沒想到她已經如此适應了自己的角色,而且得心應手地和丈夫一樣施展着自己的權力。
這也許是天賦吧。
夏爾最後端詳了她一眼。
然後,他恭恭敬敬地往後走,離開了皇後陛下的接見室。
他的步履仍舊穩定,态度也十分嚴肅,不過腦中的思緒卻還是紛至沓來。
皇後陛下看來并沒有被災難所擊倒,相反她還十分鎮定,更加重要的是——她還知道怎麽樣運用自己的權力,而且也十分倚重自己。
唯一的缺陷隻是她沒有爲帝國帶來繼承人,因而被皇帝陛下排斥在帝國最爲核心的圈子之外而已。
夏爾将她帶到法國來,一開始就是爲自己找到一個皇室中的盟友,他已經如願了。所以,他就絕對不希望這個盟友貶值,至少不能夠在他需要的時候貶值。
所以,他應該去想辦法爲皇後排憂解難。
但是問題又回到了原點了——皇後陛下已經做了那麽多努力了,卻還是一無所得,那麽接下來就算繼續努力,又一定能成功嗎?
在原本的曆史上,歐仁妮皇後爲帝國帶來了繼承人,而如今的卡洛娜皇後卻還沒有這樣的幸運。
要是命運真的抛棄了她,那該怎麽辦?
他不是一個肯認命的人,盡管平時彬彬有禮一派貴族風度,但是骨子裏他依舊是那個野心勃勃精力充沛的野蠻人,在威脅降臨的時候他絕對不肯坐以待斃,哪怕铤而走險也在所不惜。
如果其他一切嘗試都被證明徒勞的話,那麽,也許,我可以爲陛下代勞?
他的腦子裏面突然誕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