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之前,兩位統帥最初的争執曾經讓這些兩國将領們都懷疑兩位總司令會打起來,可是奇怪的是,盡管剛才兩個人都勃然大怒,到了席間卻都又重新冷靜了下來,互相微笑着談笑風生,時不時還互相開幾個玩笑,用餐的速度也很快,顯得精神矍铄,一點也沒有爲六七十歲的年紀而顯得老态畢露。
他們剛才都對對方存了一些試探的心思,不過很快就在對方強硬的回答當中看出了那種不容置疑的決心,由此他們相互之間反而又多了幾分老對手之間的惺惺相惜之情,這時候反而不再争執了——說到底,他們之間争執也并非出自于個人恩怨,隻是爲了讓本國軍隊在對方面前占上風而已,既然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那就隻好盡量精誠團結了。
在衆人的注視之下,兩位統帥拿起了酒杯互相碰了碰,然後異口同聲地喊出了祝酒詞。
“爲女王陛下幹杯!”
“爲皇帝陛下幹杯!”
這時候将領們也紛紛拿起了酒杯,加入到了祝酒的人群當中。
經過了上好的波爾多葡萄酒的熏陶,兩位統帥和兩軍将領們都變得有些熏熏然了,在酒精的催化下這裏的氣氛更加熱烈了起來。
“感謝上帝和兩位陛下,讓我在人生的暮年可以再度領略光榮的時刻。”在這時候,拉格倫男爵又重新開口了,“我很高興自己将有機會向俄國人證明,不列颠人不會畏懼任何挑戰。”
“我隻能說這一刻來得太晚了,文明世界早就應該聯合起來,對付貪得無厭的北極熊。”特雷維爾元帥冷靜地評述,“好在現在所有人終于猛醒了,看出了爲了保衛歐洲我們需要做什麽,希望上帝繼續保佑我們,讓我們兩個人可以光榮地完成自己的任務。”
“哪怕爲了威靈頓公爵,這個任務我也會不顧一切地去完成,因爲英國軍隊就是他交給我的寶物。”拉格倫男爵拿起了酒杯,又爲自己灌下了一口酒,“我必須盡自己的職責,看守好這塊寶物,勿使這塊舉世無雙的瑰寶有所缺損。”
毫無疑問,他這是話裏有話,怎麽看都像是在延續剛才的争議,表明自己絕對不會聽從法國人的指派,會堅持英國軍隊指揮的獨立性,不過和剛才相比,他的調子已經放松很多了,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咄咄逼人的氣勢。
“我們的皇帝陛下将這麽多法國青年交給我,這也是無比寶貴的信任,我也不能辜負他的信任,我必須在取得勝利的同時将盡可能多的人帶回去,兩個目标對我來說也同樣重要。”
“好吧,看來我們誰也沒有辦法擺布誰了。”拉格倫男爵聳了聳肩,“這倒是讓人有些難辦。”
現在兩邊的司令官都莫衷一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各不相讓,他們固然都堅守了自己軍隊的尊嚴,但是卻同樣讓聯軍的指揮協調變成了一個大難題——要是變成兩邊各自爲戰,按照自己的計劃各打各的,那麽肯定就無法發揮聯軍的最大能力,那樣的話組成聯軍還有什麽意義?
沉默了許久之後,特雷維爾元帥探詢地看着對方。“那麽,我們兩邊各出幾位參謀官,組成聯合參謀會議,然後這些參謀軍官制定計劃,再呈送給我們兩個人來審閱,直到我們兩個都批準之後,兩國的軍隊再按照各自的任務去執行作戰?”
“我想您這個提議是極好的。”拉格倫男爵沉吟了片刻之後,點頭同意了元帥的看法。
毫無疑問,這樣的執行流程會降低效率,也會造成兩軍之間溝通協調的問題,可是在政治上這卻是最保險的做法。
兩軍聯合制定計劃,然後交由各自的總司令批準,這就可以名正言順,無論是哪邊的國内輿論界,都沒有理由說自己的軍隊正在被外國人所驅使,成爲盟友的炮灰——而這正是這些将領們最害怕的後方指控。他們甯可在前方多流血也不敢被後方看成是賣國賊。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們盡快就進行類似的軍事協調。”看到拉格倫男爵終于被說服,特雷維爾元帥的心情也變得更加放松了,“時間對我們來說都相當緊迫,我們不應該再把它們浪費在争吵上面了。”
“好的,我同意您的看法。”拉格倫男爵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們既然已經到了加裏波利,那麽保加利亞和摩爾多瓦就近在眼前,而俄國人現在就在那裏,我想我們應該馬上啓程去迎擊他們……他們的多瑙河軍團正在向歐洲進軍,我們必須阻止他們。”
自從對土耳其開戰之後,俄國發動了對摩爾多瓦和瓦拉幾亞兩個公國的進攻,現在已經有大批俄軍軍團越過了國境殺入到了這兩個公國境内,而土耳其軍隊在早有準備并且人數占有優勢的俄軍面前,基本上難以阻擋,他們隻能放棄了野戰,将主要兵力收縮到了一些要塞當中,準備依托這些要塞來拖延時間,等待國際形勢的變化——很顯然,英法聯軍進軍俄國,就是他們想要的變化。
拉格倫男爵剛剛還說不想受到法軍的轄制,現在又馬上鼓動法軍一起向巴爾幹登陸,這自然讓特雷維爾元帥頗爲不悅,但是他不想打擊盟友的積極性,反而認爲這是一件好事。“我們一定要在巴爾幹登陸迎擊這些俄國人——不過我們也要考慮到他們後撤的可能性,畢竟俄國人肯定更希望在他們的土地上迎擊我們,而且那時候他們還有群山和河流來作爲依托……”
“俄國人如果真要這麽膽小,那倒是讓我有些失望了!”拉格倫男爵冷淡地回答,顯然他對這個問題并不是沒有考慮,“如果他們真的逃回去了,我們就直接進攻他們的本土腹地,一定要逼迫他們和我們決戰爲止。”
“那麽您選好了下一步的地點嗎?”特雷維爾元帥試探性地回答。
“如果是最好的情況的話,我們将嘗試直接登陸敖德薩,”拉格倫男爵倒沒有對元帥保密的想法,“我想問問您的看法。”
“如果一切真能夠這麽好的話……我當然會很高興,隻不過我想敵軍應該不會在敖德薩留給我們太多機會。”元帥審慎地回答,“所以我們無疑可以試探一下,但是最好先做一些别的打算。”
拉格倫男爵的打算并沒有出乎元帥的意料,實際上,對聯軍來說,最好的登陸地點就是敖德薩,如果能夠在這裏登陸,就有可能使俄軍遭受最大的損失,因爲這裏是俄軍進軍土耳其境内的軍隊的供應基地,也是烏克蘭地區最爲富庶、土地最爲肥沃的地區,如果能夠占領敖德薩的話,在那裏不僅可以得到一個大城市的資源,而且可以得到全歐洲的糧倉,更加能夠逼迫被切斷了供應線的俄軍在進退失據之下返回國内和聯軍決戰。
然而很明顯,隻要沙皇陛下和他身邊的軍事幕僚們不蠢的話,他們肯定也能夠看到被聯軍掌握制海權之後,前線軍隊的後方所蘊含的重大風險,因此他們一定會盡全力加強敖德薩地區的防衛,哪怕削弱其他地方也會死守敖德薩,因此縱使聯軍掌握了絕對的主動權,但是直接登陸看上去是不大可能的——頂多隻能試上一試,但是誰也不會抱太大的期待。
“我同意您的看法,事實上我們也認爲沙皇不會給我們太多機會。”拉格倫男爵這次倒是很好說話了,“但是我們可以試上一試,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就登陸克裏米亞,在那裏尋求和沙皇決戰。”
元帥沒有回答,而是繼續看着男爵,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解釋。
“克裏米亞是烏克蘭的中腹部,也是控制黑海的主要通道,更重要的是那裏還有一座要塞,駐守着大量俄國人——”拉格倫男爵一直看着元帥,一字一頓地回答,“如果我們能夠在那裏威脅到俄國人的話,沙皇是不會忍受這種羞辱的,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調兵遣将過來和我們決戰,而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擊敗他們,逼迫他和我們求和……通往勝利之路也就走完了。”
在男爵的注視下,特雷維爾元帥靜靜地聽完了他的叙述,然後,他突然微微笑了起來,似乎懷有一些敬意地看着這位統帥。
“精彩地論斷,我與您完全不謀而合,我也是這樣打算的,首要目标是敖德薩,次要目标是克裏米亞,這兩個地方都可以讓沙皇痛徹心扉,更關鍵地是能夠發揮我們的海上優勢。”
“很高興至少在一開始,我們的思路是完全吻合的……”眼看第一天不用和法國人再大動肝火地吵架,拉格倫男爵也松了口氣,“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就按照這個基本戰略來制定計劃我們的聯合作戰計劃吧。”
“我個人建議,在制定計劃之前,最好由英法聯合艦隊對敖德薩的防衛情況做一個最爲基本的試探。”特雷維爾元帥不慌不忙地說,“如果敖德薩空虛薄弱,那麽我們就直接登陸敖德薩,如果不行,至少我們可以讓這個港口承受難以恢複的損失,讓俄國人牢記我們給的教訓。”
拉格倫男爵怔了一下,然後看向了他旁邊的幾位海軍軍官,而這些海軍軍官都紛紛點頭,表示他們躍躍欲試,想要盡快展開對俄國人的打擊。
作爲此時地球上各個大洋的統治者,皇家海軍的高傲和尊嚴當然容不得他們的這樣的挑戰面前退縮。
“爲了展示聯軍的這次行動我認爲可以交由英國人來主導。”特雷維爾元帥顯得充滿了誠意,“當然,這段時間之内,我們法國人的艦隊也不是什麽都沒做,我們已經有不少船在黑海上面掃蕩了很久,他們已經熟悉了黑海和海岸的情況,我建議你們配合他們進行炮擊……”
拉格倫男爵又和他的海軍将領們商量了一下,而特雷維爾元帥卻氣定神閑,他明白,他給出這樣的表示,英國人是絕對不會不領情的。
“如果這是您的看法的話……”果然,僅僅片刻之後,拉格倫男爵點了點頭,“我得說,您是一位十分優秀的将領,元帥閣下,我對我們未來的合作也充滿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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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特雷維爾元帥和拉格倫男爵兩位統帥達成了最初的默契之後,兩國聯軍開始熱火朝天地行動了起來,爲貫徹兩位總司令共同探讨得出的戰略,大量陸軍官兵走出了營房,準備再度進入到運輸船當中,登陸保加利亞前去迎擊深入土耳其境内的俄軍,而兩國的海上力量更加是氣勢高昂,直接穿越了海峽進入到了黑海,然後向敖德薩港口壓了過去。
今天的天氣相當不錯,平素一直陰雲密布的黑海現在倒放了晴,薄薄的陰雲之後,太陽無私地将自己的光線如同金色的奶油灑滿在白帆上,爲這些人類的造物施展了自己的祝福,放眼望去,這一支艦隊陣容齊整,以堂皇的陣勢排開擺在海面上,猶如像是武裝巡遊一樣。
他們确實自信滿滿,自從兩國開始不斷向海峽集結艦隊之後,本來就勢單力孤而且技術落後的俄國黑海艦隊,根本不敢在英法兩國的聯合艦隊面前自尋死路,所以他們老早就從黑海西岸撤離,躲入到了塞瓦斯托波爾和亞速海等等安全地帶,毫無抵抗地放棄了對黑海的控制。
在這種情勢下,尋求和俄國艦隊決戰的英法聯合艦隊也隻能把心中高昂的戰意發洩到了别的地方。
經過了幾個小時的航行,當太陽從天空的頂端開始徐徐下墜的時候,這支艦隊趕到了敖德薩港口之外。
自從戰争爆發之後,這座繁忙的商港現在已經是一片沉寂,宛如是一座空城,不過這當然隻是假象——自從戰争爆發之後,因爲十分清楚敖德薩的重要性,所以沙皇将這裏交給了奧斯坦-薩肯将軍管理,并且在這裏駐有大量的軍隊,而且敖德薩本身也有自己的防衛力量,它在港口兩邊擁有炮台,這些炮台被精心設計和修繕過,擁有數十門可以發射二十四磅或者四十八磅的大炮,足以抵抗他們的土耳其假想敵。
不過,現在的敵人出乎當初的設計者們的意料之外,并非是宿敵土耳其,而是來自于西歐最強大的兩個國家,他們的戰艦上擁有比炮台上的大炮威力更大、射程更遠的加農炮,足以給這些炮台帶來最爲慘重的打擊。
在來到和炮台遙遙相對、接近了最大射程的距離時,這支艦隊放緩了速度,沉默着逡巡在,而這支艦隊的長官,英國皇家海軍的鄧達斯海軍上将,正站在在自己的羅蘭号戰艦的甲闆上,用望遠鏡觀察着對面的情況。
在望遠鏡的對面是深入到海洋當中的半島和上面的炮台,這些炮台都有胸牆掩護,因而他看不清具體的防衛部署情況,不過從閃閃發亮的炮口來看,這些大炮都已經嚴陣以待,雖然顧影綽綽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但是想必他們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
而在海軍上将的旁邊,是一大群聯軍的戰艦,這些戰艦裏面,有一艘就是歐仁-德-特雷維爾少校所統管的“夏洛特公主号”戰艦,此時他正和上次作戰一樣,仔細地觀察着對面敵人的情況,不過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身邊多站了一個人。
“具體的地圖我們都已經繪制好了,上面還标注了炮台的位置和火力,您照着這些地圖來引導炮擊就好了。”孔澤低聲對歐仁說,“等到壓制了炮台之後,請您帶着他們突入海灣,然後……您就把岸邊的倉庫和軍火庫都一掃而空吧,能毀掉多少就毀掉多少……”
“我知道了。”歐仁平靜地應了下來。
自從上次從叔公那裏領受了命令之後,他就明白自己這次的任務了,對他來說,這是一次同時爲國家和家族效勞的機會,他當然不願意落于人後。
而這次,在經過了特雷維爾元帥的特别要求之後,整支艦隊也會将夏洛特公主号當成引導艦,協同一起對這座港口進行炮擊。
他的戰艦火力薄弱,隻有幾門重炮能夠對對面造成打擊,不過其他艦船火力都十分兇猛,數量也足夠壓制敵軍的炮台,所以他信心十足。
就在歐仁還在耐心觀察,核對地圖的時候,突然從旗艦上傳來了旗語的命令。
他馬上下令自己的戰艦準備炮擊,在艦上的軍官們的喊聲當中,整艘戰艦都好像突然被注入了活力,兩層的甲闆也随之震動了起來,一門門大炮從炮門當中伸了出來,準備将烈火和鋼鐵傾瀉到對面的目标之上。
這些張滿了巨帆的戰艦,在看到旗語的那一刻,幾乎在同一刻轉向,然後沿着規整的航線圍繞着炮台貼了過去,他們的舷側都已經對準了對面的炮台,随時準備發動攻擊。
然後,這些戰艦完成了最後的部署,對着對面的炮台,開始了沉默的對峙,猶如是在遙望着巨人的孩子們一樣。
接着,仿佛就在一瞬間,大量的閃光伴随着雷霆一樣的轟鳴響徹了整個天空和海面,劇烈而和諧一緻的震動讓這些船都同時有節奏地搖晃了起來。
“砰!”
轟然巨響在海上回蕩,上百門大炮所發射出的尖嘯着的炮彈毫無憐憫地對着對面的巨人飛了過去,然後狠狠地砸到了胸牆和地面上。
炮台上的大炮開始轟鳴,但是因爲大炮的射程短于聯軍的艦炮,所以炮彈紛紛落入到了水中,沒有給聯軍艦隊造成什麽損失。
眼見自己處于如此優越的地位,聯軍艦隊更加振奮了,各艘船上的水手們都在拼命地爲自己的大炮裝填炮彈,這些高爆炸彈毫無顧忌地轟向了對面的炮台,帶來了可怕的震撼,讓天地都在震顫……
很快,這幾個炮台都已經失去了還擊的力量了,雖然還有不少勇敢的炮手繼續在發炮,但是他們已經無法造成什麽威脅。
歐仁拿着望遠鏡看着港口内那些若隐若現的倉庫貨棧和民居,這些不能走動的家夥此時已經是無力反抗的羔羊,隻要艦隊開進去,整個港口猶如是剝開了蛋殼的熟雞蛋一樣,等待着血與火的洗禮。
“那把它們都炸光吧!”他大聲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