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爲夏爾的這種态度,所以弗朗茨-約瑟夫皇帝滿面怒色地看着夏爾,他一生下來就是王子,成爲奧地利帝國的皇帝也已經幾年了,從來都是别人戰戰兢兢地恭維他,小心翼翼地服從他的命令,哪裏受過這樣的對待?
他氣得臉色發白,夏爾相信如果他有這個能耐的話,他一定會将自己拉出去吊死。
不過非常可惜,他沒有這個能耐,恰恰相反,他現在有求于自己,而且夏爾還說得十分明白——這是英國同法國的共同意見,在現在的歐洲乃至世界,還沒有人能夠把這種意見淡然視之。
而且,他是有意這麽說的,他就是要當面讓這位皇帝陛下惱怒,給予他一個刻骨銘心的記憶,讓他知道自己的能量。
因爲他知道,弗朗茨-約瑟夫絕對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人,相反他從來都可以冷靜務實地面對現實。
在原本的曆史上,1866年他被普魯士打得潰不成軍,從此告别了德意志,眼睜睜地看着普魯士成爲了德意志的主宰,然而在之後,他卻又在普法戰争結束之後馬上對普魯士靠攏,并且成爲了普國的一個堅定盟友,以便對抗俄國人——夏爾現在給皇帝的難堪,不可能有曆史上普魯士人給他的更多了。
由此可見,這位皇帝陛下絕對不會不知道變通,相反他會屈服于壓力,他會選擇聽從更有力的人的話,而夏爾現在就是要在皇帝陛下心中培養這種印象。
在這種讓人窒息而又難堪的沉默持續了許久之後,夏爾終于重新展露出了笑容,他輕松地攤開了自己的手,主動做出了一個表示和解的手勢,“陛下,我十分理解您現在的心情,但是出于各方面的考慮,我們不得不這麽做,還請您諒解我們。”
皇帝陛下沒有說話,隻是冷眼看着他,顯然心裏還是怨憤難消,似乎不屑于再跟他多說。
不過,即使是皇帝陛下也知道,現在這個形勢下,既然英法兩國已經協調起了行動,那麽他就很難再改變什麽了。
而且,現在不管怎麽說他已經得罪了俄國人了,那麽哪怕心裏對法國人、對波拿巴和特雷維爾兩個人十分惱怒,但是他也隻能暫時忍耐,他不能把所有人一次都得罪光。
被人耍弄一次的感覺确實十分難受,但是他隻能暫且忍耐。
“誠然,我們事前沒有告訴您就直接作出這樣的舉動可能會讓您感覺有些突兀,但是我得跟您說,這是對您最有利的舉動。”夏爾不慌不忙地繼續說了下去,“有時候良藥苦口,但是我們不能因爲藥苦就不喝了,您說呢?”
這番無恥的話,讓皇帝陛下氣得笑了起來。
“特雷維爾先生,不得不說,您們已經赢了一陣了,幹得十分漂亮。所以如果我是您的話,我會心裏竊喜,享受勝利的喜悅。”年輕的皇帝冷冷地看着夏爾,“但是作爲有教養的貴族,我認爲我不會去再作威作福,沾沾自喜,譏笑别人的困窘,因爲這會給我帶來一個敵人,一個會一直記住這一切的敵人!”
雖然他說得是狠話,不過夏爾心裏卻十分高興,因爲他知道皇帝陛下這麽說,無異于是在承認他已經默認了現實,隻是扔下幾句場面話而已——而放狠話本身就證明這位皇帝陛下拿自己沒有辦法。
“抱歉,陛下,我想我剛才還是沒有跟您解釋得足夠清楚,所以您可能對我會有所誤解。”夏爾仍舊微笑着,“作爲特雷維爾家族的成員,我當然知道什麽是風度,什麽是尊重,我也喜歡适可而止的行事方法。”
“真可惜您玷污了這麽好的姓氏。”皇帝陛下冷淡地回答。
此時的他已經完全恢複了原本的矜持冷漠,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不過這種譏刺倒是免不了的。
“但是這不是講風度的時候了!我們這完全是在爲了大局而考慮。”夏爾完全無視了皇帝陛下的諷刺,繼續說了下去。“您現在已經看到了,英法兩個國家已經決心爲了保衛歐洲和文明而戰,在這樣的鬥争當中他們是顧不上講情誼的,我們需要每個人都表明自己的立場,以便讓我們弄清楚誰應該友好誰應該打擊,而您,作爲一個大國的皇帝,我們更希望知道您的意見。如果在我們爲了保衛歐洲而進行殊死搏鬥的時候,您卻爲了一些個人的考慮而選擇暧昧不清地隐匿在背後,也許我們這些政治家能夠理解您的苦衷,可是這會深深地傷害您在兩國人民當中的形象,他們勢必會問——我們的孩子在爲保衛奧地利而死,爲什麽奧地利卻無動于衷?這個問題我們是很難回答的,而如果民意因爲這種憤怒而轉變得對奧地利不利的話,那麽就算我們兩國的政治家想要和奧地利繼續友好下去,恐怕也會顧慮極多。”
夏爾一邊說,一邊注視着弗朗茨-約瑟夫陛下的臉,冷靜而又自信,“所以,我們認爲,您盡快表态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無疑您因此會失去俄國人的友誼,但是您可以得到我們的尊重,得到兩國人民的尊重,您可以從英法兩國得到友誼,這種友誼我認爲比俄國人的友誼要更加珍貴,畢竟俄國人隻能給别人殘殺、災厄、恐怖和鮮血,而這兩個國家可以給您繁榮一個國家所需要的全部條件。”
把瞞着他進行這樣的勾當說成是爲了他好,這當然不容易,不過夏爾本來就沒打算要讓對方心悅誠服,他隻要對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就行了。
“我可以告訴俄國人,我們會繼續保持原本的中立政策,不會參與到和他們爲敵的行列當中來。”皇帝陛下仍舊十分硬氣地回答,但是馬上就松了口風,“不過,我也确實十分期待能夠得到英法兩國人民的友誼——奧地利願意等待和平,并且和任何一個友好國家的人民共同建設這種和平。”
“您可以跟俄國人說任何事情,這是您的權利,我們是絕對不能幹涉的。”夏爾卻毫不留情面,“但是,事到如今您應該已經發現了,您是沒有辦法取悅所有人的,您已經必須選上一邊了。如果您繼續堅持原本的做法,那麽我們兩個國家絕對不會欣賞這種舉動,因爲他們已經因爲您的訪問而深信您是站在我們一邊的了,而這麽做有任何好處嗎?您中立是在幫俄國人,可是俄國人肯定會氣惱您的中立,到頭來他們還是會恨您,這種中立能夠讓您得到什麽?您難道還看不到了,現在實際上奧地利已經沒有多少路可走了,而我是最能夠幫助奧地利的人之一!”
這些話毫不留情面,幾乎可以算是當面斥責皇帝陛下妄圖左右逢源的想法,而弗朗茨-約瑟夫皇帝則眉頭緊皺,郁悶而且痛苦。
誠然如同夏爾所言,他确實可以跟俄國人說明真相,同時說明自己毫無惡意,可是這又有什麽意義?事情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俄國人再怎麽也不會喜歡自己作壁上觀的盤算。而且英法兩國也會惱怒自己的反複無常。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幹脆直接選邊站,不管怎麽說,同英法做朋友總比同俄國人做朋友要讓人舒心得多,至于俄國人在1848年拯救他的帝國的恩德……如果不忘恩負義的話還當什麽皇帝?
仔細權衡考慮之後,弗朗茨-約瑟夫陛下終于判斷了現狀,然後不得不承認他現在确實沒有多少路可以走了。
然而,他唯獨不想在這個年輕人面前服軟。
“謝謝您的提醒,奧地利會根據自己的利益做出選擇,并且對每個國家繼續抱有善意。”他冷冷地對夏爾說。
說完之後,他馬上站了起來打算離開,因爲在這裏多呆一秒鍾,都讓他感到難受。
“陛下,請您無論如何都不要将我們的善意抛開。”然而,就在他即将離開的時候,夏爾卻再度開口了,“我剛剛已經說過了,俄國人隻能給您恐怖,而法國人卻能夠給您其他東西,尤其是能夠幫助您使得國家繁榮昌盛。如今什麽能夠讓一個國家繁榮起來呢?當然是工業和商業,而法國人可以跟您提供資本和技術,讓您的國家盡快發展起工業和商業,您看這能夠讓您忘記怒火嗎?”
這個問題,讓皇帝陛下停下了腳步。
如今工業化已經在整個歐洲大陸方興未艾,歐洲各國都看到了發展工業商業所能集聚的财富,雖然對所謂工業化,對弗朗茨-約瑟夫,乃至于他身邊那些親信的貴族集團來說都是一個十分模糊的概念,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希望發展工商業。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想要就能夠得到的。想要發展工業,人力,資源,市場,資本,技術等等要素都不可或缺,前面三樣要素奧地利還可以說并不缺乏,後面兩項卻都頗爲薄弱,雖然已經開始了初步的工業化進程,但是進展卻頗爲緩慢。
而這兩項要素,英法兩國卻都有。
如果他們肯慷慨地提供某種幫助的話……那至少今天所受到的屈辱就不算什麽了。
皇帝陛下驚疑不定地看着夏爾,弄不清楚這是他個人的想法,還是在代表法蘭西帝國的皇帝。
“因爲我的職務關系,我認識不少實業家,也認識不少法國的銀行家,他們有些得到了我的恩惠,有些人則十分欣賞您,所以他們很願意爲兩國的友誼奔走,讓您能夠盡快讓國家走向繁榮昌盛。”夏爾重新笑了起來,不過這時候語氣裏就沒有剛才那種尖刻了,“陛下,我請求您不要讓我們的好意落空……”
皇帝陛下原本嚴峻的表情慢慢地松懈了下來,他猶豫了一下,仿佛想要在顔面和實惠當中做出一個選擇,但是他很快就重新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然後坐了回去。
“您可以跟我詳細解釋一下嗎?”
“當然了,陛下。”夏爾點了點頭。
…………………………
就在夏爾在自己的家中領受奧地利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時,遠在數千裏之外的聖彼得堡,正同樣經曆着同樣的狂風暴雨。
因爲比巴黎早了幾個時區,所以這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了,彼得堡的天色已經變得非常昏暗,烏雲陰沉地籠罩在大地上,仿佛預兆着接下來将有一場風暴來臨。
就在彼得堡的帝國外交部當中,俄羅斯帝國外交大臣卡爾-羅伯特-涅謝爾羅疊閣下,以和天氣一樣陰沉的表情,看着對面的法國大使德-維耶爾先生。
他在1780年出生于德意志,此時已經年過七旬,早已經老态龍鍾,花白的頭發和已經消瘦的身軀讓他看上去肅然起敬,而胸前佩戴的勳章則一覽無餘地宣告了主人的地位。
自從羅曼洛夫王朝中期以來,帝國的外交事務都交給了這些德意志過來的專業外交官,而這些外交官們以自己的技巧和冷酷,一直協助這個帝國在歐洲大陸上縱橫捭阖,在整個世界範圍内開疆拓土。
這位已經爲帝國供職了半個世紀的老外交家,如今已經成爲了帝國的外交大臣,也即是首席大臣,是帝國沙皇最爲仰賴的重臣,沙皇陛下還封他爲伯爵,讓他真正地成爲了帝國貴族。
按理來說,他已經在這麽多年的職業生涯當中鍛煉出了無比的耐性和鎮定,可是此時,他原本的風度和鎮定都已經被抛到了,怒氣已經爬滿了他的面龐,讓他幾乎無可抑制。
因爲,就在剛才,大使直接過來他的官邸求見了他,然後向他遞交了一份最後通牒。
抛開無數紛繁複雜的外交辭令,這份通牒十分明确——它宣稱法蘭西帝國無法坐視俄羅斯帝國破壞之前協議和歐洲和平的舉動,要求俄國人馬上停止對土耳其的軍事行動,同時以最快速度撤回已經攻入羅馬尼亞境内的軍隊。
通牒在最後說,如果俄羅斯帝國不按照此項要求行事的話,那麽法蘭西帝國将不得不以武力來保衛歐洲和平。
“這就是你們的最後通牒嗎?”在片刻的忍耐之後,大臣閣下的憤怒終于抑制不住了,他對對面的大使吼了出來,“你們竟然能夠做出如此無恥的舉動嗎?”
“先生,我們認爲這是拯救歐洲和平和歐洲文明的必要之舉。”相對于大臣閣下的憤怒,大使卻要鎮定地多,“我很遺憾,可能我給您帶來了一個不讓人高興的消息,但是,經過我國政府的慎重考慮,我們認爲有必要采取這種斷然行動來保衛法國和歐洲的利益。”
一身正裝的大使不慌不亂地站在大臣閣下面前,既鎮定而又風度翩翩,又帶有那種幾乎永恒不變的冷漠,這就是決裂的信号。
“荒謬!”大臣閣下打斷了大使的話,“爲了異教徒而對基督徒兵戎相見,這是對上帝的背叛!你們會因此受到惡果的!”
“對我們來說,法蘭西就是上帝本身,閣下。”大使仍舊鎮定無比,絲毫不爲大臣的咆哮所動,“根據我國政府的規定,您需要在今天晚上九點之前給我答複。”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們答複,請告訴你們那位匪徒皇帝吧。”大臣閣下冷冷地打量着大使,然後将通牒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多年來的那種淩厲森嚴的外交家風度此時一覽無餘,“俄國将會以斷然态度來爲自己的國家利益服務,它不會屈服于任何國家的威脅!我見過那位拿破侖皇帝的末日,我也可以再見證另一個的末日!你們去領護照吧,我希望我下次能在巴黎看到你們!”
“那麽,我很遺憾,閣下。我不得不宣布,從晚上9點開始,我國和貴國将進入戰争狀态,閣下。”大使躬了躬身,然後退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