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此時已經恢複了冷靜,不再如同剛才那樣怒氣勃發,因而更加顯得風度翩翩。
他剛才因爲心情實在太過于激憤,而對特雷維爾大臣閣下十分不敬,現在已經自知失言,一心想要再和大臣閣下修複關系,而夏爾在午餐後特意召見他單獨見面,也給了他一些幻想,讓他覺得事情到現在爲止還有轉機。
正當他心裏在暗暗盤算應該怎麽挽回和大臣閣下的關系時,包廂的門又被侍者打開了,然後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到了他的耳朵當中。
他從容地看向了門口,然後卻驚愕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因爲來的人不是大臣閣下,而是一個妙齡女子。
“特雷維爾……小姐?”他在驚愕當中不禁而出。
“對,是我。”這位女子輕輕行了個禮,“很高興能夠在這裏見到您。”
此時,她金色的頭發從兩鬓垂下,碧藍的眼睛裏面仿佛是海水在蕩漾一般,臉上的笑容似乎能夠讓每個人都沉醉其中。
“哦,很高興見到您!”阿爾馮斯也馬上從最初的驚愕當中恢複過來了,然後馬上也對這位小姐躬身行禮。“能夠在這裏見到如同您這樣美麗的小姐,實在是我的榮幸。不過,請問一下,您的哥哥什麽時候過來呢?”
“很抱歉,他現在有些忙碌,所以他特意派我來見您。”芙蘭仍舊笑容滿面。“請您放心,我能夠全權代表他。”
“那……那我什麽時候可以求見他呢?”盡管聽出了對方的言下之意,阿爾馮斯還是有些不死心,再度質問。
雖然一般人如果見到如此美麗的女子來單獨見自己,會真的感到十分開心,甚至忘記了太多東西,但是,阿爾馮斯不會。
他已經見識過了太多美女,經曆了太多酒色娛樂,以至于已經産生了常人所無法企及的免疫力,而且,對身爲羅特希爾德家族法國支系繼承人的他來說,金錢的魅力要勝過任何美女。
他現在最大的目标就是修複和那位大臣閣下的友好關系,然後盡全力讓他改變主意,爲家族争回一不留神失去的地盤,可沒有心情和這位特雷維爾小姐閑話——盡管她确實是他生平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之一。
“您今天是見不了他了。”眼看對方還是這麽冥頑不靈,芙蘭的笑容也淡下來了不少,“所以有話您還是跟我談吧,我說過了,我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
“……”阿爾馮斯臉也沉了下來,他已經對特雷維爾家族的态度感到十分惱怒了。
一開始搞突然襲擊,然而還不給自己解釋,現在又派個女人來敷衍自己……這對他來說,不啻爲一種難堪的羞辱。
可是現在他隻能默默忍受這種羞辱,于是在短暫的呼吸急促之後恢複了正常。
“那好,那我鬥膽問一下,您了解這其中的情況嗎?您知道我想要和大臣閣下談論什麽問題嗎?”
“您不用擔心,雖然我今天才和您正式談論此事,但是基本情況我還是相當清楚的。更何況我還有一個助手,可以幫助我來和您把這個問題讨論清楚。”
随着她這句話,馬上又有另外一個人走了進來,阿爾馮斯定了定神,發現來的人是那位大臣閣下所寵愛的情婦德-萊奧朗小姐。
雖然平常并不怎麽看得起瑪麗,但是現在看到瑪麗的時候阿爾馮斯倒是松了口氣,畢竟瑪麗是最知道内情的人之一,不管怎麽樣,她可以幫助特雷維爾小姐理解現在所面臨的問題,至少可以讓他不至于說了半天白費力氣。
“說實話,您質疑大臣閣下的問題,也并不讓人難以理解……”瑪麗走到了芙蘭身邊之後,芙蘭從容地看向了阿爾馮斯,“您反感我哥哥應對接下來的金融緊張的舉措,對嗎?”
“确實是如此,小姐。”阿爾馮斯點了點頭,“大臣閣下是個聰明人,他應該明白,賦予德-博旺男爵一種壟斷地位,這是十分不恰當的行爲,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十分不合适的,甚至是一場災難!”
“爲什麽您要這麽看待呢?他隻是爲了避免讓這些企業在接下來的風潮當中破産而已。”雖然阿爾馮斯說得十分嚴重,芙蘭倒是不以爲然。
“特雷維爾小姐,我們開誠布公地講吧……您的哥哥是個聰明人,我想您也絕對是一個聰明人,那麽說那些虛飾的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們能夠看到事情的本質。”多年所養成的職業習慣,讓這時候的阿爾馮斯徹底忘卻了對方那驚人的美貌,而是以一種不摻雜任何感情色彩的純業務态度說了下去,“事情的本質就是,您的哥哥用盡心機,甚至欺騙了我們,以一種政變式的做法,讓鐵道事業的相關企業不得不屈從了他的意志,然後再試圖用既成事實讓我們不得不忍氣吞聲。這不是錢的問題,如果真要是想要錢,我們羅特希爾德家族十分樂意爲帝國打開錢袋,這是他和德-博旺男爵私相授受的問題!”
“您不要激動。”雖然阿爾馮斯說得越來越大聲,但是芙蘭卻好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仍舊靜靜地看着對方。
“抱歉,小姐。”阿爾馮斯收斂了一下,然後再度擡起頭來,以自己最爲誠懇的态度面對着芙蘭,“小姐,您是知道的,德-博旺男爵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吸血鬼,是一個手如鐵鉗、心地無比惡毒的銀行家,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妖魔,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麽迷惑了大臣閣下,但是我可以确定地講,他的腦子裏隻有吞噬别人的念頭,從來沒有把道德放在眼裏,所以不管他答應過大臣閣下什麽條件,他都有可能反悔,而且隻要一有機會他就會反悔!”
這種話居然從阿爾馮斯的口中說出來,令芙蘭和瑪麗都大感驚訝,因爲他可是羅特希爾德家族的成員,他恐怕是這個地球上最沒有資格以道德來呵責男爵的人了——可是阿爾馮斯卻不覺得有什麽尴尬的,繼續侃侃而談。
“所以,很明顯,絕對不能聽信他的一面之詞,讓他趁機把帝國龐大的鐵道事業攬到懷中,因爲這對帝國來說、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災難!我們必須阻止這個惡魔的詭計得逞,而且必須盡快!幸好大臣閣下現在依舊有否決權,他可以在最後關頭否決掉這個提議——我認爲這對特雷維爾家族也絕對是好事。無論是從實際情況來看,還是從家族利益來看,我都看不出有什麽理由,大臣閣下要堅決反對我的提議。特雷維爾小姐,請您勸一勸您的哥哥吧!”
他的話其實很有道理,芙蘭暗地裏也深以爲然,如果沒有蘿拉懷孕這這件事的話,恐怕夏爾也是這麽想的吧。
可是,先生,你又沒有女兒送出來給别人……芙蘭忍不住在心中暗恨哥哥行事荒唐。
“這是權宜之計。”按捺住心中的惱恨之後,芙蘭平靜地回答,“大臣閣下的主要目的還是要度過如今的寒冬,他不想要讓我們在帝國的危急關頭還要爲了私利而内鬥,所以他決定讓男爵先一個人來頂住場面,這是無奈之下的做法,請您理解一下……”
“即使作爲權宜之計,這也是災難!”
雖然特雷維爾小姐是在暗示未來幾年後形勢就會有變化,不會一直讓男爵獨吞,但是阿爾馮斯卻還是不滿意這個結果。
他深知男爵手段過人,如果給了他幾年時間,那絕對就可以造成可怕的形勢了,搞不好羅特希爾德家族再也無法插手進來,所以他想要在一開始就讓男爵無法得逞。
說到這裏之後,阿爾馮斯也幹脆不打算彎繞了,直接擡起頭來看着芙蘭,“小姐,您就跟我們明說吧,如果想要大臣閣下收回成命,改變這個災難性的決定,需要我們做出何等努力?我深信,德-博旺男爵能夠表現出的誠意,我們羅特希爾德家族也能夠表現出來!”
然後,他又放低了聲音,對芙蘭進行了勸誘,“而您,您将有機會成爲我們一家人的恩人,我們會用自己的一切努力來回報您的……無論您喜歡什麽,我們都能夠将它奉送到您的面前。”
這話已經接近于露骨的表态了,于是芙蘭假意沉吟了一下,阿爾馮斯仿佛看到了希望,熱切地盯着她,等待着她說出讓局面改觀的話。
可是接下來他免不了失望了。
“抱歉,先生,這已經是既成事實了,我們無從改變,陛下也已經認可了大臣閣下的安排……我們不能夠再改弦更張了。”沉默了片刻之後,芙蘭平靜地說。
完了,她簡直就是石頭腦袋!阿爾馮斯一瞬間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忍不住在心中哀歎。
這位小姐看上去嬌滴滴的,但是腦子似乎是石頭做的,一點也不爲他的威脅或者利誘所動,盲目但有頑固地堅持自己的論點,不管他說什麽都不能撼動半分。
多年的經驗告訴阿爾馮斯,這種人最難辦,因爲他們隻有達成目标一個心願,不會再顧忌别的東西。
在失望之後,升騰起來的是憤怒,他對特雷維爾家族一下子變得怒火萬丈起來——因爲這家人讓自己家族的事業計劃受到了挫折,也讓他本人丢了顔面,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一個無功而返的結果。
正當他心裏還在破口大罵的時候,特雷維爾小姐又開口了,語氣也突然變得頗爲奇怪。
“羅特希爾德先生,您難道事到如今還沒有弄清楚形勢嗎?”
這突如其來的話,打斷了阿爾馮斯的思緒,也讓他陡然又升起了一點點希望。
“您,有什麽指教?”他按捺住怒氣,好奇地問。
“您看得到,自古以來,人們總是仇恨富人,聖經裏面不是都寫了嗎?要想讓富人升上天堂就好比要讓駱駝穿過針眼。”芙蘭态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但是嘴角微微動了起來,“而您一家,正好是最富有的人之一。如果單純隻是富有的話,倒也算了,您……您還屬于高盧人和法蘭克人所同時不抱好感的民族,您因爲民族和富有而得到了雙重的憎恨,對吧?”
阿爾馮斯皺了皺眉頭,“猶太人”一詞,可謂是戳到了他的痛處。
“那又怎麽樣呢?凡夫俗子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去吧!他們對我們毫無妨礙!”
“在經濟上,他們也許對您毫無妨礙,但是在政治上就未必如此了。”芙蘭輕輕搖了搖頭,“先生,不是我們不願意親近您,而是我們不能這麽做,因爲這樣對我們和你們都不利,人們會因此而更加記恨你們,同時又認爲我們是你們的傀儡……這樣的猜疑會讓兩家都大受打擊,并且同時遭受打擊。所以,請您明白,從感情上,我們對您毫無惡感,但是從政治上,我們至少得作出一個稍微和您保持距離的姿态,以免讓國民懷疑我們對國家的忠誠。”
“這話從何說起?我是猶太人,但是首先我是法國人,我是一個愛國者!”眼見芙蘭如此說,阿爾馮斯終于有些慌亂了,“我們對帝國無比熱忱,正如同大臣閣下一樣!誰也不應該爲了這個來質疑我們,這是完全荒唐的!”
然而就連他也知道,這樣的辯白是無法說服人的,羅特希爾德家族在英國,奧地利等等地方都有分支,這些分支們同氣連枝,互相提攜,構築了一個家族爲紐帶的、超越國家的銀行網絡,人們又怎麽可能相信他們隻爲一個國家服務?
“您的愛國熱忱我毫不懷疑。”芙蘭的笑容更深了,“但是凡夫俗子們會懷疑您,而政治上我們不能得罪凡夫俗子……所以,也請您理解我們的難處。”
這個解釋,終于讓阿爾馮斯平靜下來了。
“也就是說,大臣閣下是迫于政治壓力才不得不和我們保持距離的?”他略有保留地問,“在本意上,他并沒有拒絕我們的友誼?”
“您的友誼如此寶貴,他怎麽會拒絕呢?”芙蘭笑着反問。
“那他也沒有必要如此優待德-博旺男爵吧?”阿爾馮斯再問,“維持之前的競争體制不是很好嗎?至少可以讓大家都可以從中得到實惠。”
經過對方的解釋之後,他也明白了,迫于政治上的考慮,政府不會讓他來壟斷,但是他也絕不願意看到别人來壟斷這項事業。
“競争體制無法應對激烈變化的環境,這是不得已之舉,您應該是能夠理解的。”芙蘭這下變得更加從容了,“而且,這對您不也是挺好的嗎?”
“我倒沒發現好在哪裏。”阿爾馮斯不以爲然。
“您放心吧,授權德-博旺男爵解決問題,絕不代表排斥您,在鐵道聯合會裏面一直都會有您的席位,這是毫無疑問的,我的哥哥可以跟您保證。”芙蘭按照夏爾的意思,給了對方安撫性的承諾,“而且,您可以用别的方法來規避男爵築起的壁壘。”
阿爾馮斯沒有回答,而是疑惑地看着對方。
“我們隻管企業是否收到了錢,是否能夠運營下去,至于錢是怎麽來的,我們是不會管的。”芙蘭再度暗示了對方,“如果您可以和男爵達成某種默契的話,我們是不會做出任何幹擾的。”
阿爾馮斯禁不住想笑了,如果男爵那麽好說話,自己又何必跑過來和特雷維爾大臣叫闆。
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哦!”他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處在如今的環境之下,這位小姐當然沒心情跟他開玩笑,這已經是在暗示男爵會和他們談妥協了。
“那好吧,他有什麽條件。”阿爾馮斯對這個老對手十分了解,當然知道男爵絕對不是輕易會給别人好處的人,所以他心裏倒也有些忐忑。
“據我所知,他想要成爲法蘭西銀行的下任總裁,而且要快。”芙蘭收斂起了笑容,然後以漫不經心的态度回答。
這個回答讓阿爾馮斯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作爲猶太人,雖然他很有錢,但是從政治上考慮,他們不可能去主宰法蘭西銀行,然而作爲老對頭,男爵如果踏上這個職位的話,他們也絕對不願意看到。
“據我所知,阿爾古伯爵現在身體很好……讨論他的繼任者,是不是有點兒不大合适?”他忍不住提出了抗議。
“這是男爵本人的希望,您對我說這個倒沒什麽用。”芙蘭不緊不慢地回答,“我們隻爲了完成皇帝陛下的意志而行動,至于你們私下裏達成了什麽妥協,以什麽條件達成了妥協,那是你們的事情,我們是管不住的。”
阿爾馮斯深吸了口氣。
經過一次次試探和交鋒之後,他終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全貌。
很明顯,德-博旺男爵不知道許諾了什麽好處,勾結了特雷維爾家族搞了一個突然襲擊,并且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但是特雷維爾家族并不是想要和自己決裂,隻是出于政治考慮不得不和自己保持距離而已,所以他們還是給自己留下了轉圜的空間。
所以現在自己需要和德-博旺男爵談一個妥協出來——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妖魔,必定會提出很高的要價,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他也爲自己創造了一個共同參與壟斷鐵道事業的條件,隻要真能實現的話,那必然可以讓家族大獲其利,也讓家族當中質疑自己的人統統閉嘴。
更何況,特雷維爾家族表達出了有保留的态度,表明他們還是想要和羅特希爾德家族保持友誼——這也對啊,他們又何必非要與羅特希爾德們爲敵呢?
在無可奈何的形勢之下,這倒也能算是意外之喜。
“我明白了。”考慮了許久之後,阿爾馮斯終于點了點頭,“我想男爵終究也不會是一個太過于苛刻的人,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是好人。”
阿爾馮斯已經忘記了剛才自己是怎麽咒罵男爵的,當然其他兩個人也不會有人不識趣去提醒他。
“那麽您就同這個好人想想該怎麽合作吧。”芙蘭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們是絕對不會幹涉的,請您理解,政治上的考慮我們不得不顧忌。”
阿爾馮斯明白這是一個逐客令,他再度打量了一下對方,發覺這個身形纖細的金發女子竟然是如此美麗。
“我能夠理解,美麗的特雷維爾小姐。”阿爾馮斯微笑了起來。
在經過一番不占便宜的交涉之後,這個女子反倒是勾起了他的興趣。
特雷維爾家族的女人果然不得了,難怪那位大臣閣下這麽放心派她來跟自己交涉。
“想要什麽珠寶的話盡管跟我說吧,小姐,我想我會讨到您歡心的。”
留下這句話之後,他優雅地躬了躬身,拿起這隻手輕輕地吻了一下手背,然後轉身就離開了。
“你簡直是個天才。”等到他離開之後,一直默不作聲的瑪麗忍不住開口了,“剛才我還挺擔心的,但是後來我發現都不需要我插話你就把他給擺布了,現在他隻能乖乖就範了……這下可把他氣勢打下來了,我敢說以後他絕對不會不敢再小看你了!”
她确實是在爲好友由衷的高興。
芙蘭初登場,就把羅特希爾德家族的繼承人給鎮住了,那麽以後她在聯合會的工作絕對會順利很多,再也不用擔心她會驚慌失措了。
“我隻是按命行事而已。”芙蘭微笑着回答,“當然,這确實比想象中容易,這也對……世上能有幾個人會耀眼到讓人睜不開眼睛呢……”
“沒說的,家學淵源咯!”瑪麗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