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不能說他們見識短淺,因爲在如今這個時代,工業革命雖然已經是如火如荼,但是畢竟還沒有發展到深入社會方方面面的階段,各種工商業壟斷組織還沒有發展出來,就連工業體系的規模也還隻是初步興起而已,他們當然不知道後來會有的各種托拉斯、卡特爾還有康采恩等等資本和工業結合的組織形式。
而夏爾和德-博旺男爵想要完成的,正好就是一個康采恩組織。這個組織以男爵手下所有的金融機構爲核心,以鐵路相關的生産、運營企業爲附庸,通過吸納社會資本和排斥性的融資,構築一個封閉性的企業組織。
按照提出的條件,這次德-博旺男爵将會将自己的資本大量投入到他放開的這些企業當中,固然會解決他們現在的困難,但是以後他們需要融資也必須經過男爵的手下,那麽就會帶來一個必然的結果——以後他們會在經營上越來越依賴于單一的金融機構,最後與它變得密不可分。
盡管他們對企業的所有權和經營權不會受到幹涉,但是他們最後将會自覺或者不自覺地成爲這個龐大的組織的一部分,再也無法掙脫。
在如今這個環境下,這些企業家們首要的想法是度過即将到來的寒冬,他們就算有擔心,也無暇去想多年後的事情,而且他們隻要能夠得到穩定的支持和融資,并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變成一個企業組織的一員。甚至對他們來說,能夠依靠一個商業組織來獲取對其他行業對手的競争優勢乃至壟斷性,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所以夏爾和男爵的做法不能夠算作欺騙和強迫,他們隻是先人一步、利用夏爾的權勢和影響力等等條件來搶先圈地而已,就算他們不做,未來一代人也會有人去做。
當會議說到這個地步,芙蘭可以算是已經把所有底牌攤開來了,而依靠她對氣氛的把握,她并沒有再受到什麽質疑和反對意見,現在隻需要有人能夠做出直接的表率而已。
“特雷維爾小姐,這個條件我覺得我可以接受。”歐仁-施耐德按照事前的約定,在經過一番裝模作樣的思索之後,最終站出來了,“既然這麽慷慨大方地資助我們,那麽男爵提出這樣的條件也不過份,銀行家畢竟不是搞慈善,他們要想辦法給自己謀利……不過,條件應該也是相互的,既然男爵要求我們以後要借款的時候隻能通過他,那麽在他的貸款融資不及時的時候,我想我們也可以尋求其他的幫助,我們隻能承認他的優先權……沒有幹等着的道理,您看對不對?”
“我想……您說得很對。”芙蘭沉吟了片刻之後回答。
“當然,我們不會獅子大開口,提出超出我們需求的融資要求故意讓他爲難,我們會通過行業組織來審定每一筆貸款的合理性,然後交由大臣閣下判斷,然後經過大臣閣下允許之後再正式提出借款。”歐仁-施耐德以暗含深意的口吻說了下去,“這些借款必須由男爵來負責,如果他負責不了,使得大臣閣下判斷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撐起帝國的鐵道事業的話,那麽……我想大臣閣下是有資格讓其他人來承擔這個光榮使命的。”
“對,大臣閣下提出的意見才是最終的決定!”一些人聽出了歐仁-施耐德話中的深意了,馬上就附和了起來。“協議的簽訂和實施情況必須由大臣閣下來決定!”
這些商人當然想得明白,歐仁-施耐德的意思實際上就是在未來,大臣閣下可以以“無法承擔借款需求”爲理由廢除掉這個協議,讓這些商人可以自由向其他地方貸款,這樣的後門當然很受他們的歡迎,馬上就得到了熱烈的響應。
毫無疑問,歐仁-施耐德這個要求并不是他突然奇想想出來的,而是經過夏爾授意之後才在這個時間點上提出來的,所以他才敢于這樣表态。
夏爾的目的就是要利用他自己的權勢和德-博旺男爵的财富,在這個行業當中形成一個封閉性的利益團體,真正讓這個行業成爲特雷維爾家族的固有地盤。
孤身一人是無法行使權力的,一個人必須要有足夠的輔助力量,然後才能夠穩固住他的權力。原本夏爾是想要花些時間來慢慢地挑選扶植輔助力量,可是當他發現他的女兒成爲了德-博旺男爵的繼承人之後,他感覺可以适當加快一下這個步驟。
不過,血緣終究無法完全代替利益,雖說他和男爵因爲麗安娜已經變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但是畢竟他們還是有不同的立場,所以夏爾還是選擇在合作的時候作出一點防備,他要加入一個他可以随時叫停的條款,而德-博旺男爵雖然有些不滿,但是最後還是同意了夏爾的要求——畢竟夏爾已經給他開放了全面介入鐵路事業的大門,讓他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利益。
所以經過幾次談判之後,他們最終在幕後達成了妥協和共識,然後再分頭行動,達成了各自的目的。
因爲歐仁-施耐德的地位,在他不斷的搖旗呐喊和有意誘導之下,這些企業家們最終如同夏爾所希望的那樣,一個個按照他提出來的條件達成了協議。
早就在旁邊房間聽候召喚的法律顧問們,馬上就被叫了過來,然後草拟了一份有關于此事的協議,而這些人也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們當然不知道,他們參與到了世界上第一個壟斷組織的誕生過程當中,他們隻知道自己避免了即将到來的可怕損失,而且得到了一個未來的穩定财源和一個大靠山,而這意味着他們将會迎來一個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
而他們的追随,也終于讓夏爾的設想初步得到了實現,他終于可以利用自己的政治地位來将權力變現,将帝國的鐵道事業當成他個人的地盤。
突然得到了一個噩耗,又突然得到了一個解決這個噩耗的方案,今天的經曆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奇妙的經曆,每個人都有一種被拖到了懸崖邊上又被拖回來的感覺。
險死還生的經曆讓他們情緒變得高昂,就連話也多了不少,不過這時候芙蘭已經沒有繼續和他們再說下去的興趣了。
女侍們被叫了進來,收拾了裏面的桌椅和咖啡,然後芙蘭站了起來,再跟這些人們躬身行禮,“很抱歉打攪了諸位這麽久,我接下來還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隻能跟各位告辭了,還請諸位見諒。”
然後,她又笑了笑,“大家有很多是來自于外省,相信平時也很忙,沒時間來首都玩,所以接下來一些時間裏面,諸位可以在這裏好好玩樂一番再回去……大臣閣下會給諸位提供一切便利條件。希望諸位能夠在這裏享受到一個足夠舒适的假期。”
“謝謝大臣閣下的款待。”歐仁-施耐德馬上就機靈地接上了話了,“也十分感謝您的辛勞,特雷維爾小姐。”
“那麽,再見……”芙蘭還是笑容不改,然後在其他人的告别聲當中,帶着瑪麗一起離開了這裏。
接下來在這個地方可能發生的事情,也确實不大适宜于她們在場。
一出門之後,芙蘭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了,然後整個人都松垮了下來,幸虧有旁邊的瑪麗支撐才沒有讓自己軟倒在了地上。
“瑪麗,謝天謝地,總算沒有出岔子……你不知道我剛才有多慌,生怕自己弄糟了形勢,壞了哥哥的大事。”
顯然,剛才她也并不如表面上鎮定自若,而是頗爲忐忑的,如今能夠得到想要的結果,她也是如釋重負。
“事前有了這麽多布置,怎麽會出岔子呢?到處都是我們的眼線!再說了,就算你沒有說動他們,先生也會有辦法一個個折騰他們,讓他們就範的。”瑪麗倒是不以爲然,“先生既然敢把初出茅廬的你放上來,當然不會沒有别的預防措施。”
在她看來,夏爾讓芙蘭來負責主持這次的會議,隻是讓她習慣這種場面而已。
“我知道,可是就算這樣我也免不了擔心呀!”芙蘭的心緒慢慢地安定了下來,然後自己又重新站直了,“我擔心别人譏笑我上不了台面,給先生丢臉了。”
“别那麽對自己沒信心,你不是做得很好嗎?”瑪麗一邊扶着她,一邊帶着她向大廳走了過去,“我看你的表現挺好的,簡直超出了我的預料之外,你真是個好徒弟。”
“你這不是爲了恭維我故意說的吧?”芙蘭似乎不相信。
看着她一臉期待誇獎又擔心這種誇獎并非出自内心的樣子,瑪麗忍不住莞爾一笑,“真是傻孩子!”
“這就太好了……”芙蘭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總算沒有辜負信任。”
她确實很慶幸,因爲她終于用自己的努力證明了她确實可以勝任兄長身邊的助手——對她來說這就是最大的肯定了。
“好了,别談這個了,現在我們應該放松一下。”走到了大廳之後,瑪麗轉開了話題。“要不喝點兒酒怎麽樣?爲你的成功登場慶祝一番。”
“那就喝點兒吧。”雖然平常不喜歡喝酒,但是在這時候芙蘭确實不介意慶祝一下自己的勝利。
不過她馬上臉就微微變紅了,“不過我們不要在這裏喝了,我們快點兒走吧!”
這個地方的性質她是很清楚的,所以她自然知道等下剛才那群人酒足飯飽之後會作出什麽事情來,哪怕是想一想都讓她感覺害怕,隻想要快點離開這個注定要變成放縱享樂之地的可怕地方。
“有什麽害怕的,不就是那點事嗎?”比起芙蘭的羞澀,早已經是過來人的瑪麗反而看得開很多,甚至竊笑着調侃了好友一句,“說得好像你不想早點到來一樣。”
“你夠了!”芙蘭忍不住推了對方一把。
然後兩個人互相開着玩笑就這樣離開了這裏。隻有在這個時候,她們才能夠放下在其他人面前的面具,稍稍袒露心扉,就像普通的好友一樣。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呢?”在将要走上馬車的時候,芙蘭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後擡頭看了看天空。
她先是有些期待,但是很快就變成了恨恨的抱怨,“在楓丹白露——想必很快活吧。”
不過,她的猜測倒是沒有變成現實,在楓丹白露的夏爾并沒有去和貴婦們尋歡作樂。
這麽做的是她的堂兄菲利普。
菲利普原本就是一個浪蕩公子,交際的範圍自然廣得很,再加上家世優越,所以一直都很受社交界的歡迎,這位未來的公爵一直被視作最出風頭的青年人,備受青睐。
而自從來到這裏之後,他就一直在和舊日有來往的貴婦小姐們想辦法調情,并且以莫大地熱情追逐和她們的床笫之歡,之前那樣巨大的打擊非但沒有消磨他尋歡作樂的熱情,反而給了他額外的動力,仿佛想要借着這種方式來宣洩心中淤積的怨氣一樣。
幾乎每天晚上他都會暗自溜出去,然後和那些早就和他眉來眼去的女子幽會在一起,借着找一個地方縱橫馳騁,等到他們柔情蜜意地告别之後,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了。
令菲利普驚奇的是,每次他在中午或者下午起床的時候,他都會發現他的堂弟夏爾呆在自己的房間裏面,處理來自四面八方的書信,好像這些源源不斷的公事私事已經耗盡了他的全部時間一樣。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天之後,他終于忍耐不住了。
在這個下午,吃了早餐(也就是别人的午餐)後,他直接來到了夏爾的房間裏面。
“夏爾,你……你每天就這樣度過嗎?”他指了指夏爾桌子上的公文和書信。
“我每天下午都要處理這些,畢竟部裏的事務太多,很多事情都必須要我來簽字批準。”夏爾馬上回答,“不過,在早晨和傍晚,我都會出去散散步,我覺得這裏的空氣對我來說很有吸引力……”
“那你……除了散步之外,有沒有别的娛樂活動?”菲利普小心地問。“比如……那種?”
夏爾愣了一下之後才明白對方的意思,然後他馬上搖了搖頭。“沒有。”
“夏爾……”菲利普不可思議地看着夏爾,眼睛裏甚至帶着某種憐憫。“難道公事已經如此折磨你了嗎?我看其他的大臣們也不像你這樣吧……”
爲什麽我沒出去偷情你就要覺得這麽奇怪?夏爾忍不住想要問了。
但是他還是沒有問出來。
“我對夏洛特忠誠不好嗎?”他反問。
“好是好,不過……你也沒必要這樣吧?畢竟放松一下身心也談不上背叛。”菲利普忍不住搖了搖頭,顯然對夏爾的做法有些不以爲然,“你想想,你還這麽年輕就已經大權在握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記着你,難道你就不想要用一些舒适的方式來放松自己嗎?”
頓了一頓之後,他又加上了一句,“再說了,你也不是那麽古闆的人吧?”
聽上去他簡直是在教唆自己去偷情了,這可是我的大舅哥啊。夏爾一時都有些語塞了。
不過,法國人,還是貴族,這樣倒也不出奇。
“你……你好像很希望我去偷歡?”夏爾扔開了手中的紙筆,然後好奇地打量着對方,“菲利普,怎麽了?”
“不……不,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菲利普有些尴尬,連忙擺了擺手,然後他馬上爲自己解釋了,“我隻是看你平常太累,覺得你應該休息一下,好好放松一回而已……”
夏爾算是看明白了,對方絕對話中有話,而且還有可能是幫别人帶話。
“如果我想要放松的話,現在也不好找人啊。”他有意試探。
“誰說沒有的?夏爾,我剛才說了,你有很多仰慕者,有些還很漂亮。”菲利普馬上就接上了口,“隻是你一直不肯回應她們的期待而已。”
“比如誰?”夏爾不動聲色地追問。“難道有人跟你這麽說過嗎?”
當夏爾這麽問的時候,菲利普立刻有些竊喜了。
“當然有啊,比如有一位,就是前天我碰到的小姐,好像姓德-佩裏埃特……她就很想見你,而且看上去她對你大爲傾倒,十分仰慕。”菲利普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這位小姐長得很不錯,而且說話和舉止很有文藝腔調,我看她應該比較對你的胃口才對……”
他發現夏爾的臉色突然變了。
“夏爾,你有仰慕者,這不是好事嗎?我可沒有這樣的仰慕者……可不能白白放棄啊。”他略帶豔羨地鼓動着堂弟,似乎很希望他去偷歡一樣,“夏洛特确實是個好妻子,但是有時候你也應該,尤其是在現在你被公務纏身而她又懷孕了的時候,不是嗎?”
他想要讨好夏爾,而這種方法自古至今都被證明是最好的,所以他當然想要試試。
然而他卻不知道,這個人是夏爾的老相識。
她突然求見我,是有什麽深意呢?
“那好,你幫我安排下,讓我見見那位……那位德-佩裏埃特小姐吧。”猶豫了許久之後,夏爾終于說。
“包在我身上!”眼見夏爾答應了,菲利普一臉‘我懂你’的表情,然後馬上打了保票,“你就等着好消息吧,夏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