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春遊的好機會,在萬衆的期待之下,楓丹白露宮的賽馬會終于開始了。
跟随皇家來到楓丹白露宮的人們爲數衆多,幾乎把整個宮廷都搬過來了,各界和外省的名流也來了許多,大多數過來的人都是爲了借此機會來拉近和皇家的關系,陪皇家開心,而有少數人則是純粹厭倦了巴黎因爲人口衆多來聚集起來的濁塵和喧嚣,想要借着這個機會好好在這座皇家宮殿裏面靜養一下。
無論他們是帶着什麽目的前來,他們都十分期待接下來這個項目。
從中世紀開始,法國的封建主們就十分注重武力和競技,騎術和馬術更是重中之重,而多少年來,雖然法國朝代屢經更疊,但是軍事傳統卻深深地埋藏在這個國家和民族的骨髓當中,無論老少都十分熱愛。
而且,自古以來,人們都可以在這種賽馬賽事當中下注賭博,爲自己搏一個好彩頭。因爲今天來到這裏的達官顯貴人數衆多,所以聽說下注的量也很大,更增添了人們的期待。
在早晨的和煦陽光下,一匹匹高大健壯而又毛色各異的賽馬,慢慢地踱步到了賽道旁邊,騎手們耐心地站在自己的愛馬旁邊,撫摸着它們,做着最後的準備工作。
這些人并不是專業的騎手,有一些參賽的騎手是騎兵軍官,因爲騎兵的性質,軍官們大多數是貴族出身,他們都躍躍欲試想要在這裏揚名立萬,在皇帝陛下面前露露臉,順便讨取自己心上人的歡心。
而在遠處的觀衆坐席上面,有一個區域被特地劃給了來到楓丹白露宮的女人們,有些夫人因爲是有夫之婦,所以不敢公開大膽地給心愛的情人助威,隻好用在和旁邊的人們交談時偶爾裝作不經意地投給對方一瞥——對這些熱血澎湃的青年軍官們來說,她們這種含羞的注視比直接的歡呼更能賜給他們力量。
在觀衆席的最前端,是一個臨時搭建的木制平台,台上也放置着一些椅子,這些座位雖然其貌不揚,但是坐在上面的人們卻是如今帝國最爲尊貴的一群人——居于最中間的當然是楓丹白露宮的現任主人、今天一切戲碼的主角,帝國的皇帝和皇後陛下,而坐在旁邊的人則是他們身邊最爲親近的一群人,帝國皇族的親王們、重臣們,以及皇後陛下最爲親近的幾位貴婦人。
在所有人若隐若現的注視之下,他們神态自若,顧盼之間談笑風生,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握當中,演足了“帝國權貴”的風範。
不過,夏爾雖然陪伴着皇帝陛下坐在這裏,但是他的妻子夏洛特卻沒有出席。
這倒不是因爲夏洛特在皇後陛下面前失了寵,而是因爲她最近再度懷了身孕,所以夏洛特正好趁着這個機會免除了跟着夏爾一起來爲皇家捧場的麻煩,順理成章地留在家中靜養,躲掉在巴黎和楓丹白露之間的奔波之苦——即使到了現在,她仍舊十分不喜歡皇帝陛下,雖然和皇後陛下關系倒是挺好。
今天的皇帝陛下也和往常一樣,精心地修飾打扮了自己,一身軍禮服襯底,胸前還佩戴着大十字榮譽軍團勳章,他面帶矜持的笑容,時不時地和旁邊的皇後陛下和親近們互相交談,顧盼之中自信滿滿。
他當然是有理由自信的,此時的帝國,正如今天的朝陽一般,正在地面上冉冉升起,他所想要做的事情,現在無不心想事成,所面對的敵人,無不滾落到一邊,他深信,接下來的那些敵人也會是如此。
時間一分一秒地臨近預定的時刻,慢慢地全場又安靜了下來,大家終止了竊竊私語,一起看着皇帝陛下,等着他下令讓賽馬正式開始。
被萬衆矚目着的皇帝陛下一如平常,仿佛混若不覺,隻是看了一下夏爾,仿佛是在催促着什麽。
而夏爾也面帶笑容地朝他點了點頭,表示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
就在這時候,高台下面突然生起了一絲小小的騷動,夏爾回頭一看,發現是兩個皇家侍從正帶着一個身材高大、穿着燕尾服頭戴禮帽的中年人向台上走過來。
他馬上做手勢,招呼一個禁衛到自己身邊來,然後吩咐他讓前面趕緊放行,把這位先生給帶到陛下的面前來。
接着,他稍稍往前傾,湊到了皇帝陛下的耳邊。
“陛下,那位利特溫斯基伯爵來了。”
“很好。”陛下說了一個大有深意的詞,然後重新看着前方。
很快,這位俄國公使就被帶到了這群人的身邊。
“我很榮幸能夠見到您,陛下。”一來到皇帝陛下面前,利特溫斯基伯爵就無視了旁邊或驚訝或好奇的視線,然後脫下禮帽,躬身向法蘭西帝國的皇帝陛下行禮。
雖然俄國人在西歐人心中一直都是粗野的代名詞,但是這位伯爵在外交界早已經浸淫了幾十年,言行舉止都已經充滿了風度,尤其是在他有意想要讨好皇帝陛下的情況下,更加是畢恭畢敬。
“好了,大使先生,今天這不是在皇宮裏面,我們不用搞得這麽正式,不然就太拘束了……”皇帝陛下馬上就露出了十分親切的笑容,然後伸手示意他直起身來,“今天是大家休假的時間,這裏沒有皇帝,也沒有大使,隻有兩個準備看賽馬的人。”
然後,陛下往自己身邊的一個空位指了一下。
“您看,我事前爲您留了一個很好的位置,這裏視野極佳,您可以好好地看完這場賽馬會,想來不會讓您失望的。”
“十分感激您賜予我的殊榮,陛下。”伯爵又躬了躬身,然後重新戴好了禮帽,小心地坐到了皇帝陛下的旁邊。
雖然他原本就對法國皇帝這麽快就接見自己感到很高興,但是當發現他今天接待自己的地方竟然是這樣一個場合的時候,他禁不住更加驚喜了。
如果是在皇宮當中,那麽一切就被沾染上冷冰冰的宮廷氣息,大家公事公辦,什麽話都不好說,可是在這個私人的場合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他可以以私人身份暢所欲言,甚至還可以和皇帝陛下愉快地做出各種承諾。
而且,在衆目睽睽之下,來到法蘭西帝國的皇帝陛下身邊談天,這當然是難得的殊榮,肯定也是一種極富外交含義的宣示,這證明法蘭西帝國确實十分希望同俄國人改善關系,而且他們也樂于向外界展示這一點。
所謂外交,不就是由一系列的儀式和展示組成的嗎?
看來,自己來法國赴任注定不會是白忙活一場、虛度光陰了。
帶着一種如釋重負狂喜,他看了看坐在旁邊不遠處的夏爾,然後十分友好地沖他點了點頭。
看來這錢沒有白花,這個人雖然道德敗壞,但是收錢辦事的原則還是做到了底的,以後可以繼續來往。
而夏爾也感受到了他的謝意,然後同樣笑着沖這位大使點了點頭,仿佛就像是在說,“您看,我就是俄國人民的老朋友吧?”
而這時候,他剛剛一座定,皇帝陛下就笑着沖他開口了。
“大使先生,我希望您在來到巴黎的這短暫日子裏面,能夠對法國,對我們,有一個好印象。”
“我的印象非常好,陛下。”大使馬上殷勤地回答,“請您相信,在俄國,喜歡俄國的人都沒有喜歡法國的人多,我就十分喜歡法國,喜歡您的帝國。而對您……我更加是充滿了尊敬,您是一個當前時代不可多得的偉人,有您在,法國才能擺脫之前的噩夢和陰影,走向一個繁榮的新時代。”
“哎,我不是說了嗎?今天隻是一個私人場合而已,您不用說得這麽好聽……”皇帝陛下禁不住失笑了。
不過,他的笑容證明,對于這個奉承,他很受用。
确實,哪有不喜歡奉承的皇帝呢?
大使心中竊喜,然後回頭看了看遠處的觀衆席,雖然看不清對面人們的面容,但是他好像能夠感受到,遠處正有無數來自于其他國家的同行投射過來的嫉妒視線,這種感覺令他更加心中喜悅無比。
“陛下,我很高興您能夠如此友好地對待我們。”伯爵低聲對皇帝陛下說,“請您相信,我們俄羅斯是一個十分熱情的民族,他會珍視一切朋友。”
“我一直都對俄國很有好感,也希望得到她的好感,隻是很可惜,雖然我自從登基以來都在伸出橄榄枝,但是好感從來沒有過來。”皇帝陛下微笑着回答,并不顯得生氣。
“那是一些舊日的遺憾,而今天,陰霾已經完全消散了……陛下,我今天正是爲了兩個國家的友誼而來的。”大使直起腰來,然後真切地看着皇帝陛下,“沙皇陛下任命我作爲駐法大使,正是給了我一個實現我理想的機會,我真誠地希望,兩個偉大的帝國,能夠在今後攜起手來,一起爲歐洲的繁榮穩定做出無與倫比的貢獻……”
正當他準備再跟這位皇帝陛下傾瀉一通他早就準備好的谀辭的時候,突然皇帝陛下将手伸進了懷裏,打斷了他的話。
然後他驚愕的發現,皇帝陛下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了金質懷表。
“哦,時間到了啊。”皇帝陛下輕聲說,然後擡頭看着大使,“先生,時間已到,我們一起看着萬馬奔騰吧?”
“好的,陛下。”大使隻好咽下了自己心中的話。
然後,皇帝陛下站起身來,看着遠處原野當中的騎手們。
接着,他輕輕地擡起手來,仿佛有千鈞之重。
原本一直都在注視着皇帝陛下的發令官和選手,馬上做好了最後的準備。
仿佛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又仿佛隻有一瞬間,皇帝陛下的手重重揮了下來。
“沖啊!”
一大片的歡呼聲頓時響徹了大地,然後這些毛色發亮的神駿賽馬,以離弦之箭的氣勢驟然向前沖了過去,馬蹄聲密集響徹大地,蓋過了其他聲音,就像一次突然在原野上狂飙的旋風一樣。
看着遠處一匹匹在草地上快速馳騁的駿馬,不光是男性觀衆們在歡呼,就連女士們也陷入到了一種狂熱的态度當中,作爲貴婦,她們平常都要講究舉止儀容,甚至都不敢輕易說錯話,借着這個特殊的場合的時機,她們終于能夠放下平日裏的矜持,找到常人應有的那種放縱的快樂。
一片,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直沖雲霄,整個大地也在駿馬奔騰和萬衆歡呼之下微微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