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她并不是一個十分愛錢的人,但是喜好這些閃閃發亮的珠寶是每個女性、甚至可以說是每個人的固有本能反應。一下子看到這麽多珠寶湊到自己的面前,又有幾個人能夠不驚詫萬分呢?
看到她如此受震動的樣子,亞曆山大皇儲的嘴角微微扯動,顯然十分滿意這個效果。
“您覺得怎麽樣?用這些來作爲酬勞支付給您,應該可以讓您滿意了吧?”
“多得過分了,殿下!”芙蘭幾乎脫口而出,“我……我隻是個籍籍無名的畫師,并不值得您付出這麽多的酬金!”
雖然她不是專業的珠寶商,沒有辦法給這整個一匣子的珠寶鑒定價值,但是僅僅是從外表上看她就已經能夠斷定這些珠寶很值錢,哪怕是聘用最頂級的畫師來繪畫也用不了這麽多的酬金。
就算沙皇一貫慷慨,但是随手就給出這樣的手筆來也實在太讓人驚奇了。
“我們看重的是天分,而不是名聲,欺世盜名之輩可從來不會得到我們的重視。”亞曆山大皇儲仍舊微笑着,同時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請您不要推辭了,收下我們饋贈的禮物吧,這是您應得的,我的父親對您的畫十分滿意,并且希望您在之後幾天能夠以同樣的熱情和水準繼續畫出新的作品來,并且足以作爲兩位皇帝之間互相饋贈的禮物。”
“我當然會繼續我的工作了……不過……我想我沒有資格領受如此高額的酬金。”芙蘭躊躇了一下,最後将盒子幹脆地遞回到了亞曆山大皇儲的面前,“殿下——您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
因爲受到了難得的拒絕,亞曆山大皇儲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不過這種不悅很快就被皇家公式化的笑容所掩蓋下去了。
“怎麽,難道您不喜歡這些嗎?它們不夠好看?如果您還覺得不太滿意的話,那麽我可以換一批更好的,足夠讓您滿意了……”
“不……殿下,我并不是不滿意,而是太滿意了,滿意到了惶恐的地步,我知道我擔當不起這樣的饋贈。”芙蘭的表情已經十分嚴肅了,“而且我深信您給我這樣的饋贈,絕不會是僅僅出于對我畫技的贊賞……您一定有别的想法,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想法。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覺得我無法接受您的饋贈或者說獎賞。”
她一改平常的溫柔作風,以嚴肅的态度說出了這席話,倒讓亞曆山大皇儲微微有些吃驚,他沒有想到這位平素看上去嬌怯甚至有些迷糊的小姐到了這個時候竟然如此清醒,而且竟然能夠抵抗住這些珠寶的誘惑。一下子他心裏對她不由得提高了評價。
“您……您還真是一個認真的人啊。”爲了緩和氣氛,他有意笑了笑,然後輕輕地推開了芙蘭的手,“不過,很抱歉,我們羅曼諾夫家族贈送出去的禮物是絕對不會收回的,您請收下吧……”
接着,還沒有等芙蘭再推辭,他環視了一下周邊,然後放低了聲音,“好了您先别拒絕,我們找個地方我跟您詳細解釋一下……”
“詳細解釋?”芙蘭有些驚疑,但是這時候亞曆山大皇儲已經邁開了腳步,走進了走廊旁邊的一個房間。
“現在您可以說了吧?”走進來之後,芙蘭略微戒備地和他保持了一點點距離,然後再追問。
“好吧,首先我要明确的是,這些珠寶确實是酬金,是代表了我父親和我的一片誠意,絕對沒有對您的惡意……”亞曆山大皇儲輕輕地聳了聳肩,顯得從容不迫,“當然,這些酬金并不隻是給您一個人的,還包括……您的兄長。”
“我的哥哥?”芙蘭先是有些驚訝,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什麽。
這是賄賂嗎?
俄羅斯帝國,打算給特雷維爾大臣閣下賄賂?
“準确地說這隻是一部分酬勞而已,如果您的哥哥能夠如同我們所希望的那樣和俄國保持友誼的話,那麽他還可以得到更多的酬勞——我可以保證比他想象的還要多。”亞曆山大皇儲仍舊保持着笑容,幾乎讓人如沐春風,“我的父親剛才已經跟您說了吧?我們打算将兩國關系往好的方向發展,爲此他打算向您的陛下和兄長贈送自己的畫像——當然,僅僅隻贈送肖像還是不太夠的,我們都知道,特雷維爾大臣閣下是一個講求實際的人,所以我們就幹脆實際一點。”
“您實際的程度,讓人有些吃驚。”芙蘭略帶譏嘲和不滿地輕輕歎了口氣。“……如果法國人民知道您打算對他做的事情,他們一定會十分吃驚的!”
“那麽不讓他們知道不就好了嗎?”亞曆山大皇儲的笑容更加深了,“這裏隻有我們,而我是絕對不會說的,難道您會說出去嗎?”
“您……”
“好啦,别爲此大動肝火,美麗的特雷維爾小姐。您的兄長并不是一個道德上的完人,這一點我是完全清楚的,所以其實您不用說出一些很高調的話來,破壞我們之間的友誼。”芙蘭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這位皇儲殿下輕輕擡起手來制止住了,這下子他的那種血脈相傳的高傲已經巨細無遺地展露出來了,“現在既然已經說到了這份上了,我們開誠布公也沒有關系——其實這件事很簡單,我們需要您的哥哥幫忙,而且我們也知道他不會平白無故幫我們的忙,所以我們就在給他創造幫助我們的條件和理由,我看不出這有什麽需要指摘的,爲辛苦的工作收取酬勞不是應該的嗎?據我所知,塔列朗就收了不少這樣的酬勞——而且是不止一個外國政府那裏。”
他這一番話已經十分露骨了,以至于芙蘭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該爲他把自己哥哥同塔列朗相提并論感到高興,而是爲他如此蔑視哥哥的道德而感到憤怒。
不過,也沒什麽好憤怒的了,在歐洲各國宮廷的眼裏,她的哥哥原本不就是那種人嗎?
重點是,她究竟該不該收下這些禮物呢?在原本來俄國的時候,她沒有收到過任何有關于此的指示,沒人告訴她這樣的情況下應該怎麽做。
“怎麽,您還有些不安?這真的是大可不必。”亞曆山大皇儲殿下又笑着擺了擺手,催促她趕緊下定決心,“您如此美麗,聰明,難道從我們這裏得到一些禮物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您不要覺得有什麽不對,您是在從事一項讓兩國關系走向康莊大道,讓兩國人民幸福安樂的偉大工作!”
“是嗎……?”他突然這麽一番鼓動,倒讓芙蘭有些迷糊了。
“當然是了,如果我們兩國的關系因爲您和您哥哥的努力而變好的話,那麽您難道不是做了一件偉大的事嗎?”皇儲殿下笃定地反問,“既然做下了一件偉大的事情,爲什麽我們不能讓偉大物有所值呢?以您的功績,收下您應得的酬勞,這是理所當然的!”
……芙蘭已經有些怔住了,她沒有想到,在需要的時候,一個帝國的皇儲殿下竟然能夠将賄賂說得這麽冠冕堂皇。
就表面上來看,她應該拒絕掉這個意外的饋贈,因爲她并沒有受到可以接受的指示,更加不該讓特雷維爾大臣閣下和外國的宮廷扯上關系。
不過,在經過了一番思索之後,芙蘭卻做出了另外的決定。
“無疑,我是希望兩國關系能夠走向友好和睦的,因爲我對俄羅斯的印象很好……”躊躇了片刻之後,她給出了這樣的回答。“而且您和陛下也對我十分友好。”
她的眼神十分清亮,臉上也是一片天真爛漫。
雖然怎麽看都隻是禮節的客套話而已,但是在社交場上鍛煉了這麽多年的皇儲殿下當然聽得出來,這就是含而不露的答應。
好家夥!誰會從這樣的臉上,看出她将收下一大筆賄賂呢!
皇儲殿下這一瞬間突然發現自己之前幾乎完全錯估了這位特雷維爾小姐,她完全不是表面上那麽不谙世事,而是腦子清醒極了,進退都十分冷靜,更厲害的是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能讓表面上看起來清白無辜。
天知道這妞在法國騙了多少人。一瞬間皇儲殿下都對她興起了一點兒異樣的想法……當然,這隻是細枝末節而已,真正令他高興的事情是,他的謀劃和打算已經完成大半了。
他想要恢複俄國和法國之間的關系,而他的父親雖然同意他的看法,但是并不願意爲此做出太多努力,畢竟态度還是過于傲慢。尼古拉沙皇認爲自己的肖像足以對法國人表現出誠意,亞曆山大皇儲倒是更願意相信金銀珠寶的力量。
隻要深受拿破侖三世皇帝信任的特雷維爾大臣一力撮合的話,那麽這件事大概就能八九不離十了。一時間他的心裏也在暗自慶幸,慶幸自己抓住了這個機會,找到了一個足夠好用的中間人,建立和法國宮廷的聯系。
要是能和這個中間人再發生點别的什麽,豈不是更好……
“我們的友誼,是絕對不會磨滅的。”他滿面笑容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輕地拿向了芙蘭的手,“您把匣子收好吧,我認爲相比于您的美貌,匣子裏面的東西根本不值一提,能夠經過我的手将它們送到您的手心裏,是它們無比的光榮……”
“我隻是代替您将沙皇陛下和您的好意轉達給那個人而已,您不用這樣恭維我了,這真是我承擔不起的殊榮。”芙蘭也微微笑了起來,然後輕輕地将這隻手推開了。
“真的不希望讓我們的友誼萬古長存嗎?”亞曆山大皇儲不甘心地追問。
“真的。”芙蘭斬釘截鐵地說。
“好吧……好吧……”亞曆山大皇儲頗爲失望地點了點頭,按照社交界的規矩,再暗示下去就是在丢臉了。“至少您讓我們和法國之間建立了友誼。”
接着,他轉開了話題,“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我也給您的兄長寫了親筆信,我希望您能夠一并轉達給他,信裏的東西很重要。”
“這一點當然沒有問題了,我既然收下了您的饋贈,自然也不會讓您的心意落空。”芙蘭笑着打趣。“不過,我并不能夠保證他能夠給您足夠滿意的答複。”
“隻需要您把信送到就可以了,上帝将爲我們做出裁斷。”亞曆山大皇儲顯然信心滿滿,他忍不住在芙蘭面前稍稍透露了一下,“我相信,在我們給出的誠意面前,他不至于一點都不受觸動的。實話跟您說吧……我們打算在以後大規模地建設俄國,就像英國人和法國人在國内那樣,建設一條條鐵路通往帝國每個角落,而這就需要大量的資金,數不清的資金……而現在法國人有錢,所羅門如此眷顧你們,所以我們打算在未來從法國借款——如果特雷維爾先生能夠對我們竭盡全力地幫助的話,那麽他理所當然地能夠從這些借款當中抽取屬于他的酬勞。”
即使是芙蘭,也不得不爲這樣的提議呆了一下。
“真是……可怕。”片刻之後,她隻能做出這樣的回答。“您的誠意都讓我們感到惶恐了。”
毫無疑問,如果俄國真的大量從法國借款的話,那資金的數量将是難以想象的巨大,哪怕隻從裏面抽取一點點傭金……
“我隻痛心自己饋贈給您的東西太少了,以至于還不夠打動您!”亞曆山大皇儲輕輕歎了口氣,顯然還是爲剛才的被拒絕而感到有些失落,“如果您讓我知道怎樣才能夠打動您就好了。”
“我的心已經被自己所追逐的東西所填滿了,真的很抱歉,殿下。”芙蘭搖了搖頭。
“是畫嗎?哎……你們這些藝術家總是這樣。”亞曆山大皇儲做出了自己的理解,然後歎了口氣。
“我……我很高興,被當成了特雷維爾家族的一員,您給了我一個我哥哥還未曾給我的驚喜!”芙蘭沒有再解釋什麽,她說出了一句讓亞曆山大皇儲摸不着頭腦的話,然後突然轉身就離開了房間。“願您父親和您的帝國永世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