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寒酸的外觀不同,俱樂部的大廳金碧輝煌,到處都挂滿了紛繁的裝飾品,閃耀着珠光寶氣。由于今天還有宴會,所以大廳角落的桌子上擺放着許多金銀制的餐具,還有由玻璃杯一層層疊起的水晶塔,裏面的高級香槟酒正在忠實地折射着吊燈的光線,這種擺設并沒有實質性的功能作用,也看不到多少品位,隻有那種揮金如土的氣概所帶來的純粹的炫耀——然而卻十分得商人們的喜歡,這種方式可以真正突出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諸位下午好,”夏爾隻是微微擺手,然後自己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
這裏的座位都是按照俱樂部的章程,都是設置成圓桌式的,并沒有主次之分,不過權力和階級的差距當然不會因爲座位的形式而有所改變,他依舊是所有人的核心。
落座以後,他先沒有急着說話,而是先環視了一下周邊,确定一切毫無異常。
客人們并不多,雖然年紀有老有少,但是他們一個個正襟危坐,神色嚴肅,表情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裏面摳出來的,甚至就連舉止也相差仿佛,是的,從他們的身上能夠聞到同樣的氣息——錢的氣息。
在前面幾個月當中,來這裏的人們經常還會帶一個甚至多個女伴,把這裏弄得十分氣氛活潑,但是今天因爲夏爾的特意囑咐,所以他們都沒有帶任何女伴前來。
然而這裏還是有一個女性存在。
在夏爾的注視下,一貫身着華服的蘿拉今田也毫不例外,她身穿着最時興的裙子,肩上還批了開司米白羊絨披肩,這是大英帝國萬裏迢迢地印度克什米爾運回來的高檔貨,裙子上鑲嵌了藍寶石的金色紐扣她的面色襯托得越發冷峻。
雖然似乎注意到了夏爾正在觀察自己,她卻仿佛無動于衷,隻是注視着自己面前的一沓文件。
“很抱歉讓諸位在百忙當中撥冗前來,”夏爾也适時地将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然後繼續以那種毫無波動的語氣說了下去,“同時,我也要請諸位原諒,今天的會議十分重要,所以我認爲我們必須要削砍掉一切不必要的娛樂活動,希望各位能夠理解我的鄭重其事。”
“我們當然能夠理解您,閣下。”一位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的老人回答。“事實上我倒希望您能夠省去不必要的繁瑣接待,節省一下我這個老人所剩無幾的時間。”
他看上去大概七十歲左右的年紀,但是也許是因爲保養十分得當的緣故,他的臉上不禁沒有多少皺紋,而且白裏透紅,看上去十分健康。
他叫若斯當-卡帕菲勒,是法蘭西銀行的董事,也是現任法蘭西銀行總裁阿爾古伯爵的密友,可以稱得上是經濟界的重要人士之一。也許是因爲地位優越并且富有的緣故,他十分注重養生,幾乎可以說是把延命看成了生命中的第一大事、從中年時代開始,他就一直按照醫生的固定食譜,每周吃各類益于養生的食物,而且深居簡出,極少參與上流社會常見的飲宴和其他驕奢淫逸的活動,在上流社會當中可以說是一個異類,但是也因此有了一副比同年人健康得多的身體。
阿爾貝對他的生活方式卻絲毫都不以爲然,私下裏說“我甯可像祖先那樣因爲享樂過度而早逝,也不願意和他那樣活到九十歲。”
“是啊,閣下,我認爲我們倒應該早一點進入正題。”這時候,另一位年紀和夏爾差不多大的青年人接過了話頭,“很高興您能夠爲我們構造了一個如此完美的私密産所,讓我們既可以安心會面,又不用擔心明天的報紙上會出現任何攻擊和流言,光是用來玩樂太可惜了。”
“如果要玩樂的話我認爲您府上倒是首選,我可一點都沒有和您一家競争的欲望。”夏爾笑着開了個玩笑,然後各位來客們除了蘿拉之外,也識趣地湊笑了。
關于他的介紹就沒必要那麽詳細了,他叫阿爾馮斯-德-羅特希爾德,是詹姆斯-德-羅特希爾德男爵的長子,也是大名鼎鼎的羅特希爾德家族法蘭西分支的未來繼承者。
他的年紀和夏爾一樣,都是1827年出生的,現在25歲。因爲他的父親已經60歲了,精力開始衰退,所以在父親的提攜下,他已經開始摻入到了家族的事業當中,并且已經在社交界當中留下了些許名氣。這個俱樂部也是他父親讓他進來的,意在爲兒子培養人際圈,以及擴大家族業務。
詹姆斯-德-羅特希爾德男爵因爲之前在法國發行奧地利國債、爲奧地利籌集了大量錢款的功績,特别被當時的奧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也就是拿破侖皇帝的那位僅比皇帝大一歲的丈人)封爲男爵,從一介商人,正式踏入了貴族的行列。
如果說在封建傳統根深蒂固的維也納,那些腦袋僵硬的德意志貴族們還不喜歡這位暴發戶銀行家的話,如今早已經隻認金權的巴黎,卻早早地拜入了這位大銀行家的腳下,這位男爵素來以喜歡舉辦大型宴會宴請賓客著稱,因此他府上也就成了上流社會的一個著名集結地。
“好吧,既然各位都是大忙人,那我就開宗明義吧。”笑了一會兒之後,夏爾重新恢複了嚴肅,“諸位想必都知道,雖然我在幾個月前才剛剛擔任大臣,但是之前鐵道部初成立的時候,我曾經在裏面任職過接近兩年,所以我倒也算是輕車熟路,許多建設計劃和規劃甚至是我個人在離開之前确立的。”
大家都知道這些事實,所以沒有人插嘴,等着他進入正題。
“然而,當重新回到我曾經供職過的地方時,我卻基本上全部推翻了之前的計劃。”夏爾繼續說了下去,“原因隻有一個,這些計劃當時看起來貼合時宜,但是現在卻難以跟上形勢的變化,各位,我可以毫不遲疑地告訴你們,就在近期,也許一兩年内,歐洲的形勢就會發生劇烈的、根本性的變化,并且給帝國帶來前所未有的挑戰。”
眼見他說得如此嚴重,其他在座人士都臉色有些變了。
夏爾-德-特雷維爾出了名的毫無顧忌、心狠手辣,他這些話可不是隻是虛言而已。
“請問,您所指的挑戰是什麽呢?”片刻之後,阿爾馮斯-德-羅特希爾德小心地問。
“諸位想必也都知道,我在擔任大臣之前,曾經短暫地在外交部任職過,雖然沒有辦成過多少業績,但是也曾經到了幾個國家逛了一圈,并且多多少少地跟各國的政要會晤接觸了一下。”夏爾的表情已經變得非常嚴肅了,“諸位,我要在這裏跟你們說一項國家機密,而這正是我力求保密的原因……這個機密,現在在國内還鮮爲人知,但是已經在陛下和他的内閣裏面成爲了确定的共識。”
他突然轉頭看向了一直在沉默中低頭記錄的加斯東,“加斯東,這一段話不要記錄!還有,任何我提到了陛下的話,都不允許記錄在案。”
“是,閣下!”加斯東連忙在筆記簿上劃花了幾道線,删去了他上面的一段話。
“各位本人或者所代表的人,我認爲,都是我國經濟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所以這個機密應該提前知會各位,但是還請各位保密。”接着,夏爾繼續轉過頭來看着這群人,“沒錯,我們已經和英國人達成了共識,接下來将會組成聯軍讨伐俄國,而且會很快,甚至有可能就在明年。”
果然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這些經濟界人士人人都面色一變,顯然很受震動。
在所有人的認知裏面,英國和俄國都是歐洲的頭等大國,而且因爲拿破侖戰争時代兩次殺入巴黎,俄國和她的軍隊已經在法國人當中形成了某種陰影,他們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系驟然聽到這個消息,自然人人震駭。
“英國……英國的态度堅定嗎?”沉寂了許久之後,若斯當-卡帕菲勒低聲問,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捏在了一起,顯得有些緊張,“這會不會是他們有一次挑動不和擺布我們的伎倆?他們會不會打算誘騙我們頂上去對付俄國人,然後什麽都不做,在背後笑看兩國厮殺?”
“不會,先生,盡管您說的确實有些像是英國人的秉性,不過這次我可以明确地說他們不會這麽做。”夏爾搖了搖頭,“英國人已經下定了決心,一定要以絕對的決心和意志,拼盡帝國的力量去打垮俄國人向歐洲擴張的腳步,守衛他們的國家利益。我去英國的時候,無論是首相本人還是帕麥斯頓外相,甚至是女王陛下陛下本人,都言之鑿鑿,向我們保證他們一定會出動他們的陸海上的全部力量去遏止俄國人,甚至在密約當中明确規定了兩國絕不退縮的義務,他們不會拿着英國的信譽開這樣的玩笑。”
“已經有了密約了嗎?”阿爾馮斯再度吃了一驚。
他絕沒有想到,看上去一心隻想着在國内奪權的波拿巴黨人們,居然暗地裏都已經籌劃到了這個地步,而且這群人居然在剛剛立足的時候就馬上想着要打仗,而且是打大仗——真是一群瘋狂的賭徒!
“是的,已經有了密約了,而且是我,代表陛下簽訂的。”夏爾一邊說,一邊不着痕迹地向旁邊瞥了一眼。
加斯東果然聽從了他剛才的命令,在他提到了陛下之後,将剛才那句話劃掉了。真的是個可造之材。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國家機密,但是即使明知道若斯當回去之後會告訴法蘭西銀行總裁,阿爾馮斯回去之後會告訴他父親羅特希爾德男爵、甚至可能暗中通知奧地利皇帝本人,夏爾也毫不動搖地将這個機密透露給了這群人,因爲他需要營造一種“一切盡在我們掌控之中”的氛圍,以及突出自己的“需要”。
“既然各位都已經知道了帝國的打算,那麽有件事我想諸位都是明白的。”夏爾再度環視了周圍一圈,不過這次要冷峻得多,“爲了完成計劃當中的備戰,讓我們的軍隊可以快速地機動到預定的戰場,并且能夠在開戰後得到最大限度的供給,以赢得最後的勝利,我們必須要建立一個高效有序、并且規模前所未有的運輸網絡,不管是鐵路還是海運,都需要有之前所無法比拟的改觀,而爲了實現這一切,我們不缺乏聰明的工程師,也不缺乏勞動者,我們隻需要錢——準确地說,我們要很多錢,要數不清的錢。而我相信,如果要快速地籌集資金的話,求助于諸位是最爲恰當的。”
當聽到了夏爾的要求之後,這幾位來客面面相觑,互相觀察了一下,但是誰也沒有先開口,突如其來的沉寂一下子讓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諸位有什麽意見嗎?如果有的話盡管提吧。”等了片刻之後,夏爾再問,“我想這幾年的事實已經跟諸位證明了投資鐵路的回報了吧?”
“投資鐵路的回報當然巨大,不過……閣下,一旦加上軍事目的就未必如此了,沒有龐大的客流來保證,鐵路未必能夠盈利。”若斯當-卡帕菲勒以一種字斟句酌的謹慎态度開口了,他的資曆和年紀最高,因此大家心照不宣地把他當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共同發言人,“閣下,我絕對不是在懷疑陛下的英明,而是指出一個事實——我們同您一樣熱愛國家,不過商人的投資是爲了利潤,不能把别人因爲信任而交給我們的錢,白白投入到會虧損的地方去。”
“我理解您的想法,資本是一個會增殖的動物,而各位是動物的主人,你們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寵物白白受傷。”夏爾點了點頭,“不過,陛下和我當然不會讓你們爲此蒙受損失,我們會以足夠的償報來彌補大家——如果陛下下令,誰爲我們投資,誰就在戰争開始後來負責戰争債券的承發,諸位會如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