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春風不僅讓萬物開始複蘇,也讓巴黎這座城市恢複了舊日的生機,原本經常呆在屋内的人們開始出來活動,而去外面越冬的達官貴人們也紛紛回巢,整座城市又開始變得繁忙起來,現代文明這枚心髒,又在以凡人無法追及的速度搏動起來。
而在這座大都會的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面,重新燃起的激情卻好像沒有感染到這裏,這座灰色的建築大門緊閉,外面也是一片蕭索行人寥寥,猶如時間被靜止了一樣。
然而,和毫無生氣的外表不同,建築内部的陳設卻十分考究,到處都奢華的裝飾品,就連窗戶也被流蘇所遮蓋。雖然處處門窗緊閉,裏面的光線卻十分明亮,各處吊燈都燈火通明。每一個廳堂和房間都被精心裝飾過,内部都還設有書房、圖書館、餐廳和娛樂室。
是的,這裏是精心模仿了英國人的那種俱樂部的形式而設置的場所。
然而,雖然這個俱樂部裝飾得十分奢侈,但是卻很少有外人進入,這是一個私密的接待和溝通,幾乎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過要借此來盈利——或者說,它盈利的方式要更加高端一些。
此時,在俱樂部二樓的台球室當中,正有兩個年輕人拿着球杆互相較技,他們都穿着馬甲,一個别着黑色的領帶看上去神情嚴肅,一個則别着藍色的領結,神色頗爲輕浮。而另外還有一群人站在旁邊,猶如是他們的随從一樣。
新的一局開始了,一個年輕人拿起球杆平放在随着蘊含着力量和技巧的一擊,球迅速地四散而開,兩個象牙制作的小球同時滾落進了袋中,看到自己的一擊如此完美,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禁不住小小地歡呼了一聲,接着,他看向了自己的對手兼好友。
“手法生疏了很多了啊,看來真是貴人事忙無心娛樂了,夏爾。”
“阿爾貝,你知道,接近一年我都沒玩過台球了,”夏爾聳了聳肩,然後自己揮杆擊球,“那麽多大事等着我辦呢。”
“哈哈,我就知道你會這麽回答我,”阿爾貝大笑,“我們的大臣閣下的生活真是太充實了,爲國家殚精竭慮,還要兼顧歐洲的大事,最後回了家還要給小孩換尿布!這一天天忙下去我看一定會比我老得快很多。”
“我從沒有給兒子換個尿布,阿爾貝。”夏爾要了搖頭。“不過你倒是說得對,這一兩年我确實感覺自己老了許多……”
在上一個冬天,路易-波拿巴登基爲帝建立了帝國,成爲了真正名正言順的帝國皇帝,而很快他就改組了自己的内閣,把鐵道部和其他的交通運輸部門結合起來,成爲了一個交通運輸部,總管全國的鐵路、公路和水運運輸事業,原來的鐵道部部長德-迪利埃翁伯爵請辭讓賢,而他的心腹夏爾-德-特雷維爾則被任命爲了交通大臣。
年紀才二十五歲就成爲大臣,他已經足夠引人豔羨了,不過卻極少有人對這項任命抱有微詞,因爲這位年輕人業績卓著,并且已經蜚聲于歐洲内外。更何況,他還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對付政敵從來都不客氣,因此這項任命在悄無聲息當中就完成了。
這個交通部仍舊以鐵道部的舊辦公地作爲自己的辦公場所,而身爲大臣的夏爾也在一幹老部下的歡呼當中回到了鐵道部當中。
因爲原本這裏的架構就是自己一手創建的,而且上任的部長對他一直言聽計從,所以夏爾回歸之後并沒有進行多少清洗,很快就将部門掌握到了自己的手中,貫徹了大臣的權威。
而他在這之後很快就下了一道命令,要求從部裏的預算裏面專門撥出資金,在僻靜的地方租用寓所,改造成英國式的俱樂部,供部裏的官員和民間人士們使用。
雖然他的要求有些不近人情而且涉嫌違背了法律,不過卻沒有經過任何怨言就被貫徹了下去——在這個年代,大部分的财務官員都具有某種本能,知道如何從國家預算裏面以十分體面的扒出足夠數量的金錢,滿足自己或者上司的需要。更何況鐵道部原本就是擁有極大投資和債務的部門,随便從裏面劃拉一下,就可以讓大臣和他的親信們享受最爲優越的條件——更何況,這些官員們自己也能夠成爲裏面的客人。
财務官員以别的名目列支了一個财政項目,然後将錢轉入到了私人賬戶當中,接着用私人購置了一座宅邸,然後又花了大錢将這裏改造裝修,最終把這裏改成了巴黎最爲豪奢的私人俱樂部之一,鐵道部官員們也由此得到了高出其它部門一截的享受——隻要他們能夠認真貫徹夏爾的意圖,毫無遲疑地執行每一個命令,夏爾并不介意給自己的手下謀取最優厚的待遇。
今天,夏爾又帶着自己的幾個心腹來到了這個俱樂部裏,不過他當然并不隻是爲了放松一下身心而已。
“阿爾貝,其實我覺得你也該收收心了,給自己找個妻子生幾個孩子,沒那麽可怕。”夏爾突然又勸起了自己的好友,“你看我現在不也好好的。”
“好了,别勸我了,這種事情有什麽好說的?”阿爾貝卻沒有聽從他的意思,隻是繼續揮杆擊球,“我還年輕,還沒到必須要結婚的時候,我又不像你是獨苗,家裏也沒指望我把這個姓氏傳下去,所以我幹脆再多玩上一些念頭吧,到那時候再看看……”
“好吧,你要是這麽想我也沒法勉強你。”夏爾放棄了自己的念頭。
這個時候,一個穿着正裝、相貌頗爲英俊的年輕人突然走進了他的旁邊,然後湊到了他的耳邊。
“閣下,那些人都已經來了。”
“加斯東,讓他們等一下,等我打完這一盤。”夏爾不慌不忙地揮了揮手,然後繼續和阿爾貝進行這局球賽。
“好的,閣下。”這個青年人點了點頭,然後退到了一邊。
“加斯東,你幹脆去接待一下他們吧。”這時候阿爾貝笑着對這個青年人說,“你還年輕,要多認識一些人,他們正好又是你需要認識的那些人——”
“我想我還是在這裏聆聽閣下的訓示好了,那邊現在不需要我。”青年人十分嚴肅地回答。
這個看上去十分斯文的年輕人就是加斯東-路易-德-舒瓦瑟爾-普拉斯蘭公爵,這位公爵是特雷維爾元帥的好友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元帥的外孫,因爲父母親都意外過世,所以這幾年一直都受到外公的監護。
然而就在去年,這樣元帥不幸去世了,而按照他生前對特雷維爾元帥的請求,特雷維爾家族也成爲了他和他的兄弟新的保護人。所以,這位堪堪二十歲的公爵,現在成爲了夏爾的私人秘書,最近以來,剛剛從學校畢業的他經常被夏爾帶到身邊,将自己的很多事務言傳身教給他。
像任何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青年人一樣,他還有些小小的自命不凡,喜歡用各種方式來表現自己的聰明才智。然而,年輕人們的這種努力,大多數時候是注定不會奏效的。不過,經過了多年教育的他,還擁有良好的教養舉止,以及沉穩的謹慎,相應地也沖淡了一些鋒芒畢露的棱角,同時他也不缺少學習的熱情。
經過幾個月來的觀察,夏爾對他差不多也有了個了解,他是一個十分聰明也很熱情的年輕人,他十分感激特雷維爾家族對他的保護和提攜,因此一心想要用自己的表現來回報這個家族的恩惠,證明自己值得這麽被看重。同時,他也比較聰明,思路敏捷,并且直言不諱。
不過,也不光是有優點,他的缺點也十分明顯,那就是有時候容易急躁,同時因爲自己的家族出身和爵位頭銜,他有些眼高于頂,除了夏爾和阿爾貝等同樣出身舊門第的人他敬之三分以外,對旁人他總是有些傲慢。不過一般年輕人都有這樣一些通病,他也不苛求那麽多了,沒有人是完美的,他也不需要完美。
在其他人的注視下,大臣和他的重要助手旁若無人地打完了這一場台球,然後讓旁邊的侍從收好了他們的球杆,并且重新穿上了外套。
“我想他們應該等不及了吧。”阿爾貝聳了聳肩。
“而這正是我要得到的效果。”夏爾卻隻是微微一笑,“我手握數不清的預算和項目,理應占據主導權,而且也應該讓他們明白這一點。”
“如果誰不明白的話,那麽他們一定會吃大虧吧?”阿爾貝反問。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向着來客們所聚集的大廳走了過去。
“那是當然。”夏爾斬釘截鐵地說,然後他朝加斯東揮了揮手。
“閣下?”加斯東走到了他的旁邊。
“加斯東,麻煩一下你了,今天你來做一下會議記錄,無關的人誰也不許靠近。”
“是,閣下!”加斯東毫不遲疑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