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夏爾大受震動,“居然今天就生了?”
他原本以爲夏洛特生産的日子應該是幾天後,所以就來參加了加冕儀式,可是沒想到卻這麽巧偏偏是今天。一想到夏洛特在面臨最大磨難的時刻自己居然不在身邊,夏爾不由得微微感到有些歉疚。
接下來在皇宮裏面還有皇家的宴會,但是他再也不想繼續多呆一刻了。
“爺爺,今天剩下的活動您來代替我參加吧……我要回去看看。”他對旁邊的特雷維爾元帥說。
“這樣的日子我怎麽還會有興趣繼續留在這裏?我們一起回去。反正隻是無趣的應酬而已,跟陛下的侍從說兩聲就行,”特雷維爾侯爵卻也沒有繼續呆下去的興趣了,“所有人都會理解我們的。”
接着,他又看向了那個來報信的人,“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男孩,元帥。”這位仆人連忙恭敬地回答。
“太好了!”老人幾乎歡呼了起來,然後轉頭看向了夏爾,滿懷激動,“孩子,你成了父親了!”
“如果是女孩兒的話,您還會這麽興奮嗎?”夏爾有些好奇地問他。
“同樣興奮,不過就我看來,第一個最好是兒子,後面的随便。”老人重重地拍了拍夏爾的肩膀,好像是要打醒他似的,“走吧,别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接着,好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他轉頭看向了那個報信人,“去一下我家,通知一下我的孫女兒,然後待她一起來慶賀!”
還沒有等夏爾再說話,他就直接拉着夏爾離開了巴黎市政廳,走上了馬車。
一路上,雖然表面還十分鎮定,但是夏爾心裏卻已經是翻江倒海了。
天哪,從今天起,我正式成爲一個父親了!即使早已經有了類似的認知,但是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他仍舊感覺到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我應該怎麽做父親呢?我又能成爲怎樣的父親呢?他一直追問自己,卻怎麽也找不到答案。
也許每個人在剛剛做一個父親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疑惑吧。
他不停地左顧右盼,卻什麽也看不進去,隻覺得馬車的速度太慢,恨不得飛一樣地趕回去。
一回到家裏面,他就直接向夏洛特的房間沖了過去,一路上的每個人都喜氣洋洋地看着他,但是沒有人招呼他,大家都理解一個初爲人父的年輕人的心情。
走進房間之後,他的視線馬上就聚集到了躺在床上的夏洛特,她正閉着眼睛沉眠在那裏,臉色蒼白得可怕。盡管心裏知道她是平安的,但是夏爾仍舊有些緊張。
“她怎麽樣?”夏爾低聲問旁邊的使女。
“夫人很好,隻是因爲太累了所以睡着了而已。”使女同樣低聲回答,然後仿佛像是表功似的,她從旁邊抱起了剛剛出生的嬰兒向夏爾遞了過來,“先生您看,多麽健康的孩子啊,漂亮極了!”
夏爾低下了視線,看了一下她手中的這個嬰兒。
此時他已經被洗了一遍,身上的血和其他液體都已經被沖洗幹淨,小心地包在了襁褓當中,也許是因爲剛剛出生的時候喊得太累的緣故吧,他現在也在睡覺,呼吸得十分小聲。
然而,盡管使女說長得很漂亮,但是夏爾卻沒有辦法從這個嬰兒的身上看出漂亮的元素來,他看上去很小,全身都皺巴巴的,簡直就像是他以前在電視裏面看過的幼鳥一樣。
我和夏洛特都不醜,爲什麽他居然會是這樣呢?他長大了的話不會變得很醜吧?他突然閃過了一絲擔心。
“夏爾,還愣着幹什麽呢?快抱一抱他啊,這是你兒子!”一旁的特雷維爾侯爵看不下去了,催促了一下好像在發呆的孫子。
在他的催促下,夏爾微微伸出了手,然後觸碰到了嬰兒的身上,然後他馬上發現自己的力度似乎太大,于是馬上就收回了手。而這時候,孩子卻已經被驚醒了過來,然後就是驚天動地的嚎叫。
夏爾尴尬地站在那裏,手懸停在半空,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樣。
看到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真是的,都已經是做父親的人了,卻還像是個孩子!”老人一邊笑,一邊走了上來然後自己接過了孩子,然後輕輕地搖晃了起來。
說來也怪,一直還在大喊大叫的孩子,被他這麽一撥弄,很快就重新沉睡了下來。
老人看着自己的曾孫,眼睛裏面滿是慈愛。在這個小小的嬰兒當中,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種來自于血脈的共鳴。
他隻有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也隻留下了一個兒子,天曉得他到底多少次面臨過絕嗣的恐怖?這已經是他能夠遺留在人間的最後寶物了。
“多乖的孩子啊!他一定能夠成爲很優秀的人,看他叫得多響亮!”
雖然不明白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麽關系,但是既然老人這麽開心,夏爾也隻能一邊賠笑附和他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老人一邊感歎,一邊用手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曾孫,嘴裏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蓦地他突然轉頭看向了夏爾,“你……你再加把勁吧,多生幾個孩子,反正你們又不是養不起。我們總不能一直單傳下去,這樣太危險了!”
“……”夏爾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在賠笑,老人這話聽上去是可笑,但是一番心意他卻能夠明白。
正當他們還在交談的時候,聽到了談話聲的夏洛特也醒轉過來了。
“夏爾。”她輕輕地喊了一聲,顯得十分虛弱。
“對不起……吵到你了。”夏爾連忙走到了夏洛特的旁邊,然後充滿愛憐地撫摸了一下她蒼白的臉,“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個勁地道歉,但是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道歉什麽,也許要道歉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吧。
“你現在說對不起也晚了。”夏洛特虛弱地笑了笑,“那就補償我吧?”
“嗯……補償你。”夏爾眼中罕見地出現了一點點的淚光,然後俯身親吻到了他的臉上,“我能夠給的東西,我将要得到的東西,都給你,什麽都給你!謝謝你!”
一個人愛了自己這麽久,又爲自己生下了孩子,他又怎麽可能不心存感激和歉疚呢?尤其是,他還做了那麽對不起人的事情……想到這些的時候,他禁不住哭了。
一邊按着自己的心意縱情聲色、快意生活,一邊卻總又忍不住反躬自省心懷歉疚,人确實是這麽奇怪而矛盾的生物。
就在這時,門再度打開了,穿着白色裙子的芙蘭出現在了門口,然後一覽無餘地看到了哥哥流着眼淚擁吻妻子的場面,僅僅在那一瞬間,劇烈的絞痛讓她差點站立不穩,好不容易才忍下來。
夫婦兩個循聲看向了門口。
“啊,你來了啊!”夏爾朝她招呼了一下。
而夏洛特隻是充滿幸福地朝自己的小姑笑了笑。
不知道爲什麽,這個充滿了幸福的笑容,卻讓芙蘭看來比當年那些嘲諷和惡意的笑還要讓她難受幾分。
“嗯,我接到通知,馬上就過來了,祝賀您,先生。”她努力讓自己無視了這種笑容,然後走到了房間裏面,“也祝賀您,夫人。”
“謝謝,我還在想您什麽時候能夠過來呢。”夏洛特點了點頭,饒有興緻地打量着她,“剛才我可是受夠了苦,現在我倒有些理解您了,也許您不願意結婚,不願意去品嘗那種駭人的痛苦是有道理的……”
“您好好休息一下吧,剛才肯定已經累壞您了。”芙蘭回避了她略含有調侃的話。然後她走到了爺爺的旁邊,看了看這個孩子,然後,仿佛是對待什麽寶物似的,她用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孩子。
這是她的侄子,雖然是夏洛特的兒子,但是卻也是他們一家血脈的延續,她發現自己對這個孩子一點都恨不起來,隻有淡淡的嫉妒。天知道她多想也要品味這樣的幸福啊。
“好了,我們先出去吧,不要打攪他們了。”老人突然叫住了她,然後帶着她離開了房間,留下了夏爾和夏洛特夫婦獨處。
“夏爾,我感覺好奇怪。”等到他們走了之後,夏洛特沖着夏爾笑了起來,“真的感覺好奇怪。明明……明明那時候我們打獵劃船都還記憶猶新,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似的,今天我們卻已經成爲父母了!”
“是啊,我也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夏爾點了點頭,“不過,我很高興,謝謝你,夏洛特。”
“夫婦生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謝什麽呢?”夏洛特微微閉上了眼睛,然後抓住了他的手,“我好累,還想再睡一下,你不介意陪伴我一下吧?”
“沒有問題,我再也沒有别的事情了,今天我可以一直陪伴你。”夏爾握緊了妻子的手。
夏洛特閉上了眼睛,享受着和丈夫的溫存。
她滿心喜悅,卻還是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在興奮之餘她還有些忐忑,隻怕自己做不好一個好母親。
“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承繼我們的優點,他會聰明、機敏而且和藹可親,他也會摒棄我們的缺點,尤其是不會和你一樣漫不經心……”仿佛是夢中的呢喃一樣,她輕聲自語,然後漸漸地沉睡了下去,夏爾則一言不發,隻是坐在她的旁邊緊握着她的手,一動也不動。
而就在這個時候,老侯爵也帶着自己的曾孫,和孫女一起來到了小客廳裏面。
他一直抱着這個孩子,片刻也舍不得撒手。
“真是奇怪,姑娘。”他一邊盯着孩子,一邊對旁邊的孫女說,“有時候看着這些嬰兒的時候,你會感覺到心平氣和了,會感覺到自己的一生終歸是有意義的。”
“當年你看哥哥和我也是一樣的嗎?”芙蘭低聲問。
“當然是一樣的了!”老人大聲回答,“孩子,我闖蕩了那麽多年了,什麽風雨都見識過,什麽大場面都經曆過,皇帝還給我授過勳!所以我有資格說,那些東西都不過是煙雲而已,唯有親手抱着自己的孫子和曾孫,才真正有意義。”
芙蘭沒有說話了,她隻是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侄子,暗暗認同爺爺的話。
“以後他就叫克洛維斯了。”接着,老人低聲斷言,“他就是我們一家的繼承人,我要讓他配得上這個身份。真的,孩子,到了這個時候我特别怕死了,我真的想看他長大成人……”
他的哥哥特雷維爾公爵在臨死之前給孫女兒夏洛特腹中的孩子取了名字,說生男的話就叫克洛維斯,他當然會确保哥哥的遺願成真。
“您身體還很好,一定可以留到那個時候的。”芙蘭連忙安慰起老人了。
“得了吧,這事誰也說不好,我都這個年紀了,天知道哪天就蒙主的恩召了。”老人搖了搖頭,“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我也不指望真能夢想成真。不過,說真的,我不擔心夏爾啊,現在他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我擔心的是你啊,孩子……”
“我?”芙蘭有些驚詫。
“當然了,你看看你……現在都什麽年紀了,怎麽還是一點都不急呢?”老人歎了口氣,然後看着芙蘭撫摸孩子的手,“你挺喜歡的孩子的嘛,那爲什麽不讓自己也做一個母親呢?人隻有在組建了家庭之後,才能夠體會到什麽是真正的樂趣,早點爲自己考慮吧,孩子,我恐怕照拂不了你幾年了……”
芙蘭沉默了。老人毫無保留的關切,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來爺爺對孫女的愛,以及怕自己身後無人照顧的憂慮。
也許現在正是一個尋求諒解的好時機?她心裏有些躊躇。
自從那一天之後,她一直都在尋求機會,想要跟爺爺說出自己的心願,希望能夠得到他的首肯和諒解,可是苦于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所以沒有說出口。
今天也許可以嘗試一下了。
“我……我是喜歡孩子,也希望成爲一個母親,可是我……我總不能就爲了這個願望,而随随便便地去别人結婚吧?比起這個來,我甯願……我甯願一直獨處下去。”她略微哀傷地回答。
“嗨,誰也沒叫你随便找個人啊!”老人笑了起來,“你找一個你愛上的人、或者哪怕是你能夠接受的人結婚不就好了嗎?我都不明白這麽簡單的問題爲什麽你還要糾結那麽久。老實告訴爺爺吧,有沒有心上人?”
“要說有的話,現在也不是沒有……隻是,您知道的。”芙蘭長歎了口氣,“最大的苦惱就是我愛上了一個人。”
看到她的樣子,老人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怎麽……怎麽?”他擡高了音調,“你還沒有死心嗎?你還……還想要……?”
“我怎麽會那麽容易死心呢,爺爺。”芙蘭低着頭回答,“沒錯,我的心裏隻裝着一個人。”
“你……你……”老人急躁了起來,然後不自覺地來回踱步了,“我……我原以爲像你這麽聰明的孩子,過了這麽長的時間,應該是能夠清醒過來的,也是能夠看得懂形勢的,也是能夠知道大體的,怎麽偏偏在這件事情上面,你就是想不通呢?!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爲什麽非還要一頭往上撞!”
“不……不,爺爺……”芙蘭搖了搖頭,“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哥哥已經答應我了……已經答應我了!”
老人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好像是聽到了什麽瘋話一樣。
“真的,他答應我了!我哀求了他,他也答應了我。”芙蘭已經沒有顧忌了,“他說隻要您同意,那麽……那麽就随了我的心意。所以爺爺,我求您了,您對我開恩吧!”
一邊說,她一邊走到了爺爺的面前,身受想要扶住對方的肩膀。
然而她馬上就被重重推開了。
“這個精蟲上腦的白癡!”老人的臉色十分難看,突然咒罵了起來,“在外面随便玩也就罷了,居然……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你的頭上,不行,不行!”
“爲什麽不行?”芙蘭反問,“我們沒有血緣上的關系啊……”
“那隻是埃德加的一面之詞,天知道是不是真的!”老人厲聲反駁了她,“再說了,不管是不是真的,隻要在世人眼裏你們還是兄妹,就絕對不行!你知道爲什麽嗎?是啊……就是爲了你哥哥的前途,萬一這種事流落在外,你知道會給大家帶來多少麻煩嗎?”
“我……不會讓别人知道的,我甯可隐居。”芙蘭回答。“隻要我……”
“不,不行!”老人粗暴地打斷了他。“誰都可以,唯獨他不行,不行!你明白了嗎,不行!埃德加是個混蛋,傷透了我的心,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兒子培養了出來,結果……結果你卻要因爲自己的任性而把他放到危險的境地,讓我的心血也面臨毀于一旦的風險?!你……你怎麽能夠這樣任性!你們怎麽能夠這麽胡鬧!”
接着,他怒氣到達了極點,将手中的孩子遞到了芙蘭的面前。
“看!看啊!這是你的侄子,他是你的侄子!他才剛剛出生!他原本會擁有一切,成爲我們這個家族的繼承者,結果……結果你卻要讓他置身于危險的境地當中,讓他的名譽也跟着毀于一旦!你……你看着他,你能說出你心裏的那些話嗎!說呀!”
“孩子,我愛你,我多麽希望能夠擁有一個和你一樣的孩子啊。”芙蘭的眼中突然湧現出來了淚水,然後對着他一字一頓地說。“你一定會是最和善,最聰明的孩子,你一定會原諒姑媽的,對吧……”
“你……你!”老侯爵的臉上青筋暴突,顯然氣憤到了極點,他真的沒想到芙蘭能夠一點遲疑和歉疚都沒有地對着侄子說出這種話來。
他渾身都在發抖,好像是要打人了似的,但是最後他還是沒有下手,隻是收斂住了住了自己的情緒,重新恢複了表面上的鎮定。
“不管你說什麽都沒有,我不同意,絕對不同意!除非你們想要我死,否則就不要做出這種駭人聽聞的蠢事來!”
“您……您真的不能對我們網開一面嗎?”芙蘭眼中的淚水流落了下來。
“絕對不!”老人斬釘截鐵地回答。
随着這聲毫無餘地的回答,芙蘭慢慢地擡起了頭來,凜然地看着自己的爺爺。
“那麽……那麽……我會将您的絕對,一點一點地打破的。我知道您不認同我,但是我還是會固執到底,直到死的那一天爲止,因爲我已經認定了我要走的路,誰也拉不回我!我一定會讓您祝福我的,哪怕要付出我血,我的靈魂,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