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和前幾天一樣在下雪,從早上開始,雪花就不停地從天空的陰雲當中飄落,猶如是吹散的蒲公英,又像是天使散落的羽毛,潔白無瑕但是又纖細非常。
盡管天氣十分寒冷,但是夏爾卻感覺不到,因爲他現在正身處在一個人聲鼎沸,燈火通明的地方。
這是一座占地極大的廳堂,然而因爲今天裏面的人極多,所以竟然顯得有些擁擠,四壁燃燒的燭光和喧嘩的人聲驅走了寒冷,反倒給了夏爾一種悶熱感,他現在正站在這座大廳的中間位置,雖然能夠凸顯地位,但是卻不會讓人感覺舒服。
然而,他不能把這種感覺表露出來,反而隻能做出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因爲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廳堂當中聚滿了法蘭西如今的高官顯貴,而所有擁護如今政府的商界重要人士也紛紛出席,而所有的視線,此時正集中在大廳正中央的那個人身上。
是的,今天就是路易-波拿巴的加冕禮。
從今天的儀式完成開始,法蘭西第二共和國就正式壽終正寝了,取而代之的,将是帝國——一個再度由波拿巴家族君臨的法蘭西帝國。
一個家族,原本默默無聞,不爲人所知,然後突然其中出現了一位天才,趁着多變的時勢将法蘭西的皇冠拿到了手中,并且将自己的兄弟們也送上了王座,成爲歐洲大陸當時最爲煊赫的皇族。然而,這個皇朝因爲這個人本身而快速隕落了,甚至比它的崛起還要快。
當人們以爲這個家族即将像流星一樣消失在曆史的長河當中時,經過了接近40年的落魄,這個家族的一位成員卻又趁着時勢再度崛起,從落魄的境地當中以奇迹般的速度重新奪回了這個國家,并且如有神助一般地鏟除了自己的敵人們,近乎于完全地掌控住了這個國家。
這到底是因爲他們擺弄時勢的本領世代相傳呢,還是因爲他們真的有上帝的眷顧呢?也許兩者都有吧。
這裏是巴黎市政廳,僅僅是這個地方,就讓夏爾有了一種曆史的穿越感。
因爲在1871年的時候,由于巴黎公社在陷落之前所執行的“玉石俱焚”政策,所以它和杜伊勒裏宮一起被公社戰士焚毀了,所以他前世遊覽巴黎的時候沒有機會到其中來一看究竟,不過當真的有機會進來看看的時候,他反而又沒有那種新奇感了。
不過就是一座普通的舉行建築而已,曆史是久遠了一點,但是除此之外并沒有什麽可以誇耀的地方,和幾代帝王居住并且刻意修飾的杜伊勒裏宮不能相提并論。
原本法蘭西曆代先王們都是在蘭斯大教堂加冕爲王的,不過拿破侖一上台就改變了規矩,選擇在巴黎聖母院加冕,當時還有教皇陛下本人來捧場,還鬧出過自我加冕的典故。而到了路易-波拿巴這裏,他選擇在巴黎市政廳來加冕。
拿破侖是一個鄉下土豪出身,也許就是因爲這樣一個原因,他發了瘋的想要攀高枝,喜歡和舊貴族那一套靠攏,在他的加冕儀式上,他的那一大群元帥和貴族們(被封了公爵或者親王)都穿着古代的服裝,就連腳上也模仿古代穿上了高跟鞋和絲襪,在這樣一群男士們的注視之下,他莊嚴肅穆地完成了自己的加冕禮,并且從教皇手中搶過了皇冠自我加冕,然後将皇後的皇冠戴到了妻子約瑟芬的頭上。
所幸路易-波拿巴出生的時候,波拿巴家族已經是一個王族了,路易-波拿巴倒是沒有那麽死心眼,所以夏爾和他的其他心腹朝臣和将領們,也避免了穿上古裝來上一遭的命運。
在巴黎市政廳宏大的大廳當中,他們這一群人穿着現在流行的黑色大禮服,白色襯衫上都别上了各種顔色的绶帶,胸前還别着勳章,看上去姹紫嫣紅,倒也不失喜慶色彩,而陸軍的将領們則穿着自己的軍禮服,胸前同樣别着勳章,然後站在另外一排,用這種方式來表示他們對帝國再次複辟的喜悅。
是的,帝國的複活,其支柱,當然還是軍隊。
在所有人視線的聚焦下,路易-波拿巴會混若未覺。他仰着頭,微微看着頂頭的天花闆,默默地沒有做聲。今天注定是他一生當中最爲榮耀的一天,他也許是在禱告,向天堂之上的那位伯父表功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有人做聲,而路易-波拿巴也好像出神了一樣,一動也不動地站在正中央。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他忽然慢慢地轉過身來,然後以犀利的視線環視了一下周邊的人們。他的眼睛裏面飽含着激情,以至于夏爾甚至覺得他就要哭出來了。
“今天,将是帝國宣告成立的日子。上帝用明确無疑的事實,宣告了他對我的眷顧,以及他對我的期許……”突然,路易-波拿巴以一種飽含着激情的語調喊了出來,“和其他所有君主不同,我是人民所擁戴的皇帝,是三千萬人民的民意所彙聚于一身的人,我代表這個國家,也代表這個民族!從今往後,我将用我所剩的餘生爲這個民族而戰,直到回歸上帝懷抱的那一天!”
“皇帝萬歲!”就在同一時刻,這些顯貴們同時喊了出來。有多少真心姑且不論,但是這同時的呼喊彙聚起來,至少能夠顯示出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帝國将會一直存續下去,爲國民的福祉,爲帝國的榮光而奮戰不休,爲實現法蘭西民族的至高榮譽而奮戰不休!法蘭西萬歲!”
帶着這一聲高喊,他從旁邊的巴黎大主教手中拿過了皇冠,然後給自己加了冕。
他連這一點都是在模仿他的伯父,不過有一點是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來了——他的旁邊沒有一個供他賜下皇冠的皇後。
就在他帶上皇冠的那一刻,“皇帝萬歲!”“帝國萬歲!”的呼喊聲再度響徹了整個廳堂,禮炮也同時在轟鳴,好像能将聲音真的傳入雲霄當中一樣。
盡管對面有不少貴婦,但是夏洛特并不在其中,就她的本心而言,她實在不想在波拿巴家族的皇帝志得意滿的時候充當一個看客和點綴。她也有一個十分完美的借口可以不來——她最近已經在預産期了,随時都有可能生育,無法出門活動。
戴上了皇冠之後,穿着一身大氅的路易-波拿巴顯得威風赫赫,他顧盼之間沉穩而且威嚴,恍惚當中好像真的帶上了一些帝皇的氣勢,在帝國的支柱——官僚、豪商以及軍官們的歡呼當中,他面色沉靜,猶如絲毫沒有任何感觸一樣。
夏爾親身經曆着這一幕幕,心裏卻并沒有被融入到此時熱烈歡快的氣氛當中,也許是因爲他知道那個曆史上,這位皇帝陛下的最終結局,所以無論如何都無法産生崇拜的情緒吧。
今天路易-波拿巴志得意滿,可是沒準哪天上帝又會讓他從雲霄當中摔下來,命運的玄妙還真是令人難測。
然而,不管未來如何,至少在現在,他已經随着這位大人物而爬上了帝國的頂端。他将可以利用自己的權力和威望,去任性地實現自己的一切理念,再也沒有幾個人可以組織他了——根據路易-波拿巴的決定,在帝國當中不會再有總理一職,他作爲國家元首也兼任政府首腦,實行徹底的獨裁制度,而夏爾則将進入内閣出任交通大臣一職,成爲法國乃至如今歐洲最爲年輕的内閣大臣之一。
帝國,無論口中說得多麽漂亮,但是一定是貴族、财閥和軍閥三位一體的結合體,也是一小撮人壟斷着政治和經濟利益,裹挾着一個民族橫沖直撞的利維坦,往前一步就是戰争,而且也隻能往前走下去。
在不久之後,帝國就将發動一場罕見規模的對外戰争,用鮮血來作爲獻祭,博得上帝的一笑。而夏爾本人,以及他的爺爺特雷維爾元帥,也将是這場戰争的重要參與者。
他沒有畏懼,反而躍躍欲試,因爲此時的他,已經相信自己真的天命在身,就如同……那位皇帝陛下一樣,不,作爲一個穿越時空的旅者,他應該更加受到眷顧。
那就來吧!他作出附和歡呼的樣子,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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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此時此刻,一場更爲激烈的鬥争,也正在他的家中如火如荼地展開着。
“啊……啊……”
夏洛特躺在床上,抑制不住地嘶聲痛呼,她已經疼得全身都是汗,手緊緊地抓住了床單,近乎于瘋狂地揪緊着,好像要借此才能減輕自己的痛苦似的。
初次生育,沒有人能夠把如何忍受那種痛苦的秘訣傳授給她,她隻能自己慢慢地學會忍耐那種無比劇烈的疼痛。
在這個沒有剖腹産手術的時代,每一個孩子,都是母親忍耐着這種痛苦帶來人世的,每一次生育都是從地獄門口來回轉悠的煎熬,天曉得她們爲此到底犧牲了多少血淚。
“先生呢……”她一邊呼痛,一邊以不成調的語氣問。
“先生還沒有回來,夫人……您……您再忍耐一下吧,就快來了。”旁邊的接生婦小心翼翼地在旁邊回答。
她也顯得十分緊張,口齒不清,也不知道這個來了到底是指父親還是指孩子。
“就要……就要來了嗎?”夏洛特緊緊地皺着眉頭,原本姣好的面孔現在卻顯得有些扭曲,“這……這壞小子,還不……還不趕緊來!我要疼死了!疼死了!”
“夫人,千萬别說這樣的字眼啊!”旁邊的使女吓得喊了出來,“您這麽說太不吉利了!”
“什麽……什麽吉利不吉利的,我這麽疼……還管那麽多!混小子,一開始……一開始就這麽折騰媽媽!”夏洛特突然咒罵了起來,仿佛要借着這種方式來排解痛苦似的。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劇痛驟然襲來,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了,眼睛緊閉,然後大聲喊了出來。
“啊!!!”伴随着這聲尖叫,她全身抽搐了一下,然後僵硬地癱軟到了床上,仿佛是中了邪似的。
“生了!”旁邊響起了驚呼,但是夏洛特的意識已經一片空白了,隻是迷迷糊糊地聽到耳邊好像多了幾聲呱呱的啼鳴,這聲音真的很難聽。
“小姐,生了!”旁邊的使女好像在千裏之外傳來了聲音,一點也不真切,“是個男孩子。”
“混小子。”她默然心想,然後帶着一種莫名的安心感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