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到瑪麗所訂套房的會見室,已經換上了一套便裝的亨利,就殷勤地向瑪麗行了行禮,然後坐了下來。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瑪麗。
“德-萊奧朗小姐,特雷維爾先生給我發的電報裏,說他有事情要通過您交代給我,請問是什麽事情呢?”
這位年輕的伯爵,在這幾年夏爾的照拂下,已經擺脫了當初的那種落魄狀态,隐隐然多了一些年輕有爲的氣度,大家都知道他是特雷維爾家族的親戚,沒有人敢小瞧他,這幾年他可以算是順風順水,所以不僅神氣變了,就連原本在海上泡得黝黑的皮膚也慢慢變白了一些。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在瑪麗面前表現出那種氣概來。
因爲瑪麗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子——這不僅僅是出于尊重女性的角度來看,而且是出于一個更重要的角度。
出外的瑪麗經過了一番精心的打扮,現在可以說是豔光照人。她穿着一件蓬松的裙子,在胸前的白皙肌膚映襯下,那一片溝壑顯得尤其幽深。
還在車站初見的時候,亨利就暗暗猜測,這位小姐絕對應該和他的那位遠親有什麽不太正常的關系——到現在,他已經決不懷疑了。
他絕對睡過!有這麽漂亮的人呆在身邊,不睡才是奇怪!就在這一瞬間,亨利心裏就閃過了一絲明悟,然後又隐隐間對他那位呆在京城、炙手可熱的遠方親戚升起一絲嫉妒——那個人的夫人夏洛特他也見過,那同樣也是他親戚特雷維爾公爵家的女兒,同樣也十分漂亮。
一個人年紀輕輕地就爬上了高位,還能享盡這樣的福分,真是太讓人羨慕了。
但是很快,這種嫉妒又變成刻意的恭敬和謙卑——既然這是他的保護人的情人,那他就決不能夠表現出任何輕佻和怠慢來。一點都不行。
“這是一件不太容易做的事情,應該說是先生要請您幫個忙。”瑪麗低聲回答。“而且,他還需要您保密。”
幫忙?聽到這個詞的時候,亨利不禁心裏一緊。能夠讓那邊來請幫忙的。怎麽看都不會是小事。
可是,他同樣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雖然對面說得客氣,但是如果自己膽敢拒絕的話。那後果恐怕是他難以承擔的。
“先生如果需要我做什麽,不用說得這麽客氣了,盡管吩咐就好了,我會盡我的全力來配合。”他挺起腰杆,十分嚴肅地回答。
“您這麽積極就太好了。”瑪麗笑着點了點頭,不過也許是習慣的緣故,她的笑容裏面總顯得有些譏诮,當然并不讨人厭惡。“其實您也不用搞得這麽緊張,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應該不會給您帶來什麽麻煩。”
“請您跟我詳說吧。”亨利心裏稍微寬了寬心。
瑪麗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同樣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先生,您認識海關的人嗎?”
“認識,而且我們比較熟。”亨利馬上回答。
亨利畢竟在海軍任職了多年,所以和海關的人也頗有些交情,這幾年他慢慢發迹,爲了擴張自己的交際圈,也刻意和馬賽各個方面的人都攀交情,所以說熟倒也不算是自吹。
“那好,請您跟海關認識的人知會一聲,要他們這陣子詳細檢查。”瑪麗将聲音刻意放低了。“在這陣子,到馬賽港的船當中,要詳細檢查每一個到港的人的護照,這種護照是先生刻意做好标記的。外表上看不出有什麽問題來,但是實際上很快就能從标記裏面找出人來。先生需要您做的是通過海關,找出那些人來,然後跟住他們的行蹤,别讓他們跑了。”
“護照?”亨利有些迷糊了,“您是說先生要我們從回國的人裏面找出一些人來嗎?他們的護照是僞造的?”
“不。護照是先生特意給他們簽發的,是真貨。”瑪麗聳了聳肩,“隻不過做了特殊的标記,方便你們把他們找出來而已。”
“特殊标記的真護照?”亨利感覺自己有些迷糊了。“這……這是爲什麽呢?”
“這世上可沒有那麽多爲什麽,伯爵。”瑪麗笑着回答,“其實我也不完全知道内情,不過我想這不影響我們執行任務吧?”
“您的話倒是沒錯……”亨利感覺自己有些尴尬,“我當然樂意爲特雷維爾先生效勞——”
“不僅僅是爲先生一個人效勞而已,您可以把這個看成是外交秘密任務。”瑪麗有意停頓了一下,然後又露出了她那種略帶譏诮的微笑,“沒錯,您某種意義上是在爲國效勞。”
秘密外交任務,爲國效勞……這些詞讓亨利更加打起了精神。
他知道對方說的話可能不僅不實,但是不管是不是真的,隻要那個人這麽說了,恐怕就算假的也必須是真的了吧。
“将他們找出來就夠了嗎?”他試探着再問。
“恐怕還不完全夠。”瑪麗搖了搖頭,打消了亨利的僥幸心理。“您還得派出幾個信得過的人,帶着先生另外派過來的人去找到那幾個人。你們的人熟悉本地,有你們帶路才能夠萬無一失。”
還要幫忙逮人?越來越麻煩了,亨利感覺自己有些頭皮發緊。
仿佛是感覺到了他的猶豫似的,瑪麗微微昂起頭來,姣好的面孔上,笑容越來越深了。
“先生說了,如果您覺得很麻煩的話,不幫這個忙也可以的……”
這哪裏有不幫忙的選擇啊?亨利心裏一歎氣。
“我當然十分樂意爲國效勞。”他站起身來,然後躬了躬身。
“那就最好了。”瑪麗也笑着朝對方點了點頭,“我替先生感謝您了。”
借用夏爾的威權确實很方便,很容易能夠達成吓到人的效果,但是她一點也不喜歡被人看做隻會仗勢欺人的蠢婦,所以隻是點到爲止。
“别說得這麽客氣啊,我說了,我十分樂意爲先生效勞。”亨利勉強地笑了笑,“隻是。我想弄清楚,到底先生還另外派了哪些人過來?這樣的話我可以早點準備下。”
“到時候他們會來找您…………”
“砰!”
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一聲轟然悶響,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
怎麽回事?打雷了嗎?亨利的腦中突然一震。
不。這不是打雷,這像是有人……
還沒有等亨利的腦袋形成思路,忽然一陣香風又傳到了他的鼻中。然後他眼前一花,發現一道人影從自己的身邊閃過。
門驟然被拉開了,瑪麗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沖了出去。而這時亨利也終于反應了過來。
該死,特雷維爾小姐還在這裏!難道……
他心裏一陣大驚,然後也跟在了瑪麗的身後沖了過去。一邊沖,他一邊在暗自祈禱最壞的設想不要成真。
如果是真的的話,恐怕他就隻有趕緊喬裝打扮改名換姓淪落天涯了吧……剛剛出人頭地,誰能接受自己淪落到這種境地?
在他患得患失間,瑪麗已經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沖到了門口,然後重重地敲起門來。
“誰?”裏面馬上響起了一個問話。
還能說話,而且這聲音十分冷靜,看來是沒出大事……瑪麗驟然心裏一寬。
“是我?出什麽事了?”瑪麗馬上低聲貼在門口回答。
“先進來。”芙蘭一邊說。一邊輕輕拉開門。
她一走進去,就看到了手裏拿着槍的芙蘭。
“你……”她驚得張開了口。
面前的芙蘭正靜靜地站在她面前,神态冷漠而且出奇的鎮定。
而她的目光很快被其他東西吸引住了。
血泊……已經血泊中的一個青年男人。
這個青年男人好像已經暈過去了,但是面孔她認識。
“去你X的!”激動之下,她不假思索地罵出了一句完全不符合她教養的粗話。
然後,就在一瞬之間,她馬上轉身跑回到了門口,然後拉開了一條小門縫。
而就在這時,亨利也已經跑到了門口。
“别進來!”瑪麗把臉湊到了門縫,沖亨利大喊。
她神情是如此嚴肅。以至于亨利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連準備敲門的動作都僵住了。
“請問……剛……剛才,是怎麽了……”
“小姐沒事,剛才隻是她不小心弄翻了一個箱子而已。”瑪麗冷冷地盯着對方。“她還在換衣服,你先守在門外,把趕過來的人都給我打發走!”
那是打翻了個箱子?亨利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你先給我站着!”瑪麗不耐煩了,直接沖他大喊,“要是有什麽人跑過來驚擾到小姐了。你覺得這合适嗎?”
她的話不盡不實,但是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力。亨利這才發現,原來這個一直巧笑嫣然的美麗女子,内裏竟然如此氣勢洶洶。
她也許真的能撕碎我吧……一時間他的腦袋裏突然升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呃……呃……您說得對。”他下意識地回答。
“那就在這裏等着!”瑪麗不再多說了,直接重新關上了門。
當門被關上之後,瑪麗這才重重地吐了口氣,整個人好像都松垮了下來。
但是很快她又勉強定了定神,然後走到了芙蘭的旁邊。
“就是你剛剛朝他打了一槍?”
“是的,是我打的。”芙蘭平靜地回答。“我也不知道這家夥怎麽知道了我們的行蹤,但是剛才他假冒侍應跑過來了。”
“這家夥……”瑪麗皺緊了眉頭,看着血泊當中的伊澤瑞爾-瓦爾特,“先生對他說過的,如果膽敢再纏着你和他,就一定不會饒了他,這人怎麽這麽不知道死活!”
“他大概是覺得自己可以搭救我吧。”芙蘭的臉上還是一片平靜,“他說他要把我拯救出去,還說要借着這次我們和德-博旺一家交易的機會,拿到我哥哥的把柄,然後來威脅他放我離開。”
“這家夥腦子進水了?”瑪麗一臉的難以置信,“先生是那麽容易受威脅的人?”
“他一腔熱血想要做英雄,有什麽辦法呢……”芙蘭沉下了臉來,“我根本不需要英雄,而且也幾次暗示他可以離開了,從此不要再和我們扯上,可是他非要這麽做……而且又知道了那麽多東西,沒辦法,謹慎考慮了一下我隻好自己先動手了。”
“沒本事又瞎逞英雄,真是死了活該!”因爲已經打了幾次叫到的緣故,瑪麗對伊澤瑞爾沒有任何憐憫,“叫你走你不走,這下送了命了就滿意了吧?”
“我……我應該沒打死他。”芙蘭有些猶豫地說。
“什麽?”瑪麗一驚。
“我是故意不朝要害打的。”芙蘭低聲回答。“我剛才看了下,他确實沒有受到緻命傷,隻是暈了過去而已。”
經過她這麽一說,瑪麗也更仔細地看了下,發現這個年輕人确實隻是暈過去了而已,還有脈搏和心跳。
“爲什麽不幹脆一了百了呢?這種人死了比活着好。”瑪麗有些疑惑地看着芙蘭,“我們已經饒過了他這麽多次了……”
“他好歹是對我一片好心,我不想就因爲這個就殺了他。”芙蘭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另有想法。
接着,猶豫了片刻之後,她又開了口。“另外,我懷疑他同樣也是特雷維爾家族的血脈。也許……也許是……算了。”
“什麽?!瑪麗更加震驚了,連眼睛都睜大了。
“沒什麽,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而已,不然有些事情難以解釋。”芙蘭咬了咬嘴唇,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不過這并不重要了,我不想追究下去。現在,我們得想個辦法盡量善後。”
瑪麗皺了皺眉頭。
“既然你不肯幹脆一了百了,那這事得讓門外面的那位幫忙善後。”片刻之後,她說出了自己的結論。
“他靠得住嗎?”芙蘭有些不放心。“雖說是親戚……”
“他敢靠不住嗎?”瑪麗反問。
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好吧, 那就指望一下他吧。”芙蘭慢慢地走到行李箱邊,然後輕輕地将槍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