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先生,公事的話,我已經整理好了,您可以根據緊急程度進行處理。”秘書以爲他是因爲想要偷懶,于是向他建議,“在我們這裏,大使們的報告最爲重要,您可以先批閱那些報告,其他的公文我可以爲您處理。”
“謝謝,不過沒關系,在鐵道部和陸軍部的時候,我每天處理的東西更多,這點不算什麽。”夏爾擺了擺手,“我想問你的是另一個公事上的問題。”
“您請問吧。”秘書眨了眨眼睛,顯然有些驚奇。
“我們是可以給國民簽發護照的,對吧?”夏爾有意放低了聲音,“那麽我有沒有權力簽發呢?”
“您當然有了。”秘書一臉疑惑地看着夏爾,“我們下屬的部門可以給需要出國的本國人士簽發護照,而您作爲他們的上司,當然更加有權力這麽做。”
“哦,我明白了。”夏爾點了點頭,然後将自己的聲音放得更低了,“那麽,我可不可以給外國的公民發放法國護照呢?”
因爲這話實在有些駭人,所以秘書不禁睜大了眼睛。“先生,您……您怎麽可以給外國人簽發法國護照呢?”
“我不可以嗎?”夏爾卻好像沒有被他的反對所吓倒,“那麽是理論上不可以,還是實際上不可以?”
“先生……先生……”也許是因爲不知道該怎麽勸說夏爾的緣故,秘書有些支支吾吾了,“先生……千萬别這麽做,這會引發外交糾紛的,而且對誰都沒有好處。”
“也就是說,實際上我可以做到,隻不過有可能引發争議而已?”夏爾好像了然了。
“是的……确實是如此,先生。”秘書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頹然點了點頭,“這會給您帶來麻煩的,所以,爲了免除麻煩。您……不要做這種事。”
誠如夏爾所想,在這個年代,各國沒有遍及到每一個地方的戶籍檔案,也沒有一個可以儲存每一個國民信息的強大的計算機系統,甚至連照相技術都沒有。因此他給别國人士簽發法國護照并不是什麽難事。甚至可以說,簡單得很,隻要拿着護照的人自己不主動去檢舉,那麽他可以安安心心一直扮演法國人下去。
隻要拿着一本法國的護照,這個外國人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用着新的身份,在他的那個國家裏面暢行無阻,然後離開他的那個國家前往别的地方——比如法國。
也就是說,别祖霍夫伯爵搭上了夏爾這條線,基本上就可以用這種辦法,把自己想要救出俄國的任何人送出俄國。而不用冒多大的風險。
“我明白了,謝謝你的提醒。”夏爾已經弄清楚了這些事,“今天下午安排一下,把相關的負責人叫到我這裏來,我可能需要他幫我簽發幾份護照。”
“簽發護照?給什麽人?”秘書大驚失色。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大概是給幾個俄國人。”夏爾溫和地回答,好像并沒有覺得有什麽錯似的,“不過,等護照到了他們手上,他們大概就是法國人了。”
“先生!”秘書的臉色有些急了。“我建議您不要做這種事……這種事對您,對國家都有害無益。”
在他焦急的勸解聲當中,夏爾的臉色慢慢地變了。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你來跟我解釋什麽對國家有利?”
“不……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秘書有些慌了。
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并沒有多少可以和夏爾抗辯的餘地。
“我想你也沒有。”夏爾冷笑了一下,“我,現在可以定義什麽叫做國家利益。所以,現在,我請你按我的命令行事。如果你覺得無法執行的話,那麽你可以選擇拒絕,我可以去找願意執行的人。”
沒錯,他确實打算幫尚未謀面的别祖霍夫伯爵一個忙,這不僅僅是因爲可以得到對方的賄賂,而且,更重要的是,據安德烈說,他的父親想要庇護幾個反對俄國政府的人——從實際情況來看,應該也确實如此,否則他不會出那麽高的價錢。
既然他已經決定要對付俄國人,那麽多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總歸不是壞事。
他并不害怕事情敗露,反正這種事可以矢口否認,實在不行可以“有關部門的工作失誤”上面一推了事,反正俄國人又沒有辦法跑到巴黎來把他怎麽樣。
眼見夏爾的訓斥如此嚴厲,秘書的精神瞬間就松垮了下來,作爲一個政府職員,他确實沒有對抗特雷維爾先生的勇氣。
“先生,我想……我想您說得對,您可以定義國家利益,也可以按照國家利益行事。”他的語氣很快放軟了,“但是,我要求這件事上面,我和其他人奉命而行的時候,我需要在部裏面的檔案進行備案,這樣我們以後可以有據可查。”
“可以。”夏爾明白,這是秘書最後保全自己的手段了,他害怕萬一東窗事發,夏爾把責任都推到他們這些人頭上。
“好的,先生,我下午就爲您去辦。”秘書定了定神,終于重新鎮定了下來。“對了先生,部長閣下的秘書早上通知我,叫您上午抽空去見他。”
夏爾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馬上回過神來了。他大概知道爲什麽對方叫自己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在秘書離開之後,夏爾翻了一下各地大使給自己呈送過來的公文,然後起身離開了辦公室,前往了部長閣下的辦公室。
“哦,夏爾,請坐!”年老的外交部長圖爾戈侯爵,看到夏爾之後,笑容滿面地點了點頭。
當夏爾坐了下去之後,他慢慢悠悠地給自己點上了一根雪茄。“夏爾,你最近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我不勝慚愧。不過請問我是在什麽地方讓您爲難了呢?”夏爾貌似疑惑地看着對方,“請您告訴我吧,我會盡量改正的。”
“你最近在您的家裏接見了俄國大使是吧?”部長有些嚴肅地看着他,“聽說你還同他吵了一架。惹得他大發雷霆?”
“我們在某些問題上确實産生了分歧,先生。”夏爾十分謹慎地回答,“這誠然有些遺憾。”
“夏爾,在外交界,你可以和别有分歧。這是常有的事。”部長深吸了一口雪茄,“但是即使有分歧,你也應該和他人談笑風生,而不是吵架。你不能這麽做,這會有礙于你在外交界的風評,更加會讓法蘭西的外交事業受挫。”
夏爾微微皺了皺眉頭,部長的這幅老資格教訓小年輕的樣子,讓他稍微有些不悅——雖然某種角度來看這是真的。
“就我所知,俄國人隻畏懼力量,而不在乎什麽禮節。如果我們希望得到他們的尊重。那麽就必須要強硬,表現出我們值得他們尊重。如果我們想要對付俄國人,那麽我們就更加不能示弱了。所以,我按照俄國人的規矩對待了俄國大使,我想這不會有損于法蘭西的外交事業”
因爲夏爾的回答并不客氣,甚至可以說有些暗含倨傲,所以部長微微不悅地皺了皺眉頭。但是他不希望把這種不悅表示出來,所以伸手撫弄了一下自己已經花白的八字胡須,用這種方式,隐蔽地發洩了一下自己的怒氣。
“你才剛剛上來。就與一個大國鬧翻,這對你的工作來說可并不是一件好事。”他輕輕歎了口氣,“夏爾,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外交工作是一門持續了幾個世紀的藝術,它有自己的規章和制度。”
“我承認禮儀和規矩是好事,可是我們也得分場合用,不能一概和别人說軟話,這樣會讓人小看法蘭西的實力和決心,”夏爾先是表達了立場。然後微微笑了笑,主動退讓了一些,“不過,我想您畢竟比我資曆深,對外交事務的熟稔程度遠超過我,我會聽從您的意見的,以後我對俄國人會更加禮貌一些。”
“這就對了,夏爾。”因爲得到了一個台階,部長閣下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些。“你畢竟比我少活了這麽幾十年,總還有些東西需要學習。我樂于将我知道的一切都教給你,你隻需要耐心一些就好了——各地的大使們現在都以爲我們兩個有了争執,所以現在怎麽都不聽使喚,這樣的現象并不好,夏爾。”
果然是這樣。
夏爾早就猜到了,圖爾戈侯爵對夏爾私下聯絡大使們另立山頭搞自己一套的行爲很不滿,覺得夏爾這樣做是在侵他的權,所以這次就故意想要借俄國大使的事情來敲打夏爾,然後借此引申到夏爾自行其是的問題上面。他哪裏知道夏爾居然這麽強硬地回複了他,所以現在進行指責的時候,未免顯得有些軟綿無力,不像是攻擊。
“閣下,我十分樂意從您這裏學習經驗,并且我絕對沒有和您産生争執,更沒有背着您自行其是的想法。”夏爾一臉猛然地看着對方,“我不知道爲什麽您說大使們産生了這種誤會,這完全是一種無中生有的指責,我和大使們來往隻是爲了更加了解法蘭西的外交事業而已。如果我對歐洲各國的實情都一無所知的話,那恐怕我犯下錯誤的幾率會更高,也對法蘭西的外交事業傷害更大,您說是嗎?”
如此幹淨利索的推辭,讓圖爾戈侯爵真的有些生氣了,他面色驟然變得發情,捏着雪茄的手也越發緊了。
但是,畢竟是多年的外交家,所以他還是忍了下來。“這誠然是個不幸的誤會,但是确實有些人暗地裏傳言說你要自行其是,而且要走激進的路線,我并不是發對激進,夏爾,保守的方法有保守的好處,激進的方法也有激進的好處,有時候膽子大點兒反而有奇效。但是夏爾……一個國家隻能有一種外交路線,不然的話他們會自己陷入迷茫,然後什麽都做不成。我希望你能夠聽取這一點建議。”
“感謝您的批評,部長閣下。”眼見對方不再掩飾,所以夏爾也變得嚴肅了起來,“我說過,我并不打算幹涉您的外交路線,我隻是在執行一些我自己的外交構思而已,它是您的路線的補充,而不是抵觸,而且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認爲我現在做得很不錯。”
“惹得外界竊竊私語、俄國大使大發雷霆可不是什麽補充。相反,這還需要我花費一些精力來彌補。”侯爵将雪茄扔到了煙灰缸裏,“況且,如果你自行其是,天曉得其他國家怎麽看呢?我想他們也不會開心的。”
“恰巧,我想我有一個東西,可以證明其他國家怎麽看……”夏爾有意地沉吟了一下,然後從自己的衣兜裏掏出了一封信。“我今天收到了這份東西,我想請您過目一下。”
“什麽?”圖爾戈侯爵一臉疑惑地從他的手中拿過了這封信,然後驚愕地一時說不出話來,連臉都微微有些顫抖。
這是法國駐奧地利大使德-埃洛蒙伯爵發過來的外交報告。
這份報告裏面顯示,弗朗茨-約瑟夫皇帝準備邀請德-特雷維爾夫婦前去奧地利訪問,正式的邀請将很快來到巴黎。
片刻之後,侯爵難以置信地又打量着夏爾,仿佛不理解他到底做了什麽事情似的。
“是的,這真是讓人爲難,剛剛從英國回來,又被奧地利人到處支使了,這可讓我有些勞累。”夏爾故作爲難地苦笑了起來,“不過我想,這可以代表我比較受歐洲各國的歡迎吧?雖然俄國公使不大喜歡我,但是看情況,英國人和奧地利人對我還是有好感的。”
在特雷維爾夫婦的催促下,駐奧地利大使果然很快把這份邀請弄到手了。
不過,弗朗茨-約瑟夫皇帝這麽做,當然不僅僅是因爲德-埃洛蒙伯爵的面子而已,他應該也是從駐英國大使那裏得到了夏爾之前特意透露的信息,所以想要借此摸摸法國和英國人的底。
不管怎麽樣,這份邀請,已經把侯爵對他“不受歐洲各國歡迎”的指責駁斥得底兒掉了。
至少現在,他無力再敲打夏爾了。
“好吧,夏爾。”侯爵呆了片刻,最後頹然擺了擺手,“按你的想法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