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客套了——我已經得到了消息,貴國的首相施瓦岑貝格親王已經身染沉疴,”夏爾有意别過了視線,看着旁邊的那座古羅馬雕塑,“我當然希望貴國首相能夠在病中盡快康複,但是我國畢竟有些擔心,現在貴國是否有人能夠以應有的精力來處理外交事務、并且做出對貴國至關重要的那些決定呢?貴國的那些既定的政策,能否在外界的紛擾和壓力之下笃直前行?如果奧地利真的想要讓自己成爲歐洲和平的基石的話,我想這些問題它是有必要給出一個解決的……”
“首相閣下隻是健康上稍微有些不順而已,這并不影響他領導我們的國家,他有足夠的精力來處理您所指的那些重大事務。”伯爵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況且,我國立國已經數百年了,一直都是以富有建設性的政策來維護歐洲和平的,今後自然也不會例外——”
頓了一頓之後,也許是因爲覺得這樣的空話糊弄不住夏爾,他決定繼續說得深一點。“況且,我國的皇帝陛下雖然年輕,但是他的智慧和仁慈都遠超常人,他已經有了足夠的治理國家的經驗——而且,皇帝陛下是親王殿下輔佐下登基的,他已經蒙受了親王殿下的多年教誨,他可以做出對國家有利的判斷。”
他用這種隐晦的方式告訴了夏爾,在施瓦岑貝格親王日漸病重的情況下,年輕的弗朗茨-約瑟夫皇帝已經開始慢慢地接過了權柄,開始自行處理國家事務了——哪怕親王突然有一天過世,皇帝也可以按照他幾年來積累的經驗來處理國政,不至于讓一切都亂套。
道理倒是這樣沒錯,不過,至于說到弗朗茨-約瑟夫的智慧和仁慈……
夏爾隻能在心中冷笑三聲了。
一個在位期間屢屢失敗丢掉了大片領土、最後差點要見證帝國分崩離析的皇帝。又能夠做出多少“對國家有利的判斷”呢?
不過,這對夏爾來說倒是好事。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是放心了。”夏爾貌似舒心地點了點頭,“那麽。我想貴國是能夠對我今天告知的信息作出決斷的吧?我所最爲擔心的,就是貴國因爲事前不知情而在以後應對失當,以至于同時觸怒兩個國家……”
“謝謝您特意來告知給我們,”伯爵馬上回答。“我國會基于自己的國家利益作出妥善的判斷。”
他不可能因爲夏爾的幾句話就相信他,甚至會懷疑夏爾的動機。而且他肯定在回去之後會通過各種公開或者秘密的渠道去查證他的話。甚至會幹脆靜觀其變,從事态的發展當中來判斷夏爾是否有在說謊。
不過夏爾并不擔心,事态的發展自然會證明他的話都說對的,也自然能顧證明他的“誠意”到底有多麽真摯。直到那時候,他們才會下定決心。
在這個時代裏,目前還不存在不需要擔心同時觸怒英法兩國的國家——除了孤懸海外的美利堅合衆國可能有些例外。
“特雷維爾先生,我想知道,您爲什麽要特意選擇将這個消息透露給我們呢?”沉默了片刻之後,伯爵忍不住再問。
“這個消息貴國遲早是能夠知道的,事态的發展會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快。”夏爾的視線稍稍從雕塑上面轉了過來。“所以,我提前告訴您,隻是希望貴國能夠早一點獲知這個消息,從而有足夠的時間來進行思考,排除掉不必要的顧慮,得出一個符合貴國立場的決定。”
“我想我明白您所說的立場是指什麽。”思考了片刻之後,伯爵低聲回答。
“是的,歐洲和平需要所有愛好和平的國家同時團結起來才能夠保衛。但是……有些惡意的國家實力過于強大,所以可能會對某些愛好和平的國家産生一種恐吓作用。這些惡意的國家會威逼他們,讓他們甚至不敢聲索自己應該得到的利益。隻得順從他們的意志。”夏爾的視線落到了伯爵的身上,緊緊地盯着他,“這些國家十分狡猾、兇殘,某些時刻還會把自己打扮成和平的保衛者、人類的救世主。他們會出于自己的利益而聲稱幫助了别的國家,将自己無休止的野心和殺戮**妝點成拯救和幫助——他們慣常會這樣!之前,貴國在孤立無援的狀态下不得不默認了他們妄自尊大的救世主地位,但是現在呢?愛好和平的國家已經集結起來了,難道還需要一邊被壓迫一邊還要被他們自稱保護?不,我認爲貴國不應該受到這種欺騙的蒙蔽。而應該盡早猛醒過來,加入到愛好和平的國家的行列當中,而不用顧慮什麽他們聲稱的‘恩情’!隻有這樣,貴國才能夠在可怕的侵略狂潮當中幸存下來,而不至于葬身于侵略國家無休止的領土擴張當中。”
雖然出于外交人員的慣性,夏爾在最後一步上面說得隐晦,但是在老練的伯爵面前,這無異于是公開露骨的宣示了。
他要求奧地利背棄掉俄國的善意,不用顧念1848年俄國幫助鎮壓匈牙利叛亂的恩情,同英法站在一起,抵制俄國勢力在歐洲的擴張,——也就是“加入到愛好和平的國家的行列當中”。
這無異于已經是在說英法已經基本上協調了立場,可能就會在不久的将來對俄國攤牌。從他的口氣來看,這種攤牌還可能不僅僅是政治和外交上面的。
我的上帝啊!到底是這個年輕人爲了炫耀而沖動地誇大了情勢,還是英國和法國真的已經準備在近期就展開一次針對俄國的統一行動了?
至少在現在,沒有理由完全不把他的話當真。
在這個年輕人咄咄逼人的詞鋒當中,這個老人因爲事前沒有做多少準備,所以少有地被逼到了茫然無措的境地當中。
他現在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年輕人。
如果這個年輕人隻是在誇大其詞的話,那麽他就是在陪着年輕人犯傻,說越多就越錯;如果是後者的話,在一起迫在眉睫的歐洲大變局當中,那他就更加不能多說了——奧地利的外交立場,他一個人是說了不算的,尤其是在這麽重大的地方上。他至多隻能給首相和皇帝提出建議,而沒有決定權。
但是他不敢說得太過于冷淡,以緻觸怒了這個大權在握而且對法奧友好十分熱忱的年輕人。年輕人容易沖動,萬一因爲他的冷淡而導緻這個年輕人熄滅了自己的善意轉而敵視奧國,那可就糟糕了。
如果英法真的打算敲打俄國的話,雖然他不能确定,但是以他個人多年積累的經驗來看——奧地利政府是絕對不會站在俄國一邊的,最友善的情況也不過是中立而已。
沒錯,俄國确實在不久前幫了奧地利一個大忙,但是國際政治當中是沒有道德和恩情可言的,隻看實力對比,誰的實力強誰的話聲就響亮。而在現在,歐洲說話最響亮的兩個國家現在合在一起的話,又有誰膽敢擋在他們前行的路上呢?
“您所有的話,我都會如實轉達給國内的,盡我最快的速度。”沉吟了許久之後,他以一種盡量聽起來積極的語氣答複給了這個年輕人,“我相信,如此重要的信息,我國首相和皇帝陛下會仔細地予以研究——另外,我個人覺得,您的話非常有道理,我會将我的個人意見也附在報告當中,一并交給國内。”
“您能這麽做真是太好了。”夏爾的臉上終于微微露出了笑容,讓對方心情稍稍松懈了下來,“我相信以貴國在歐洲屹立了數百年的智慧來看,不至于不能在即将到來的新情勢之下做出對自己有利的判斷。”
頓了一頓之後,他又着重加重了語氣,“但是我相信您能夠理解,西歐大國盡管愛好和平,但是他們絕對不是孤立無援的,相反他們是站在正義一方——而正義是永遠不缺乏擁護者的!”
這就是在催促奧地利早些做決定,以免趕不上參加“正義一方”的船票。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大使的額頭稍微出了一點點汗,然後連聲答應了下來。“我會盡力敦促國内考慮您的話的,請放心吧。”
“那就太好了,謝謝您。”夏爾輕輕地欠了欠身,“好了,爲了避免出問題,我們先分開吧,等下您早點回去。”
“嗯?好的……”伯爵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哪怕現在是在沒人監視的博物館裏,兩個人也确實不好一直呆着,“我倒是希望能夠一直同您暢遊博物館,不過現在看來條件倒還不是很充足,那麽再見,特雷維爾先生。”
他也朝夏爾微微欠了欠身,然後往後退,打算就此離開。
就當夏爾笑着揮了揮手,打算給他就此告别的時候,仿佛是想到了什麽似的,伯爵驟然又開口了。
“特雷維爾先生,據我所知,梅特涅親王在維也納多次贊揚了您,承蒙他的努力,首相閣下和陛下也十分欣賞您。我們很高興,您能夠成爲奧地利人民的朋友,爲兩位偉大國家的友好而努力……”
“我十分榮幸。”愣了片刻之後,夏爾再度欠了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