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這位特雷維爾先生搞這麽大的布置,肯定就不是隻爲了方便自己看看報告而已,内地裏還有更深的圖謀。
“他在想什麽不重要,而且你我也沒必要知道。”孔澤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試探,“你隻需要告訴我,你能不能加入進來?”
對方低下了頭,似乎是在猶豫着什麽。
“他很有錢嗎?”片刻之後,對方突然低聲問了起來。
“嗯,他現在非常有錢,至少……可以讓我們得到終生花用不盡的錢,如果我們讓他滿意的話。”孔澤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爲他服務之後,我就不能再整天過現在的日子了?”
“那是自然的。我們可不想交代你辦什麽事的時候,結果你卻已經被抓進了号子裏。”孔澤平靜地回答,“一旦你選擇了爲我們的服務,你就不能再四處行竊了……”
“隻在你們需要的時候行竊?”對方略帶嘲諷地反問。
“是的,我就說嘛,你很機靈,我正是我們最需要的東西。”孔澤完全沒有否認,“沒錯,醜話說在前頭,你肯定要擔上不少風險,不過難道現在你不是整天在絞架旁邊過活?能有什麽區别呢?喂,你不會真的像某些蠢驢那樣偷竊成癖,結果過了好日子之後還會忍不住想要露幾手吧?”
“我倒是沒這個癖好……”對方頗爲尴尬地笑了起來。貌似真被孔澤說中了。
“好吧,就算你有這個癖好也沒關系。隻要你在這裏把事情辦好了,每年你都可以回法國一趟。愛怎麽偷就怎麽偷,誰也管不着你!别以爲這事兒很難,特雷維爾先生現在就在外交部,給你搞個護照簡簡單單,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孔澤略帶嘲諷地掃了對方一眼,“那好,現在你還有什麽顧慮呢?别磨蹭了,告訴我,你到底想不想跟着我幹!還是說。你不相信我?”
然後,他以犀利的視線,面無表情地盯着對方。
你信不信任我?
在這種直接的質問面前,對方終于不再說話了。
他猛抽了幾口雪茄,然後在馬車即将停下來的那一刹那,他猛地将雪茄扔出了窗外。
“好吧,成交吧!”
孔澤心裏松了口氣,然後伸出手來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是不會有别的答案的。”
“現在需要我做什麽?”
“什麽也不需要你做。先給我回去,等我接下來的召喚就行了。”孔澤慢慢悠悠地從身上掏出了一小疊紙鈔,“這些是特雷維爾先生給你的經費,你想怎麽花用就怎麽花用——當然了。也可以拿着它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朋友,如果我是你。我會等着日後的大錢的……”
“行嘞,我都已經到了這份上了。難道還會跑嗎?”對方一把拿過了孔澤手中的紙鈔,然後直接走下了車廂。
“再見!”孔澤在車廂上向他道了聲别。然後揮了揮手,而他則頭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對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拐角的陰影處,孔澤才慢慢悠悠地提着箱子走下了馬車。
這時,兩位小姐也已經走下馬車了,孔澤淡然向她們躬了躬身,然後随着她們一起回到了旅館當中。
剛回到旅店時,孔澤并沒有去餐廳吃飯,反而先是走到侍應那裏要了一份報紙——當聽到了剛才那個人說這裏的報紙把自己的雇主稱爲“三月屠夫”之後,他确實在心裏興起了一點興緻,想要看看這邊的報紙是怎樣嘲諷辱罵自己的雇主的。
他并沒有失望。
……………………
“曆史總是不斷地再重演。一切發生在當代的事,我們都可以在過往的曆史上找到參照,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當夏爾-德-特雷維爾,一位三月政變的策劃者,帶着一種僥幸獲勝的投機家面貌,和鎮壓人民的渾身血腥,在波拿巴分子們得意忘形的歡呼當中作爲他們的總代表來到了英國時,我們完全可以從他的身上看上過去的幽靈——看出那位高呼‘革命已經死了!’,趾高氣揚地從外國回到法國的路易十八的身影。
路易十八派出代表,在維也納和會上對列強表忠,許諾他們隻要自己能夠維持統治,他就願意讓法國丢棄自己曾有的一切光榮和理想;而做爲路易-波拿巴的特使,這位自诩風度翩翩的落魄貴族跑到英國來,任務又會有什麽不同呢?
沒錯,他會像自己的主子路易-波拿巴一樣高呼和平,對英國大表忠心,表示自己這一群匪幫在盜竊到了法蘭西的最高權力之後,絕不會對英國産生半點威脅。他們想要得到歐洲各個大國對他們的非法行爲的承認,就不能不對這些大國大獻殷勤。
幾十年來,滿身臭氣的反動主義者們就是這樣将一個偉大的國家帶到了必須向外國搖尾乞憐的地步的——這些人從國内得不到任何支持,所以隻能乞憐于外國人的憐憫,畢竟他們是有削弱和敗壞一個偉大民族的功勞的!
沒錯,在法國,曾經喧嚣一時的革命騷動确實已經死了,但是它不是被路易-波拿巴和特雷維爾等人殺死的,不管這群人怎麽冒充偉大,他們也是做不到這一點的——是法國人民的,這個民族總是在極端當中搖擺的民族,在極度失血的衰弱當中暫時暈厥了,以至于被這群盜匪趁機奪取了一切權力。
法國的革命并非死于1851年3月,而是死于1848年6月,在臨時政府。共和國已經死了,人民的自由——包括布爾喬亞們的自由也都已經死了。
是的。就是這樣一群高喊自由和民主的布爾喬亞,就是這樣一群狂喊消滅暴民的布爾喬亞終結了革命。法國被他們的自私自利損害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然後高喊熱愛民權和自由的他們,卻跪在了路易-波拿巴和他的走卒們面前,隻爲了能在洶湧的革命浪潮面前喘一口氣!
自由誠然可貴,爲了維持自己的利益,自由是可以被抛棄的;人人生而平等,但是爲了維護在無套褲漢們面前的高貴,我們可以高喊皇帝萬歲——沒有什麽比布爾喬亞道德更加虛僞和敗壞了。在下一次必将到來的革命當中,認清了這一切的人們。難道還會将他們當成朋友嗎?
在議會當中發表得意洋洋的勝利宣言的波拿巴,厚顔無恥冒充法國人和法國秩序的保護神,但是說到底他也無非就是這種布爾喬亞道德的最後延伸而已。
确實有些人懷疑這些人高喊和平的誠意,認爲他們會像在法國已經做過的那樣,一邊對英國甜言蜜語,一邊準備一場針對英國的複仇戰争,因爲自始至終他們都從沒有将信用一詞放在心上過。
然而即使這種想法也是在高估這群毫無原則和道德的野心家。
這群野心家心裏從來沒有仇怨,當然也從來沒有善意,他們不會因爲拿破侖的悲慘下場而對英國憤憤不平。隻要能夠維持他們好不容易才混迹到的權勢,他們絕不會想起自己還有一樁家族仇怨需要了結——他們隻會爲了利益而損害英國,但是絕不會爲了拿破侖而這麽幹。
沒錯,特雷維爾雖然絕對沒有誠信。但是他們也同樣沒有信念,他們不會發動一場純粹爲複仇的對英戰争——至少在無法博取利益的時候不會。
并不意外地,英國政府十分迅速、甚至可以說十分從容地注視着這一切。在盛宴上同他們一起歡慶,祝賀這群匪徒的成功。歡呼他們成功扼殺掉了一場革命,扼殺掉了一個共和國。
爲了維護自己的不義之财。爲了澆滅代表人類進步希望的一點火種,納爾遜的傳人們甚至十分樂于同一個波拿巴握手言歡——難道布爾喬亞道德還會有别的表現形式嗎?
毫無疑問,爲了反對革命,各國的反動階級們是願意而且樂于走到一起的,正如幾十年前他們曾經聯合起來扼殺大革命一樣。
現在,他們以爲萬事已定,就可以莺歌燕舞了,所以特雷維爾來了,洋洋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勝利。
然而,這種布爾喬亞的盛世和和平,真的能夠持續多久嗎?
不,這是絕不可能的!
帝國即是戰争!
伯父的帝國至少還可以宣稱自己給法國帶來民法,帶來了一種至少還能說積極的東西——雖然大部分隻是裝點門面,但是侄兒的帝國連這點裝點門面的東西都不會有了,除了戰火和血淚,它什麽也帶不給法國人民。
既然剝奪了人民曾經有、而且理應有的權利,那麽它就隻能依靠軍隊來鎮壓人民心中潛藏的怒火,而越依賴軍隊,它就越發必須走向專制和征服,直到一次次地在窮兵黩武當中毀滅自己——
路易十八的可鄙的複辟王朝,僅僅隻經曆了十五年就驟然消失了,其人在法國留下的痕迹也隻能作爲笑柄而存在——對路易-波拿巴,德-特雷維爾等人來說,他們的命運又會有什麽不同呢?
他們自以爲已經将歐洲的一切握在手裏了,他們将會爲分贓而自己——就像曆史上無數次所,特雷維爾所能給英國、給整個歐洲帶來的,不正是這種夢魇嗎?
和平——這是每一個布爾喬亞政治家在準備走向戰争時所最愛說出的詞語,幽居在杜伊勒裏宮的那位自诩的神明也絕不會例外。
這群匪徒會爲了自己的威望,和滿足軍隊的征服**,尋找一個過得去的犧牲品,因爲他們必須這麽做。
三十年來,戰争的可怖魔影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晰明顯,它雖然不大可能會有可能發生在法英之間,但是有可能發生在其他任何一個地方,正如豺狼時刻準備着襲擊獵物一樣,波拿巴和他的同夥們也時刻在準備尋找犧牲品,啃噬每一個他們能夠擊倒的人。
法國人民如果不想再經受幾十年前的那種可怕災難,再落到當年的那種可怕處境的話,就應該擦亮眼睛,不要聽信來自這群匪徒的任何花言巧語,不要再讓自己追随這群人而動,不要成爲被他們煽動下走向戰場的炮灰——因爲他們連拿破侖的天才和意志都不曾有過,隻是一群可鄙的野心家和庸人而已!
全歐洲愛好和平的人們,也絕不要放松警惕,要時刻保持戒備,否則這群匪徒所引發的戰火将撲面而來!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因爲帝國就意味着戰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