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樣,這些話都是不好回答的,難道還能跟着親王一起抱怨英國人不識好人心?
當然……确實十分形象。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英國人确實對親王不起。
“您說得對,哥哥的活也不是那麽好幹的,殿下。”沉默了片刻之後,夏爾試圖用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來糊弄過去,“不過,爲妻子的幸福而殚精竭慮,不是作爲丈夫應盡的義務嗎?就我看來,女王陛下與您非常恩愛……”
“是啊,幸好如此。”親王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疲憊。
接着,他擡起頭來,注視着前面正滿面笑容地和夏洛特攀談的女王。
“所以,開誠布公地說吧,也許您也是這樣,我很喜歡看到她萬事不愁的樣子,先生。正因爲如此,我希望能夠同您盡量把事情辦得簡便一點,”片刻之後,親王突然停下了腳步,“這是男人之間的談話……我希望您能夠一改往日的風格,以陳懇的态度來面對我們。”
“您是指什麽呢?”夏爾有些迷糊地回答。
他并不明白親王口中“男人之間的談話”是指什麽。
就在這時,親王的嘴角微微翹起,給他留下了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
“德-特雷維爾先生,我不得不承認,您是個機靈到了極點的年輕人,也是一個極其優秀的年輕人……但是。我要告訴您,我們這裏的行事作風是不一樣的。我們更加注重實質,也不輕易激動。我們隻看結果。所以,哪怕僅僅是出于爲法國的利益着想,您也應該放棄在法國的那一套做派,以一種不那麽令我和維多利亞傷腦筋的形式,妥妥帖帖地把您的任務辦好——隻有這樣,您才能夠帶着我們的敬意和波拿巴先生的贊譽,回到您心愛的法蘭西,按您的心意繼續在那裏興風作浪……”
這種滿含譏諷和抱怨的語氣,讓夏爾的心裏變得更加凝重了。他沒有想到,僅僅在自己作爲貴客來到白金漢宮當中的兩個小時之後,他就得到了親王如此疾言厲色的待遇。
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他爲什麽要突然這麽直接,但是夏爾明白,對方是想要自己拿出真正的誠意來,不要搞虛頭虛腦的花招。
也就是說,這麽不客氣的一番話,實際上反倒是對自己的忌憚?
夏爾突然轉念一想,得出了這個結論。
我在外國人、甚至一般法國人的眼裏究竟是什麽形象?他的心裏突然閃過了這個以前基本沒有考慮過的問題。
然後。他就有些尴尬了。
厚顔無恥,貪得無厭,狂妄自大,冷酷無情。兇殘狠辣,野心勃勃……反正應該是給不出什麽好的形容詞吧。
這樣的一個人,肯定會得到旁人的特别對待。哪怕不從道德上蔑視自己,也應該會從心理上防備着自己。
“如果您需要開誠布公的話。我會的,殿下。”片刻之後。他重新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平靜地回答了親王,“我奉總統閣下的命令來到英國,就是爲了能夠與您開誠布公。”
“可不是隻對我一個人而已。”親王微微垂下了視線,仍舊看不出喜怒來,“就在明天,羅素先生将會進宮觐見,到時候我們可以長談一番——您自然就可以暢所欲言了。先生,我再強調一次,我們是真的打算和您說一些重要的問題的。我隻希望您不要同慣常那樣躲躲閃閃,而要将誠意擺到我們面前來。”
這下夏爾倒是全部明白了。
也就是說,英國人甚至都不打算拖延一下,而是直接就打算在明天同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路易-波拿巴進行談判,在此之前,爲了獲取一種心理上的優勢、又或者爲了讓自己有個心理準備,親王希望自己不要再玩那種慣用的伎倆。
這些英國人,還真是直截了當啊……看來他們确實誠意十足。
夏爾馬上在心裏作出了判斷。
“這一點請您放心,我帶着總統的全部誠意、以及不列颠的滿腔敬意而來,我們比任何人都希望得到英國的善意……”在這種時候,他當然不會再躲躲閃閃說自己隻是以私人身份來訪了。“爲了得到這種善意,我們是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的。”
接着,他面帶笑容地抛出了一句暗示,“總統和我都認爲,英國對我國的福祉和利益至關重要,隻要英格蘭伸出她的雙手,法蘭西随時準備同她的姊妹相擁。”
在夏爾說出這段話來的時候,親王一直一言不發地注視着他,而他的這種老實而又恭順的态度,終于讓親王貌似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非常好。”親王突然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拍夏爾的肩膀,“隻要有您的這種态度,兩姊妹之間的問題就好辦多了……就像她們一樣。”
聽到了他的最後一句話之後,夏爾擡起頭來,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仍舊有說有笑的女王和夏洛特。
她們兩個一直都在談笑風生,好像絲毫沒有發現兩個丈夫剛才已經私下交鋒了一回。
倒還是女人來得輕松啊……
就在這時,女王突然也别過了視線,滿面笑容地又朝他們走了過來。
“怎麽了,阿爾伯特?你們剛才好像是在嘀咕什麽呢?”
“沒談什麽,親愛的。”親王已經完全恢複了平靜,鎮定地朝妻子點了點頭,“我們隻是聊了一些法國和英國的事情而已。”
這個點頭的動作,猶如是某種暗示一樣,讓女王笑得更加歡暢了。
“哎呀,難得有客人來拜訪我們。你和别人總是要說這種無聊事,有什麽意思呢?”女王微笑着伸出手來。貼到了親王的嘴上,示意他不要進行這種令客人不太愉快的話題了。“親愛的,打起精神來吧!我們今天是要接見客人的,可不能讓他們不開心,不是嗎?”
然後,她又朝夏爾揮了揮手,“抱歉……特雷維爾先生,阿爾伯特恐怕又說了什麽讓您不中聽的話了吧?他呀,凡事就喜歡認真,老是愛愁眉苦臉。爲不用擔心的事情擔心,也不知道世上哪有那麽多東西需要發愁的……”
接着,好像是想到了想到了什麽似的,她又微微掙大了眼睛,打量着夏爾,“對了,老是叫您德-特雷維爾先生也太麻煩了,您應該不介意我叫您夏爾吧?對您的夫人,我已經直接喊名字了。她可是開心得很呐。”
“這是我的榮幸,陛下。”夏爾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和夏洛特一樣的答複。“我們夫婦,能夠得到您如此的禮遇,真是讓人莫名感激……您是我見過的最爲親切和藹的君主。陛下”
“啊唷,多會說好話的年輕人啊!”女王又是一聲輕笑,然後又突然眨了眨眼睛。“不過,夏爾。您也不要覺得我是白白這樣費神招待您的哦,我可是等着您的回報呢!”
回報?
夏爾頓時又緊繃了起來。
這是想叫我在之後的談判當中。給英國作出讓步嗎?
這是不可能的,哪怕今天女王讓自己爬上她的床,第二天談判的時候他還是會一本正經地爲了法國、也爲了自己的利益據理力争,絕不會有任何的折扣。
正當夏爾還在心裏猶豫該怎麽暗示女王,自己并沒有因爲私人感情而損害國家利益的權力時,女王突然又以那種神神秘秘的語氣繼續說了下去。
“我一直都對法國充滿了好奇,早就想着有時間去法國遊覽一次了呢!尤其是凡爾賽,我一定想要去看看,您作爲法國的外交負責人之一,到時候一定會負責接待我的吧?”
呃?
女王陛下竟然是在說這種事?
一向遊刃有餘的夏爾,突然有一種無處着手的感覺。
“所以……”女王笑眯眯地說,“您和夫人難得來英國一趟,要是我們招待不周的話,恐怕到時候您都不熱心招待我們兩個了……”
“那真是太好了!”因爲剛才心理準備說的話全部落空,所有他略微有些狼狽地回答,“陛下,您知道的,法國人素來熱情好客,更何況是對您這種貴客!不管什麽時間,隻要您提出意向,我們都會準備的——而且,不管到時候我是否還在外交部的位置上,我都會想盡辦法來讓您享受一個愉快的法國之旅——如果您不嫌棄的話。”
“如此帥氣可愛的年輕人,又有誰會嫌棄呢?”女王仍舊微笑着,“好了,那麽我們就說定了吧!我在這裏招待您一次,您未來在法國招待我們一次……”
接着,她又轉頭看了看親王,“阿爾伯特,我們可說好呀,到時候你可不能再老是想着那些公事,得老老實實地陪我把巴黎和凡爾賽遊覽個遍!”
“那種事以後再說吧,反正現在還早,親愛的。”親王輕輕聳了聳肩,并沒有給出一個熱烈的回應。“再說了,特雷維爾先生事務繁忙,我們總不能拿這種事勞煩人家。”
“哎,高興一點呀!”看到丈夫還是這麽嚴肅的樣子,女王忍不住歎了口氣,然後輕輕地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你看夏爾那樣客氣了,你還要擺出這幅樣子來,那可真是讓人不滿了……”
“沒關系,親王殿下事務也十分繁忙,能抽出時間來接待我們,就已經很讓我們感激了。”夏爾連忙插話了。
“他這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平常也老是這樣。”女王貌似抱怨地橫了丈夫一眼。
接着,她又重新看向了夏爾,“算了,我們不提這種掃興的事了,還是繼續剛才的話題吧?夏爾,我一直都想去法國看看,隻是因爲之前法國有些混亂,所以一直都沒辦法提出正式的邀請,所幸最近,波拿巴先生總算讓法國恢複了太平,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夠成行了吧……想想我還是挺期待的呢。”
之前的法國不穩定,現在的波拿巴先生總算讓法國恢複了太平……
這是一句無心的話,還是女王直接暗示,她、乃至英國政府樂于接受路易-波拿巴在法國發動政變的既成事實,甚至于對他的進一步動作——扼殺心生的共和國,重建帝國——也并不反感?
從女王滿面笑容的臉上,夏爾看不到任何的迹象,好像她真的隻是在随口一說而已。
“親愛的,你說的沒錯,波拿巴先生确實在竭盡全力維護法國的秩序。”親王這時候低聲接口了,“不過我想他現在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來穩定國内,我們現在就過去,不是給人家添亂嗎?”
然後,他又掃了夏爾一眼,“波拿巴先生,和您,還需要努力,不是嗎?”
呵,原來如此。
夏爾這算是看出來了。
這對夫婦,女王是負責和風細雨地拉近距離,順帶讓自己留個好印象,而親王就負責跟自己讨論嚴肅問題,扮演那個不近人情的角色。
隻是不知道,女王這樣近乎于天真爛漫的表現,是發自于本心,而是一種刻意的表演?
應該是本心如此吧……有這麽貼心的丈夫在,她又何必管那麽多事呢?
不過,他也明白,女王并不像表面上那樣不通人情世故,相反要精明得多,絕對需要認真對待。
“爲了維護國家的秩序,總統一直都在殚精竭慮,而我……作爲他的一位助手,也在無時無刻地不在考慮這個問題。”夏爾沉默了片刻之後,字斟句酌地回答,“同樣的,維護了法國的秩序,就是在維護歐洲的秩序——我們讓混亂的狂潮在法蘭西源頭停了下來,也能讓繁榮的時代從法蘭西興起。”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女王好像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對了,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晚餐我已經叫人準備了。”
“當然可以,陛下。”夏爾再度躬了躬身。“我十分樂意受到您的招待。”
“對友善的客人,我們一向是不吝啬招待的……”親王若有所指地回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