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我們趕緊去爺爺那兒吧,可别讓老人家久等,現在他身體更加不好了,得早點兒睡。”
“好的,帶我去吧。”夏爾從善如流,做了個手勢示意夏洛特帶路。
夏洛特也不帶多說,徑直地帶着夏爾上了樓,然後沿着走廊向宅邸的深處走了進去。
一直走到最深處之後,她才在一間房間的門口停了下來,然後擡起手來輕輕地瞧了瞧楠木制的門。
“爺爺,我是夏洛特,夏爾已經來了,您現在方便接待他嗎?”夏洛特小聲問。
片刻之後,裏面傳來了沉悶的回應。
“已經來了嗎?那就快點帶他進來吧。”
雖然帶有一種病人共有的虛弱感,但是這個語氣仍舊十分平穩,好像沒有遭受過任何打擊似的,就算隻聽到這個聲音,也能給人一種稍稍的安定感。
看樣子還能暫時撐一會兒啊。夏爾心想。
聽到了爺爺的招呼之後,夏洛特輕輕轉動了門把打開了門,然後帶着夏爾走了進去。
因爲房間十分幽深的緣故,再加上隻點了一根細細的蠟燭,所以裏面比較昏暗,夏爾第一眼隻看到了房間裏面的那張床上的白色被單,和一個模模糊糊地躺在床上的影子。
然後,他才用餘光掃了裏面一眼。畢竟他還是第一次來到自己這位堂爺爺的卧室裏面。就算身處于這種境地之下,也仍不住稍微有些好奇心。
出人意料的簡樸。這是夏爾的第一印象。
和他的兒子的卧室的那種富麗堂皇的陳設相比較起來。這裏簡直可以用簡陋來形容。沒有特别貴重的陳設,也沒有什麽紛繁富麗的裝飾。隻有簡單的木制家具而已——一張書桌,幾個櫃子,幾張椅子,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擺設。就在床的旁邊,夏爾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仆役的打扮,而另一個看上去是醫生,一直都在看着床上的人。
而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好像堆放着一些小機械和工具。這些小機械看上去保養良好。在昏暗的燭光當中散發出金屬的光澤,但是因爲光線太暗,所以夏爾也模模糊糊地看不出到底是什麽來。
看到這些擺設,夏爾忍不住有了驚奇,忍不住小聲地沖夏洛特嘀咕了一句。
“欸,你爺爺的卧室好奇怪啊。”
“是挺奇怪的,不過習慣了就好了。”夏洛特小聲回答,但是語氣好像有些古怪。
“那那些小玩意兒到底是什麽?”夏爾繼續問。
夏洛特微微皺了皺眉頭,最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了。
“那些東西啊。那都是爺爺以前用過的工具,修鞋的工具。”
“啊?從德意志帶回來的?”夏爾差點驚呼了出來。
“是啊,就是從德意志回國的時候一起帶回來的。”夏洛特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略微不悅地皺了皺眉頭。“真是搞不懂爺爺的想法,都已經回國了還留着那些東西幹嘛……”
兩個人一邊小聲嘀咕,一邊走了進去。離床也越來越近了。
現在夏爾越發能夠看清楚床上躺着的人了。
身材高大,頭發和胡子已經花白。再配上密布着皺紋的冷峻面孔,即使躺在床上也仍舊氣度不凡。
這确實是他的堂爺爺。特雷維爾家族的掌舵者。
此時的他,正側着臉看着自己。
不期然間,兩個人的視線對上了。
雖然是病重期間,但是這個目光依舊是如此犀利,猶如能夠将人整個看透一般。
夏爾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低頭朝公爵鞠了一躬,但是沒有說話。
而夏洛特則沒有停下腳步,直接走到了床頭,然後湊到了老人耳邊低聲說,“爺爺,我已經把他給帶過來了,有什麽想說的事情您盡管跟他說吧……”
此時,她的語氣在莊重中又飽含着悲涼,看得出來是真正地爲爺爺的病情而感到傷心。
公爵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慢慢擡起手來,做了一個手勢。
猶如得到了一個無聲的命令一樣,呆在床邊的仆人和醫生馬上都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等到其他人都離開了之後,特雷維爾公爵重新看着夏爾,然後做了一個招呼他過去的手勢。
夏爾聽從了老人的指示,輕輕地走到了床邊,然後伸出手來,握住了公爵的手。
“請多保重,爺爺。”他嚴肅而又不失尊重地看着這位老人,“聽到了您病倒的消息之後,我也十分爲您擔心,您盡量多靜養一會兒吧,不用太過于勞累自己,對大家來說,您早點把身體養好比什麽都重要……”
因爲夏洛特等人還将病情隐瞞着他,所以夏爾也不敢把話說得太嚴重,隻好說一些十分常見的安慰,心裏則暗暗有些傷感。
聽到了他的安慰之後,公爵隻是淡然搖了搖頭。
“謝謝你。但是我的身體自己清楚,現在已經不是靜養能解決的了。”
雖然十分虛弱,但是他的語氣仍舊是一貫的生硬而且冷漠,好像說的不是他自己一樣。
夏爾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爺爺,夏爾聽到你重病之後就直接趕過來了,你們好好說一下吧……”眼見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僵硬,夏洛特連忙打起了圓場。
“沒什麽好說的,人都有這個時候,我們不應該把精力放在無可挽回的事情上。”公爵冷淡地回來擡起頭來盯着夏爾,“不要告訴維克托。他自己最近身體也不好,不用讓他瞎擔心了。”
“我知道。最近我是不會跟他說的。”夏爾連忙點頭答應了下來。
這時夏爾心裏已經明白了,雖然兒孫們對公爵一直隐瞞着病情。但是他心裏應該已經有所預感、并且做好心理準備了。
一時間,他的心裏也愈發有些惆怅,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好了,你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就不要擺出茫然無措的樣子了。”公爵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提高了聲調,“你不是想要做一番大事業的嗎?那就打起精神來!想要做個經得起一切考驗的男子漢,就必須堅強,必須能夠從容地面對一切!”
老人的呵斥。讓夏爾心裏一震。
“好的,我明白了,閣下。”他連忙打起了精神來,然後挺直了腰杆,嚴肅地看着老人。“我是來預備爲您做任何事的,請盡管支使我吧。”
“這才像點話。”看到夏爾的表現之後,公爵的語氣終于軟了一些,迎面而來的視線也稍微放松了了一點。
而夏洛特也隻是對夏爾無奈地笑了一下,好像是在爲爺爺的态度緻歉似的。
一時間。夏爾隻是握着老人的手,一直都沒有說話。
雖然氣氛好像生硬緊張,但是夏爾突然覺得這種安慰,反而比自己滿口言不由衷的虛詞要熱切得多。
沉默了半晌之後公爵終于重新開了口。
“我想。你來這兒之後,已經聽夏洛特說過我的想法了吧?”
“是的,我已經聽說過了。當時确實十分震驚。”夏爾點了點頭。
“從你的話來看,你已經同意了我的安排?”公爵低聲問。看上去好像十分笃定。
也對,确實也不會有幾個人會想要将這樣大的一筆财富往外面推。
然而……
“不。我并不希望完全照您的意志行事。”夏爾直接回答。
“嗯?”公爵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他的目光好像又嚴厲了幾分。“是菲利普在說什麽怪話嗎?不要管他,這個家是我說了算,我想怎麽處置,他們沒有插嘴的餘地!”
“不,我并不是因爲顧忌他,而是……考慮到一個原則。”夏爾搖了搖頭,“如果隻是單方面從您這裏索取好處,卻不付出任何東西的話,恐怕這并不公平,也不會得到大家的認同。不管您的本意如何,最終,在我們一家人當中,隻能造成紛争與不合而已……”
“你什麽時候需要害怕他們了?到時候強壓着他們聽你的不就行了?”公爵不耐煩地回答。
爲什麽非要搶着把家業交由自己保管呢?
夏爾實在鬧不明白公爵的心态了。
但是,他自有自己的步調。
他朝夏洛特打了個眼色,而夏洛特也心領神會。
“爺爺,您别生氣,其實……其實夏爾并不是違抗您的安排,而是……而是另外有一些打算。”
接着,夏洛特将夏爾之前的打算和安排,以及和父親的交涉,都一五一十地說給了老人聽,隻是略過了自己和哥哥的争吵。
聽着夏洛特的叙述之後,公爵越發感到驚奇,然後以一種古怪的表情看着夏爾,看得夏爾有些不自在。
“您覺得我的這個安排怎麽樣?”他有些悻悻然地問公爵。
“我同意你的這個意見,夏爾,你的慷慨超出了我的預計。”片刻的沉默之後,公爵低聲回答。
然後,他又加上了一句,“同時,也替夏洛特感謝你。”
不管怎麽樣,他确實愛着自己的孫女——雖然不知道愛到了什麽程度。
雖然公爵的語氣很平淡,但是夏爾心裏清楚,這已經是這個老人難得的誇贊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隻要您能夠同意,那就最好了。”
公爵一直端詳着夏爾,然後慢慢地從夏爾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現在看來……我和維克托确實是做了一個極妙的安排啊……”他微微歎息了一聲,好像帶有某種難以言說的感慨,“夏洛特,夏爾,你們兩個,一定不要辜負我們的期待,好嗎?”
夏洛特連忙點了點頭。
“我會的,爺爺,我會遵照您的吩咐,守護好這個家庭的……”她語氣有些哽咽,好像要哭了一樣。
而夏爾也應了下來。
“你好像還是有些疑惑?”公爵突然又問夏爾。
看得出來,他的精力已經衰頹了許多,所以說話也盡量想要言簡意赅。
“是的,我還是不太理解爲什麽您要這麽安排。”夏爾幹脆地回答,“如果你是擔心他們父子兩個的話,完全沒有必要做得這麽決絕啊?他們……他們一定不會開心的……”
“他們不開心,總比完蛋要好。”公爵冷冷地說,“我已經考慮好了……在我和維克托之後,特雷維爾一家應該有一個說一不二的領頭人,絕對不能分道揚镳。我仔細想過了,我的兒子和孫子……都不是可以肩負這種重任的人,那麽我還有其他辦法嗎?”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了,菲利普父子兩個我還不知道嗎?個個都是心高氣傲,如果沒有鉗制,他們會聽從你嗎?”公爵冷笑了起來,然後擡起手來指着夏爾,“現在,他們就必須聽從你了,而不會自作聰明地犯下過失,也無法去敗壞家業了……這不是很好嗎?”
而我……卻也同時承擔了保護他們父子兩個的義務,決不能讓他們受災。夏爾在心裏補完了公爵的話。
他忍不住再度看了看公爵的臉。
雖然蒼白,但是仍舊堅毅。
他就算瀕臨死亡,也比大多數人更有意志力。
如果不是碰上了變幻莫測的時勢,讓他兩次失去了前途,這個人應該是能夠做出多大的事業的啊!夏爾忍不住在心裏感歎。
“好的,我沒有别的意見了,我接受。”
“很好。”公爵微微笑了起來,“你們的曾祖父一定沒有想到過,倉惶逃出法國的我們竟然還會有今天,至少,我已經對得起他了。”
……………………
“真替爺爺感到傷心啊……”當離開了房間之後,夏洛特還是有些悲傷。
“别這樣,夏洛特,打起精神來吧。”夏爾握住了她的手,然後突然問,“那些工具,以後你打算怎麽處理呢?”
“還能怎麽處理呢?那麽丢人的東西,扔了算了,難道還留着?”
“這有什麽丢人的啊?夏洛特……”夏爾忍不住歎了口氣,然後拍了拍她的臉,“要不是他修了那麽多年鞋,世上怎麽可能還有我們存在?你的爺爺用自己的努力拯救了我們一族,我們應該爲此感到自豪才對啊?”
“自豪什麽啊……”夏洛特搖了搖頭,然後忿恨地看了旁邊一眼,“要不是那些可恨的暴民,我們一家怎麽會蒙受這種屈辱?”
夏爾不再說話了。
她雖然愛自己的爺爺,但是從未理解過他,也不可能真正理解他。
真是……幸福的人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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