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爲沒辦法啊,”夏爾一臉的郁悶無奈,配合着有些發青的半邊臉,看上去簡直有些滑稽可笑。“受到了那麽重的擊打,不可能不流出眼淚吧?”
沒錯,雖然腦袋還是有些發疼,但是夏爾也還是記得,在比試的尾聲,自己的小姨以殘酷無比的一擊,重重地提到了他的側臉上,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在暈過去之前流下了哀痛的淚水。
“确實是很厲害啊……”阿爾貝點了點頭,“我看得簡直呆了,沒想到她居然能有那樣的身手!夏爾,昨晚你真的被打哭了。”
“她從小就喜歡練劍,又是那樣一個意志堅定的人,當然會拼命鑽研下去了……”夏爾長歎了口氣,“她當年就很強,沒想到過了幾年之後不僅沒退步,反而更加強了一些。”
“我可真算長了見識了,一個女的居然能夠這麽強,聞所未聞!簡直是不知道用多少辛勞和努力換來的奇迹!”阿爾貝誇張地喊了出來,“夏爾,昨晚你真的被打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眼見夏爾如此罕見的氣急敗壞。阿爾貝終于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夏爾,真沒想到你也有這種時候啊!”
在夏爾的怒叱聲當中他又笑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慢慢收斂了笑容,平靜地看着夏爾。“你說得沒錯,我也打不過,這不是明擺着的嗎?我們兩個水平差不多,從她昨晚的劍術來看,就算我強一點點,上去也是挨打的份。别忘了。夏爾,昨晚你真的被打哭了。”
“我還可以打哭你!”夏爾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氣,幾乎是從床上跳了起來,然後沖阿爾貝來了一拳。
因爲夏爾并沒有真用勁,所以阿爾貝很輕松地就擋住了夏爾的攻擊。他仍舊帶着剛才的那種笑容,“看到你這麽精神,我倒是放心了。” 就在這時,這間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啊哈,一大早你們就鬧得這麽大動靜,年輕人還真是朝氣蓬勃啊……”
艾格尼絲-德-諾德利恩小姐出現在門口。
依舊是昨晚的裝扮,仍舊是笑得半眯起了眼。看上去溫和而又娴靜。
不過此時阿爾貝卻再也不敢用昨晚的那種輕松态度來評判她了,他已經見識到了這位好友的姨母,在突然爆發出來的時候。到底擁有怎樣恐怖的内在。
現在她沒有帶傘,阿爾貝下意識地又仔細打量對方,好像想要判定她是不是用什麽其他的方式隐藏了兵器似的。
“您在看什麽呢?先生?”發覺了阿爾貝在打量自己之後,艾格尼絲笑眯眯地看着他,隻是視線就不如看夏爾時那麽富有溫度了。
“您的魅力讓我目眩神迷。”阿爾貝職業性地馬上給出了一個回答。
“是嗎?這套話術我當年就在社交場上聽慣了呢,如果想要恭維我的話。能不能更加有些創意呢,小朋友?”艾格尼絲仍舊微笑着。“還是說,您其實是想要也和我切磋一番?”…
“至少現在我還沒有這個勇氣。”阿爾貝潇灑地聳了聳肩。“在親眼目睹到了夏爾被打哭的場景之後,我個人認爲還是需要更加謹慎一些爲好。”
然後,因爲他明白對方實際上是在暗示要自己離開房間一會兒,所以他躬身行了一禮,退出了房間。
就這樣,房間裏隻剩下了這兩位親人。
艾格尼絲一直微笑地看着夏爾,直到阿爾貝的腳步聲已經漸行漸遠之後,她才悠然開口。
“你很走運,夏爾,有一個如此忠誠的朋友……他剛才一直都在警惕着我,直到确定我沒有惡意之後才肯離開。在自己也身處窘境的情況下,還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實在不多……人啊,一輩子隻要有兩三個朋友,豈不是已經可以滿足了嗎!”
“沒錯,他确實是我最好的朋友。”夏爾重新坐到的床上,“雖然有些擔心過度,你又不會對我有什麽傷害……”
“不會嗎?”艾格尼絲慢慢地走到了夏爾面前,然後用雖然滿面笑容但是飽含惡意的視線看着夏爾,然後她突然伸出手來捏住了夏爾之前受創的那邊臉,“那這是什麽呢?”
“啊!”劇痛之下,夏爾不禁痛呼了一聲,“您别這樣啊!”
“啊,看來真的腫得厲害啊。”艾格尼絲平靜地說。
“這還不是怪您嗎?”夏爾苦笑了起來,“話說回來,第一下您踢到我的肚子上時我就已經輸了,爲什麽還要特意再踢一下我的臉?”
雖然語氣裏面有些抱怨,不過說實話,其實他也并不生氣——因爲這本來就是正式的比試,而且人家事前就說過下手絕對不留情面的,輸了是實力不濟,有什麽好生氣的?
“打出興緻來了,一下子就沒收住手,抱歉。”艾格尼絲微笑着,看不出有任何的歉意。
說到底,在夏爾小時候,都已經被這樣打過多少回了,又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呢?
“好吧,其實也沒什麽,當年都沒有被你打怕,現在我都這個年紀了,還有什麽?”夏爾聳了聳肩,“反正過幾天就會好了。沒關系。”
“就是這樣,這才是男子漢!”艾格尼絲笑着誇贊了夏爾一句。
然後,好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她繼續看着夏爾,“對了。我回國之後,聽說你都要結婚了?是和你堂爺爺家的那個小丫頭?”
“嗯,是的,是夏洛特,我和她已經訂婚了,再過不久就會結婚。”夏爾點頭應了下來。
“果然是這樣啊。果然……”好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艾格尼絲輕輕點了點頭。
“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艾格尼絲重新露出了笑容,“夏爾,以後可有你受的呢。那個小丫頭可不是好相處的。”
夏爾倒是能夠理解小姨話裏的意思——在他小時候,艾格尼絲和夏洛特雖然見得不多,但是夏洛特傲慢自大、頤指氣使的個性,自然也給她留下了印象——不過說到底,這些公爵小姐不都是這樣的個性嗎?也沒什麽不正常的,橫豎反正都是這樣啊。
“沒關系,我會好好相處的,”夏爾再度聳了聳肩。“人生嘛,反正不就是這樣。”
“才二十幾歲的年紀,虧得你還有臉擺出這幅已經看淡了人生的樣子來。真是讓人難以忍受!你以爲這樣發出幾聲不着邊際的感歎就是看透了生活嗎?真是可笑。”艾格尼絲再度伸出手來,揪住了夏爾仍在發痛的那邊臉,“從小就是這樣喜歡裝大人,沒被打怕嗎?”…
姨母的制裁讓夏爾再度嘗到了難言的痛苦,好一會之後她才停下手來。
“聽說你這次跑過來是随軍參加演習的?”
“嗯,是的。”因爲臉上還在作痛。夏爾的聲音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準确來說。這次的演習本身就是我策劃并且參與組織的,我的目的就是爲了檢驗使用鐵路運輸軍隊的優越性和需要注意的事項。同時爲陸軍慢慢總結出一套适合于鐵路機動的行動方式來,這個對未來很重要,因爲在未來,很明顯,将會是一個鐵路的時代,我們遲早将會依靠這一劃時代的發明來改變一切軍事形态。另外,順便說一句,其實這條鐵路也是我籌劃并且參與修建的,如果順利的話,在未來我們還會有更多更長的線路……”
因爲談到了自己感興趣的地方,夏爾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渾然忘記了别的一切——猶如一個想要在過去的老師面前顯擺自己如今有多麽能耐的人一樣。
艾格尼絲靜靜地聽着夏爾的長篇大論,顯然她有一些地方聽不明白,但是她并沒有打岔而是認真地聽完了。直到夏爾說完之後,她還是沉默着。
“也就是說,我的外甥,那個經常挨打的孩子,在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了?真是讓人有一種很不能相信的感覺。”最後,艾格尼絲說出了自己的感想,“真的,不可思議!夏爾,你沒說謊嗎?”
“……沒有說謊,也沒有吹噓,都是真的。”夏爾無奈地笑了起來。“如果您不信的話,回到巴黎之後大可以找人問問啊?”
“太好了,太好了……”看着夏爾,艾格尼絲突然喃喃自語。
此刻的她,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嚴肅的神情,甚至還帶着一絲緬懷和沉痛,以及……欣慰。
夏爾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鬧不懂她怎麽突然如此表現。
這種失态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艾格尼絲就收斂好了自己的情緒,然後再度伸出了手來。
這一次,是小心地放在了額頭上,沒有觸碰到腫起來的地方。
“愛麗絲有了一個好兒子,我很欣慰。感謝上帝,一切都很好。夏爾,繼續努力,我會祝福你的……”
“謝謝,艾格尼絲。”感受到了對方的誠懇,夏爾也微笑着回答,“也希望你早點把事情辦完吧,這樣就可以回歸到正常的社會活動當中來了不是嗎?消失十年已經夠久了吧……”
“我會的,謝謝你的祝福。”艾格尼絲臉上重新綻放出了笑容,“正義終将得到伸張,隻是時間的長短而已。到現在,已經就快要到來個了解的時刻了……”
雖然直到最後,夏爾也還是沒有搞懂自己姨母的意思,但是這不妨礙他給對方一個鼓勵的笑容。
“好了,不說這些了,”艾格尼絲笑了片刻之後,輕輕搖了搖頭,“夏爾,你臉上的傷沒事吧?”
“沒事,也就是瘀傷而已,我跟别人說碰上了意外就行……”夏爾馬上回答。“反正我又不是女演員,非得要靠臉才能見人……”
然後,他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您不打算招待我了?怎麽了?”
“嗯,我就要離開這裏了。”艾格尼絲點了點頭,“等下吃完午餐就走。”
從對方的視線當中,夏爾感受到了她決心已定。
“哦,這樣也沒辦法了,幸虧我昨晚臨時起意,所以才能見您一面……”夏爾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艾格尼絲,希望這次您不要再消失十年。”
然後,他從放在床邊的外套衣兜裏拿出了一章名片,小心地遞給了她,“如果來巴黎的話,有機會就來找我吧?拿着這個,隻要不是非常忙,我一定會見您的。”
“嚯,還真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啊!”艾格尼絲一邊笑着,一邊接過了名片。
……………………
接着,兩個人又聊了一會,直到吃完了簡單的午餐之後,夏爾和阿爾貝才提出告辭。
艾格尼絲就站在門口的台階上,打着自己的陽傘,微笑着目送兩個年輕人離開,一邊不斷地揮手。
直到兩個人的人影都消失不見之後,她才悠然開口。
“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迹了嗎?”
“是的,小姐。”之前用槍指着夏爾兩人的那個男子,恭敬地站在她的後面,表情十分恭順,完全沒有當時的兇惡。“他之前在這裏停留了幾天,然後就去了……”
“讓我猜一猜……”艾格尼絲仍舊微笑着,“是去了巴黎嗎?”
“是的,小姐。”
“哼,知道兒子要結婚了,所以想要回來看看……偏偏在這個時候,倒是像個正常人了。”艾格尼絲冷笑了起來。“這樣也好,在哪裏犯下的罪孽,就在哪裏結束。”
“是的,小姐。”還是同樣的回答。
“我們要盡量快速地解決。”艾格尼絲仍舊看着遠方,“他還有遠大的前程,這種事情不應該妨礙到他們。”
然後,她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優雅地握緊了傘柄。
“十年的追逐……十年的等待!眼見夢想成真,突然感覺好激動啊!”
“免不了的,小姐。”聲音還是不變的恭敬,“上帝也會原諒您此刻的激情。”
“上帝?我可不喜歡祂。”艾格尼絲又笑了起來,“伸冤這種事情,我們自己來就行了,何必勞駕祂老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