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軍部大樓的辦公室當中,法蘭西共和國的現任總理兼陸軍部長奧普爾伯爵,友好地朝站在他面前的夏爾伸出了手。
即使端坐在椅子上,夏爾仍舊能夠看出對方的身形十分健碩,盯着他的目光也極其犀利,雖然已經年屆六旬,但是他仍舊顯得精神飽滿。他的唇邊和下巴上留着胡子,胡子油光閃亮,顯然平時保養甚爲得當。他雖然穿着便服,但是他仍舊坐得筆直,舉手投足間總帶有一種從軍多年的人所特有的精悍。
雖然此時正是正午時分,但是厚厚的天鵝絨窗簾覆蓋在窗戶上,隔絕了外界的大部分光線,以至于房間裏面竟然有些昏暗起來,給人以一種莫名的壓力感。
面前的這個人,從軍數十年,曆經帝國時代?頂?點?小說 、複辟時代和七月王朝而步步高升,最後成爲了伯爵,他正是如今法國軍事貴族的代表人物之一。
無論如何,都是夏爾必須打起精神來應付的那種人。
“我也十分榮幸能夠爲您服務,閣下。”他微微躬身。
然後,他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對方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今天,是他第一天來到陸軍部。并且得到了部長的親切接見,看樣子似乎是比較順利,但是他一點也沒有掉以輕心。
握手完了之後。伯爵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坐到自己對面。
也許是對夏爾的恭敬态度比較滿意的緣故,他的神氣比剛才要和煦了一些,“特雷維爾先生,在這裏您不用感到太過于拘謹。雖然陸軍的傳統就是服從上級,但是您不需要對我誠惶誠恐……沒錯,您并沒有在軍隊服役過。不過這裏有很多職員都沒有服過役,但是他們都很好地爲國家服務着,所以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更别說。您本來就算是大家的自己人……”
有意停頓了片刻之後,伯爵友善地朝夏爾笑了笑。
“我認識您的爺爺……雖然他當然不認識我了。在帝國時代,我才剛剛當上上尉,他就已經是将軍了。而且是人人聞名的英雄人物。雖然後來我到西班牙去打仗,沒有機會同他共事,但是他的那些光輝往事可是如雷貫耳。沒想到,過了幾十年之後,他還能夠再度出山爲國出征,真是令人敬仰啊!”
“我要替他謝謝您的誇獎。”雖然總理說不要拘謹,但是夏爾當然不敢不拘謹了,所以他仍舊是平靜地看着對方。“我的爺爺也同樣對您在之前的功績十分贊賞。”
“哈!這種客套話就不用多說了!”奧普爾伯爵突然大笑了起來,“大名鼎鼎的特雷維爾侯爵在當時怎麽會知道我這種無名小卒呢?到了後來就更加了。我選擇爲波旁和奧爾良服務,他可不會對我說什麽好話?”
這通笑言說得夏爾心裏微微有些尴尬,但是在尴尬之外,他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如今的法國總理,居然要以這樣的口吻對他說話,好像是平等論交的人一樣,如此“榮耀”的一幕,哪怕在幾年前,他都難以想象得到——僅僅花了幾年時間,依靠找對了門路,他就做到了這一點,政治投機真是一項回報驚人的生意!
然而,即使如此,他仍舊保持着異樣的平靜。
“不過,特雷維爾先生,在這裏并沒有什麽黨派之見,我并不會因爲您是波拿巴黨人而對您有什麽特别的意見”一邊看着夏爾,伯爵一邊繼續說了下去,“隻要能夠維護國家的安定和尊嚴,陸軍并不是特别拘泥于某一個人。無論秩序黨還是波拿巴,誰能夠讓國民安全富足,我們就應該支持誰,不是嗎?”
伯爵的這番話,讓夏爾心中微微一動。
這是在試探我什麽嗎?
“我來這裏,也無意于将政治上的紛擾帶到軍隊中來,陸軍應該在這種變幻不定的政治情勢下保持團結,維護國家的安定,而不應該參與到政治當中來——這是我和總統先生共同的看法。”他一臉誠懇地說出了自己都不信的一番話。
“哦,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伯爵貌似很相信地點了點頭,“沒錯,軍隊确實應該遊離與政治之外,而不應該幹涉政治問題。雖然奧爾良王室封我爲貴族,即使到現在我仍舊心存感激。但是就算是這樣,身爲總理和陸軍部長,我也必須維護這個國家,而不應該因爲私人感情而影響到自己的判斷……”
最後的句子上,他拖長了音,然後停下來不再說話了。
他這席話是什麽意思呢?夏爾心裏頓時充滿了疑惑。
他肯定是知道夏爾這個時候來到陸軍部裏的目的,爲什麽要作出一番“我完全對政治沒有興趣的剖白”呢?
有一種解釋是,奧普爾伯爵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完全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這種解釋太過于荒謬可以直接忽略。
那麽,接下來的唯一解釋應該就是,他另外有别的深意。
莫非他想要讓自己的政治立場變得更加模糊一些,洗掉奧爾良派分子的外衣,以便能夠更加靠近路易-波拿巴一些?夏爾心裏閃過了一個猜測。
“我想總統先生一定會爲國家而感謝您的忠誠,閣下。”爲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夏爾有意抛出了一個暗示,“任何忠于職守的軍人,總統都是十分佩服和尊重的。”
“哦!畢竟是皇帝陛下的侄子啊!”伯爵笑着點了點頭,“,我們陸軍的上下官兵們,一直都殷切地希望能夠出現一位理解并且幫助我們的國家領導人,我想我們确實不會一直失望的。”
聽到了這樣的話之後,夏爾的心裏驟然松了口氣。
從對面的回答來看,這位伯爵,這位将軍,這位總理看上去确實沒有多少和想要和路易-波拿巴對抗的意思,這倒省了他不知道多少麻煩,至少他可以從一開始就投入到工作當中了。
在這種愉悅感的襯托下,夏爾的表情愈發激動了,他的聲音都微微顫抖了起來,動情地說了下去。
“您完全不必懷疑這一點,正如我們一直所說的那樣,我們波拿巴主義者都是軍隊的朋友。總統先生,是那位偉大統帥的侄子;我,是一位将軍的孫子,在我們的黨派裏,擁有類似出身的比比皆是,我們對軍隊都有一種熱愛的情緒。正因爲如此,我們才渴望謀求政權,一掃國家舊日的陰霾,用法蘭西的利劍爲國家博取榮光……也爲陸軍的官兵們奪取榮譽。”
夏爾當然沒指望這種口号式的東西能夠打動這位将軍,他隻需要對方明白一點就夠了——我們不打算觸犯你的利益,相反還打算幫助你,隻要您不礙事的話。
他說完了之後,就垂下了視線,房間陷入到了短暫的沉默當中。
“這就太好了!”奧普爾伯爵輕輕歎息了一聲,“這個國家确實是需要一個堅強有力的領導人,然後帶領整個國家前進!我們終于等到了一個敢于有所作爲的黨派,真是上帝保佑。這樣的話,我們也就可以放心了。”
頓了頓之後,他繼續說了下去。
“其實,我認爲讓我這樣的沒有多少政治經驗的人來擔任總理,實在是太過于艱難了,隻是因爲國家在危急時刻征召了我,我才不得不勉強來做上這個位置。我一直都認爲隻要時機合适我就應該離開政界重新穿上軍裝,回到軍隊當中,讓專業的人士來負責專業上的東西……”
接着,他不再說話,而是如有深意地看着夏爾。
兩人心裏都清楚,話已至此,已經挑得很明白了——大家隻要互不礙事,就可以各取所需。伯爵并不想就此從政,他也自知沒機會長期擔任總理職位,也不想牽涉到兩個政治派别的鬥争當中。隻想要借這段經曆之後在軍内高升一步,擔任更高的位置。而他的回報就是,配合路易-波拿巴和夏爾等人的工作,至少不礙事。
很好,再好也沒有了。
“我十分欽佩您對名利的淡薄,我想總統先生也會如此。”夏爾馬上回答。“您隻需要完成國家賦予您的任務就可以了,至于我們,當然也要去盡我們的義務……”
他馬上就作出了這個承諾,因爲這确實本來就是路易-波拿巴的意思。
伯爵再度點了點頭,顯而易見,夏爾的這個回答讓他十分滿意。
不要求你卷進來,你隻需要在旁邊看着,不幹涉我們的行動,就可以坐等高升了。
對伯爵來說,确實沒有更好的結果了。
“那麽,特雷維爾先生,我們就不要繼續浪費時間了……”伯爵笑着攤了攤手,“祝您在之後的工作一切順利。”
同樣帶着笑容的夏爾,慢悠悠地站了起來,再度握住了對面的那隻手。
“也祝您萬事順遂,閣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