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迪利埃翁家族的宅邸中,仆人們紛紛忙着張燈結彩,把一個月前的喪事的最後痕迹給努力抹除了。
雖然老伯爵的突然離世仍舊給這個家庭留下了一些悲傷,讓他們的歡慶也變得含蓄而有保留,但是他們畢竟是想要用這種方式,來沖淡一個月之前的噩耗所帶來的陰影。
“瑪蒂爾達,怎麽了,不開心嗎?”
在伯爵府的花園當中,朱莉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些擔心地問。
“嗯?啊……沒有啊,我很開心。”一直正仰頭看着漫天霞雲的瑪蒂爾達,好像剛剛被驚醒了似的,連忙回答。
雖然她的面孔上并沒有多少證據來正面這句話,但是朱莉姑且也就接受了她的答案。
“那就好。”朱莉點了點頭,“今天可是你的宴會呢。”
然後,像是惡作劇似的,她又有些促狹地笑了起來,“别忘了,特雷維爾先生也要來,如果不打起精神來的話,可是會怠慢客人的啊。”
“就算不用這麽緊張也可以的吧?我們又不是非要讨好他不可。”瑪蒂爾達微微皺了皺眉頭,“爸爸媽媽也真是的……”
“也談不上讨好吧?隻是希望你能夠好好把握住一個難得的結婚對象而已,畢竟他們可是被我傷透了心。可不希望你重蹈覆轍……現在像他這樣年輕有爲有門第卓越的年輕人,可是很少很少見了。”朱莉仍舊笑着回答,“當然了。如果你能夠迷住他,那就太好了!”
“說什麽迷住啊,哪有那麽容易。”瑪蒂爾達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我這麽沒有魅力……”
“誰說得!”朱莉不滿地打斷了妹妹的話,然後伸出了雙手,扳住了瑪蒂爾達的雙肩,讓她和自己對視起來,“我的妹妹這麽漂亮。怎麽可能會不讨人喜歡呢!你看看這皮膚多白?頭發多細滑?五官多麽精緻?人有多麽聰明?隻要稍微了解你一點的人,怎麽可能不喜歡呢?”
“也說得太過了吧……”瑪蒂爾達有些尴尬了。“我隻是個戴着眼鏡而且不通情趣的女孩子而已……”
“一點也不過分,就算戴着一副眼鏡。看上去也知性極了,太好看了!賣弄風情的這一課雖然你還沒學會,但是總可以慢慢學的嘛!”朱莉繼續說了下去,“好啦。别擔心那麽多。就要開始了,我們走吧……”
接着,她就拉着自己的妹妹離開了花園。
………………
當夏爾來到迪利埃翁伯爵府的時候,宴會已經差不多就要開始了。
當仆人們通報上他的名号時,迎出來迎接他的正是今天宴會的主角、迪利埃翁一家的二小姐瑪蒂爾達。
“迪利埃翁小姐,生日快樂。”
夏爾連忙向瑪蒂爾達獻上了祝福,然後遞上了自己的禮物。
“謝謝您賞光駕臨,先生。”瑪蒂爾達也連忙向對方行了禮。隻是夏爾卻感覺她好像有些畏縮,像是害怕什麽似的。
接過了夏爾的禮物之後。瑪蒂爾達原本理應再去應酬另一位客人的,但是她卻好像有什麽事情似的,有些躊躇地看着夏爾,欲言又止的樣子。一時間,兩個人好像成爲了視線的焦點。
“啊,您有什麽事嗎?”夏爾好奇地問。
“嗯……芙蘭今晚沒來嗎?”猶豫了很久之後,瑪蒂爾達突然問。
“她最近因爲有些事,所以來不了了,她還讓我來跟您道歉呢。”夏爾馬上回答,“所以我也特地爲您準備了兩份禮物,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哦,當然了,我怎麽會……怎麽會生她的氣呢……”瑪蒂爾達勉強地笑着,然後微微擡頭看着夏爾,“特雷維爾先生……嗯……我有個請求,不知道您能否答應?”
“您盡管說吧?”夏爾有些好奇了。
“嗯……等下……等下舞會開始的時候,您能否與我共舞一曲?今天好像來的年輕人當中……嗯……合适的沒有幾個……嗯,您明白的。”瑪蒂爾達斷斷續續地總算說出來了。
“當然願意了,這是我的榮幸。”夏爾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瑪蒂爾達,今天您怎麽了?這可不像您啊?”
“隻是因爲有些激動而已……沒什麽。”瑪蒂爾達低下了頭來。“那麽,請您記得剛才答應我的事情啊。”
“好的。”夏爾再度點了點頭,然後目送她去迎接新的一位客人。
因爲是上流社會有名的門第,所以雖然隻是一個小型的宴會,但是此時伯爵府中依舊高朋滿座,不過都是以年輕人居多。夏爾時不時地和認識的人打招呼,最後和瑪蒂爾達的姐夫呂西安攀談了起來。
雖然一直在聽呂西安談論他随軍遠征意大利時所碰到的奇聞異事,但是夏爾間或也用眼角暗中關注中瑪蒂爾達,因爲她之前的表現給他的感覺太奇怪了。
在他不動聲色的觀察下,瑪蒂爾達正客氣地接待每一個客人,偶爾也和朋友聊聊天,但是在夏爾看來,此時的她卻沒有任何激動或者開心的心情,仍舊平靜地看着大家,遊離于整個宴會之外,好像今晚她不是主角而是一個角落裏的看客一樣。
不知道爲什麽,夏爾覺得這才是真正正常的瑪蒂爾達。
也就是說,和我攀談的時候,她才會變得有些不正常嗎?再加上。她還要求我和她共舞……那麽會不會是,她在暗戀我?
夏爾突然被這個想法弄得有些心馳蕩漾了起來——雖然已經确定了和夏洛特的婚事,但是人總是會爲此開心的。
嗯。到時候拒絕她的時候就溫和一點吧,盡量不要傷了她的心。帶着這種飄飄然的情緒,他悠然地想。
………………
随着樂曲的演奏聲,夏爾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和瑪蒂爾達共舞在了一起,出乎夏爾意料的是,雖然看起來有些冷漠甚至木讷。但是瑪蒂爾達的舞姿卻十分輕盈,簡直可以和那天的蘿拉相比了。
“他們可真是般配啊,”朱莉在旁邊坐着。看着兩個年輕人的舞姿,然後轉頭看向了呂西安,“親愛的,你說是不是呢?”
“啊。确實很般配。”呂西安也點了點頭。“不過我聽說夏爾好像已經……”
似乎是感覺這時候說這個不太合适,呂西安很快就住了口,繼續欣賞起兩個年輕人的共舞。
此時的夏爾和瑪蒂爾達,已經感覺不到旁人在說什麽了,他們已經沉浸在舞蹈當中,伴随着輕柔舒緩的圓舞曲,好像是在林間漫步一樣。
随着舞蹈的節奏,瑪蒂爾達初時的畏縮已經無影無蹤了。輕松随意地随着夏爾踏出舞步,看上去确實是在享受着自己的生日宴會。
“您今晚可真美啊。”夏爾适時地恭維了一句。
“謝謝您的誇贊。”瑪蒂爾達也笑着回答,“您今晚同樣也是魅力十足。真難爲您了,好像什麽事都要做一樣,大忙人還要來我這兒。”
“這是我的榮幸,我一點都沒有覺得麻煩。”夏爾連忙回答,“況且,您的父親是我的上司,我讨好他的女兒不是應該的嗎?”
“呵呵……”瑪蒂爾達笑得更加深了,“看不出來您可這麽尊崇我的父親啊……明明那天我們不是一起……”
說到這裏,她突然住口了。
夏爾當然明白爲什麽了——那天瑪蒂爾達在情婦的床上把父親拉了出來,可不是什麽好見人的事情,瑪蒂爾達當然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一想到這裏,兩個人會心一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等到這支曲子跳完之後,夏爾同瑪蒂爾達一起走向休息的地方。
“說到我的父親,他好像很欣賞您呢,經常跟我提起您……”走了一會兒之後,瑪蒂爾達看着夏爾,輕輕地攤了攤手,“所以今天他一直叮囑我說要好好招待您。”
“我十分感謝他對我的栽培和厚愛。”夏爾嚴肅地回答,好像那個一直在密謀對付部長閣下的人不是他一樣。“所以也樂意陪您解悶開心。”
“是嗎?那就太好了,他們聽到了這話肯定會很開心的。”瑪蒂爾達又笑了笑,眼中好像若有深意。“可是,對他們來說,今天的宴會可不止是幫我慶祝下而已啊,他們可是有别的打算的……”
夏爾心裏隐隐感覺到了什麽,他剛想開口,瑪蒂爾達就繼續說了下去。
“沒錯,他們就是想給我找個合适的婚姻對象。很簡單,他們對姐姐失望了,所以希望能夠讓我找一門好親事,來幫助家族…………”
接着她看着夏爾,“目前看上去,您好像很得他們的中意呢。”
呃,果然是這樣……夏爾心裏歎了口氣。
“那麽您是怎麽想的呢?”他小心翼翼地地看着瑪蒂爾達。“難道您不反對嗎?他們這樣來決定您的未來……”
瑪蒂爾達回給夏爾的眼神,讓他感覺自己問了一個蠢得不行的問題。
“好吧,我隻是随便問問而已……”
“雖然談不上什麽愛不愛的,如果是您的話,我倒也不會覺得有什麽無法忍受的。”瑪蒂爾達突然說,她的臉上雖然有些尴尬,但是語氣卻仍舊十分平靜,顯然她早已考慮過很多次這個問題,“很抱歉,此時我應該滿臉昏紅,低着頭來小聲說我愛您……但是,我……果然還是做不到。我隻能說,如果您真的選擇了我的話,我會按照上帝所教導給我們的那樣來尊敬您,幫助您。并且試着以後愛上您——當然這一點我就無法保證了,想必您也不會介意。怎麽樣?您能夠接受嗎?”
當快速地說完這一通話之後,瑪蒂爾達馬上别開臉去了。顯然。她也并不像表面上那麽輕松随意,而是鼓起勇氣才說出這席話的。
少女異乎尋常的魄力,讓夏爾一時間也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良久之後,他也向另一個方向别開了自己的臉。
“我真的很感激他們對我的看重,但是,很抱歉……我已經和人締結了婚約。”
瑪蒂爾達回過了頭來。
“果然如此啊……”她輕歎了一口氣。但是好像并不顯得意外,“是那位德-特雷維爾公爵小姐嗎?我好像聽說過一些傳聞,沒想到是真的呢……”
“我很抱歉。”夏爾仍舊沒有收回自己的視線。顯然還是有些尴尬。
然而,瑪蒂爾達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呵呵,太好了……”瑪蒂爾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像如釋重負了似的。“這下我終于不用擔心該怎樣面對您了!”
“嗯?”夏爾驚訝地轉過了頭來。
“自從知道了父母的意思之後。我一直在擔心,不知道該如何同您來往,深怕惹得您不開心,也讓父母失望,現在這樣真實太好了!”瑪蒂爾達的喜悅看上去是發自内心的,她笑着看着夏爾,“特雷維爾先生,我們終于又能做朋友了。”
……也就是說剛才我隻是自作多情而已嗎?
夏爾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好吧。這樣其實也好。
“看來爸爸又得失望了啊……”瑪蒂爾達輕笑着喝下了一口酒,“不過。最近的話我請您最好不要跟他說這事兒,不然他們馬上又得給我找一個新的目标了,我又得對另一個人傷神——嗯,至少先讓我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
“好的,這個倒是沒有問題。”夏爾連忙答應了下來。
“我就知道您夠朋友!”瑪蒂爾達一口氣将杯中的酒喝光了,然後突然伸出手來拉住了夏爾的手,“來,我正好有些東西想要給您看看呢!”
不容夏爾分說,她拉着夏爾就往一個方向離開了大廳,絲毫沒有顧及大廳中其他人們的視線。
“看樣子十分順利呢,親愛的。”看着兩個年輕人離開的背影,朱莉笑着朝呂西安說。
“啊,大概吧。”呂西安含糊地應了下來,心中猜測自己之前聽到的那個傳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
沒有經過多長時間,瑪蒂爾達将夏爾帶到了一間房間裏。
這間房間裝飾十分簡單,除了一張鋪着白色床單的床之外,隻是窗戶邊有幾個醒目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分明别類的書籍和文件,書桌上也擺滿了各種信劄。
“這裏就是您的卧室?”夏爾驚奇地看着瑪蒂爾達。
“對,是的,這裏就是我的卧室。”瑪蒂爾達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然後掏出一塊綢巾擦了擦自己的眼鏡,“很冷清吧?姐姐也說過了,一點女孩子氣都沒有,所以我一直不敢帶您過來呢。嗯,現在經您這樣一說,倒是不用介意這個問題了……”
“其實……其實也不錯啊。”夏爾笑着回答。“這樣的布置,倒是很有瑪蒂爾達的風格呢。”
“謝謝您這麽說,其實不用恭維我也能夠受得住的啊。”瑪蒂爾達也笑了起來,“您等一下吧,我馬上就把東西給您。”
接着,不等夏爾回答,她就快速走到一個書架之前,然後不停地搜檢起來,最後抽出了一個文件夾。
然後,她拿着文件夾,又走回到了夏爾的面前,“特雷維爾先生,我要給您的是這個。”
“嗯,好。”夏爾接過了文件夾,随意翻看了起來,然後他很快就明白了過來,“這些都是您爺爺的文稿?”
“是的,這些都是我爺爺生前留下的文稿,不過都是我寫下來的。”瑪蒂爾達點了點頭,然後神色間突然有些黯然,“爺爺當年很多文件,都是他口述然後由我代寫的。他過世了之後,我把一些自己覺得重要的文件挑選出來收集到了一起,這隻是一部分而已。這些論述我都分門别類好了的,有說國内政治的,有專門談論外交的,還有些是純粹記錄對某些人的看法……”
“哦!那還真是好東西啊!作爲老一輩政治家,迪利埃翁伯爵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能夠借鑒到他的智慧,對我們這些人一定會很有幫助的。”夏爾頓時感到有些吃驚,然後更加細心地翻看了起來,“嗯,瑪蒂爾達,多虧了你。”
“我隻是幫忙整理了一下而已,真正厲害的是我的爺爺,不是嗎?”瑪蒂爾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特雷維爾先生,不知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談的事情嗎?”
“嗯……”夏爾沉吟了一下,“好像我們當時在下棋,然後談到了奧地利人?”
“對的,就是如此。您說了一些關于奧地利人的評論,意思正好同爺爺之前和别人說的差不多。”瑪蒂爾達點了點頭,“我當時就在想——這個年輕人好厲害啊,居然能夠和爺爺想的不謀而合!”
然後她将文稿翻動到了某一頁上,“您看,就是這裏,爺爺在給一個朋友寫信的時候提到的‘可憐的奧地利帝國現在衰頹腐朽到了一個無法挽回的地步,它已經成爲了一具僵屍,死氣沉沉,無可救藥,誰來也無法使它煥發生機。它現在的君主是個白癡,而被寄予厚望的弗朗茨-約瑟夫也隻是這具僵屍上一道新的膿瘡而已……然而,正因爲如此,它對我國才更有被利用的價值……’”
接着,她看着夏爾,“所以,當時在我從您家裏回去了之後,就跟爺爺說了您的見解,他也十分驚詫,說您未來必定大有前程呢!”
“原來是這樣……”夏爾有些驚奇地繼續翻開着文稿,發現不隻是關于奧地利人,已故的迪利埃翁伯爵,在其他很多地方的觀點都和他十分一緻,還有一些觀點則讓他在意外之餘感到有些啓發。
于是,在翻看了一會兒之後,他鄭重地看着瑪蒂爾達,“瑪蒂爾達,如果方便的話,這些文稿能不能夠借給我看一看呢?”
“如果不肯的話,我幹嘛還要把您帶到這裏來呢?”瑪蒂爾達又笑了起來,“當然可以了,先生,您盡管拿過去吧,反正在爺爺過世之後,還能夠在意他的也隻有您一個人了而已。就連爸爸也……”
似乎是覺得背後議論自己的父親不好,她馬上轉過了話題,“特雷維爾先生,不用想辦法讨好您之後,和您聊天真是太愉快了!現在能找個合得來的朋友真是太難了。”
“我也是這樣。”夏爾也同樣點了點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