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心裏隐隐約約有種奇妙的預感,但是夏爾想了想,還是沒有拒絕他的邀請。
這位子爵畢竟是自己的上司,又是自己的政治盟友,沒必要拒絕。而且說到底,這個時間,回去幹什麽呢?還有那麽多麻煩事……
于是,一到傍晚,他就和阿爾貝一起,登上了部長先生的馬車。
馬車沿着曲折街道的蜿蜒前行,經過了許久的驅馳之後,他們一行人來到了聖喬治新街一幢公寓之前。
馬車一停,部長先生就直接跳了下去,然後用手杖敲了敲門,門很快就被打開了,一個老媽子恭恭敬敬地看着子爵,行了行禮。
“老爺,您來了啊。”
子爵隻是随便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他旁邊的兩位年輕人,“這就是我今晚要請的朋友,她準備好了沒有?”
“小姐已經準備好了,聽說您要來,今天張羅了一天呢!”老媽子連忙回答,臉上堆滿了笑。
“那就好。”子爵冷淡地回應,手杖指了指示意她讓開,然後做了個手勢,叫夏爾兩個人跟他一起進去。
夏爾和阿爾貝對視了一眼,他們的社會經驗,讓他們差不多已經明白了這到底是什麽個情況,他們不由得相視一笑。
三個人穿過樓下的廳堂,沿着樓梯向二樓走去。子爵在前面帶着路,騰騰騰的腳步聲配上有節奏的手杖拍擊聲。但也别具一種韻律感。
已經到了中年的迪利埃翁子爵,竟然還能有這麽好的精神和身手,倒是着實讓夏爾有些驚歎。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二樓。打開一扇飾着紅絲絨、紅綢矩形圖案的雙扉門。子爵将這兩位青年人引入了内室。房間壁上都蒙着綢緞,絲絨和挂毯。交叉拉開的窗簾,門簾,裏面的一切同房東沒有好好維修的寒碜外貌形成鮮明的對照,顯然是出于一位女子精心修飾的手筆。
最引起夏爾關注的。不是這市内的陳設,也不是桌面上的菜肴,而是餐桌一邊三位女孩子。準确地說,是中間那一位女孩子。
她确實長得挺漂亮的,面孔精緻,眉毛既彎且細,嘴唇鮮紅。還有一頭鬈曲的灰色頭發,還有水汪汪的褐色眼睛。雖然胸前露出的白皙皮膚告訴人們她并不缺乏豐滿,但是因爲那種郁郁寡歡的神态,她看上去卻不可思議地讓人感覺有些瘦弱。
然而。這不是夏爾最關注的重點,夏爾更關注的是她的神态和動作。
因爲,看到子爵之後,她臉上顯現出驚喜,然後站了起來,就像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一樣,走到子爵的面前,然後貼心地拿過了子爵的手杖。
“先生,您可總算回來啦!”她嬌聲打了個招呼,靠在子爵懷裏,甜膩得好像根本沒看見旁邊有兩個年輕男人一樣。“我還以爲您把這個可憐人給忘了呢!”
“我可愛的小鹿,”子爵笑得十分開心,開心得好像不是一個已經做了外公的人一樣,他伸手撫摸了一下“今天我不是過來看你了嘛?”
接着,他回過頭來,指着夏爾兩人,“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今晚要宴請的客人,”
然後,他神氣略帶尴尬地向夏爾兩人說,“夏爾,阿爾貝,呃……這就是……這就是我的好朋友,梅麗莎-杜羅小姐。”
而這位杜羅小姐倒是神态鎮定得多,她提起裙子,恭敬地朝夏爾兩人行了行禮,“兩位先生,晚上好……”
“杜羅小姐,晚上好。”夏爾連忙強行壓抑住了心頭上的别樣思緒,也朝對方行了行禮。
她當然不是迪利埃翁子爵的妻子,那位夫人夏爾見過,就在他們一家的豪宅裏。那麽……一切就已經很清楚了,她是子爵養的外室,也就是俗話說的情婦。
而且,她的年紀,确實也當得起小姐這樣一個稱呼,因爲她看上去确實很年輕,是夏爾兩個人的同齡人。用一個比較殘酷的比喻來描述的話,應該是這麽說的:她比瑪蒂爾達大不了幾歲,和朱莉大概是一樣的年紀。
已經做了外公的迪利埃翁子爵,看樣子和他的這位“好朋友”已經相處很久了,彼此之間完全親密無間。
夏爾對此,此時倒也沒覺得特别奇怪了。
說是正常也好,說是放蕩糜爛也好,反正這就是上流社會常見的娛樂活動,一個有錢人将自己的朋友帶到情婦家裏去招待,不僅阿爾貝早已經習以爲常,連夏爾都已經見怪不怪了,隻是最初有些吃驚而已。
不知道瑪蒂爾達知不知道她父親在外面養着外室呢?夏爾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也許确實應該是知道的吧。
如果知道的話,她内心深處又會對父親這樣的做法怎麽看呢?是不當做一回事,還是把怒氣藏在心裏?
夏爾不禁有些好奇起來。
片刻之後,他馬上回過神來,然後自己又覺得有些好笑,這關我什麽事呢?
隻有一件事是确定無疑的——梅麗莎-杜羅肯定隻是她的花名而已,絕不是她的真名實姓。不過,好吧,這種事夏爾也不是特别在乎。
“這就是你帶過來的朋友吧?”子爵突然看向了還坐在桌子邊的兩個女孩子,問梅麗莎。
她們看上去好像不太适應這種狀況一樣,這時才有些局促不安地站了起來向三個男人行禮。
“嗯,她們是我的後輩,剛剛才進歌劇院沒多久呢,今天我才帶過來,幫她們見見世面……”梅麗莎點了點頭,然後笑着看着兩個青年人。“所以,先生們,你們可以定要想想辦法,幫一幫這些可憐的孩子啊!”
原來。這位小姐是歌女出身啊。難怪!
不過,現在這位梅麗莎-杜羅小姐現在應該已經是被子爵看重。給包養起來了。按照這類人的行話來說,應該是“上岸”了。
這個年代,歌劇院的歌女們當然還經營一些副業了,難怪當時迪利埃翁子爵搞得這麽神神秘秘。原來是這樣……不過說到底,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歌女們不還是在經營這些副業?隻是價格上有些差距而已。
一想到這裏,夏爾心裏頭釋然了。
然後,他從善如流,和阿爾貝一起坐了下來。
而他們兩個旁邊,各自有一個女孩。不過。看樣子确實還是出道不久一樣,連話都不大敢說一樣,隻是給夏爾倒上了酒。
然而,即使生澀。即使有些害羞,她們仍舊越往夏爾身上靠攏。
梅麗莎-杜羅已經成了她們眼裏的光輝榜樣,在傍上了一個大金主之後,她已經有了一套漂亮的住房,還有豪華的家具,一套銀餐具,還有每月兩千法郎的零用,一輛單匹馬拉的小車——雖然是租來的,這些東西,林林總總地加在一起,又怎麽能不讓梅麗莎成爲歌女們眼裏的女英雄呢?又怎麽能不讓她們心起豔羨然後想方設法要效法呢?
尤其是在迪利埃翁子爵飛黃騰達成爲部長之後,梅麗莎在她的後輩歌女們的眼裏簡直就成了個半神,人人都對她又羨又恨,而能得到部長青睐,親自帶回家裏的客人又能差到哪裏去呢?她們自然想方設法要靠近了。
不過,夏爾卻沒有那麽配合,他并沒有對旁邊的女孩做什麽,隻是陪着子爵和梅麗莎聊天而已,因爲他還是記得夏洛特的威脅的。
旁邊的那個人就不同了,夏爾眼尖地瞟見阿爾貝在暗暗動手之餘,還将自己的名片給塞到了那個姑娘的口袋裏,逗得人家臉都紅了。
這家夥!夏爾苦笑了一聲,然後又喝下了杯酒。
他沒有想到,他的表現,也被迪利埃翁子爵給看在了眼裏——而這其實也正是他今晚帶夏爾過來的原因之一。
“果然,這個人挺正派,不像我。”他心想。
配得上瑪蒂爾達。
幾個人一直聊着天,說着說着,梅麗莎突然感歎了一聲,“哎,我能碰到先生,那真是太有福氣了,在吃了那麽多苦之後。”
“吃苦?”阿爾貝配合地問了一句。
“是的,我也年輕過呀,先生!”梅麗莎-巴羅小姐點了點頭,悲傷地感歎了一句,好像有些不堪回首似的,“年輕姑娘往往給自己創造崇高美好的形象、非常理想的形象;對男人、對感情、對世界,給自己編造一些虛無缥缈的幻想;然後她們天真地把幻想出來的完美品性賦予某個人,認爲那個人就是理想中完美無缺的化身,并且堅信不移。她們在自己選擇的男人身上愛的是這種虛構的造物。但是後來,當她們所美化的假象、她們的偶像因爲真正接觸後而變成面目可憎的玩意兒時,她們想擺脫不幸已經來不及了……”
“看樣子您是被哪個作家或者畫家傷透心了,可憐的小姐!”阿爾貝感歎了一句,“還好有德-迪利埃翁先生拯救了您!”
“是啊,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對先生的謝意!”梅麗莎重複了一句,簡直好像是在歌劇中的詠歎調一樣。而且,因爲酒精的作用,她的臉紅撲撲的,比往常還要更加好看了些。“他給了我一切,我一定會用我這一生來回報他的……”
這位前宮廷侍臣,找情婦的時候,畢竟眼光不凡。
“你現在已經在回報了啊,”迪利埃翁子爵笑眯眯地又撫弄了一下她的頭發,渾然不顧旁邊還有兩個年輕人。
…………………………
“朋友,我真看不出來,你現在已經無趣到了這個地步!”出租馬車上,阿爾貝誇張地感歎了一句,“就算是想跟夏洛特結婚,你也沒必要這樣啊!”
這一場私人宴會結束時,已經到了深夜時分了。
“我隻是覺得沒意思而已……”
“也對啊,确實不好看,沒有梅麗莎好看。”阿爾貝點了點頭。
“你覺得梅麗莎怎麽樣?”夏爾突然問。
“朋友,以我的經驗來看,”阿爾貝雖然表面上嬉笑,但是眼神倒是十分鄭重,“這種女子,平時雖溫柔如鴿子,狠毒起來可會較之羅伯斯比爾也毫不遜色,可憐的德-迪利埃翁先生還盡以爲自己把人家拿捏住了,可叫我看啊,被玩弄于鼓掌之間的人可是他!我敢說,我們的部長大人遲早得在這女人身上吃點兒大虧。”
“哦,是嗎?”夏爾聳了聳肩,“管他呢。”
“是啊,管他呢!”阿爾貝也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