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旁邊的挂鍾在下午六點鳴響之後,他才從桌上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拿起自己的帽子和手杖,走出了辦公室,向外面的走廊走出。
沿着走廊走下了樓梯,他徑直地向部裏的大門口穿行而去,一路上碰到的職員們紛紛讓路向他打招呼,他也一一點頭緻意。
等來到了前庭,他踏上了那輛早已經等候在那裏的馬車,然後直接坐了下來。
“回家。”坐穩了之後,他低聲吩咐了一句。
“好的,先生。”車夫一邊答應,一邊揮動馬鞭,催馬前行,馬車緩緩駛動,向聖日耳曼區奔馳而去。給他駕車的已經不是自己家裏的那位老仆人了,他現在已經成了芙蘭的車夫,這輛馬車是公家配給他的馬車,車夫的薪水當然也是公家負責的。
不過,經過了半年多的磨合,這位公家配的車夫現在已經對夏爾常去的幾個地方了如指掌了,倒也不會再有多少生澀。
雖然從鐵道部所在的孚日廣場到聖日耳曼區的距離并不遠,但是由于這正是人流最爲密集的時段,因而馬車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所以還是經過了超過半個小時的奔馳,馬車才停了下來。駛進了特雷維爾侯爵的宅邸當中。
在天色已經将要入夜的時分,夏爾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雖然還是這個家,但是經過了半年之後。它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如果一位舊日的訪客再行拜訪的話,恐怕一時之間還認不出來這個地方:
就快要被磨破了的綢窗簾,已經被新買的繡着金線的窗簾給置換一新,在天鵝絨流蘇的映襯之下,好像就連燭光都明亮了幾分;早已褪色的地毯也已經消失不見了,鋪在地上的是厚厚的新地毯。而客廳剛剛用黃地山茶色花紋的錦緞重新布置過,是真正的波斯綢緞,而因爲特雷維爾小姐的品味。牆上還挂着華托留下的名畫,而原本掉漆的柚木欄杆也早已經被粉刷一新,此時正忠實地閃耀着金色的光彩。
一句話,這家人已經從之前的窘迫困頓。從新邁向了富貴榮華。
然而。夏爾卻絲毫沒有在自己裝飾一新的客廳注目多久,直接走進了旁邊的餐廳,他确實是有些餓了。
不出他所料,餐廳裏已經空無一人了——離平常的晚餐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小姐們當然都已經吃完了。不過,他也不爲己甚,重新吩咐仆人們上菜。
在主人飛黃騰達之後,這間餐廳當然也沒有被遺忘。它同樣也被好好地改造了一番。四面牆壁上都挂着土耳其的壁毯,而且還配上了古色古香的紫檀木框。角落裏還有梨木的雕花酒櫃,裏面當然也擺放好了不少名酒,而此時,仆人就從其中拿出了一瓶來,供剛剛回來的夏爾享用。
然而,即使享受了過去不曾有過的富貴生活之後,夏爾還是覺得這種告别了舊日的歡聲笑語的忙碌生活,并沒有過去想象的那麽舒暢。不過,這也是實現夢想的一種代價?他在心裏苦笑了一下,然後快速地用起餐來。
等到吃完了之後,他留下那些餐具和殘羹任由旁人收拾,然後自己快速地走上了樓梯,來到了二樓。
他的腳步聲放低了很多。
而且,他沒有走向自己的卧室,而是走向另一個房間,然後他輕輕地敲了敲門。
“先生,是您嗎?”裏面傳來了一聲問話。
然後門很快就打開了。
瑪麗-德-萊奧朗小姐笑語盈盈地看着夏爾,她的金發今天被梳成了辮子,盤在了兩鬓邊。
“先生,您可總算回來了啊!快進來……”
夏爾小心環視了周圍一圈,然後輕輕地走了進去。
不過,這兩個人并非是情窦初開的少男少女間的幽會,而是……徹頭徹尾的利益同盟之間的平等會談,從接下來夏爾的第一句問話就可以看得出來:
“之前我叫克萊芒給您送過去的消息,您收到了嗎?”一坐下來夏爾就直接問。
“嗯,我已經收到了,”這位侯爵小姐點了點頭,笑吟吟地看着夏爾,“先生,恭喜您!我早就爲您爺爺的大獲全勝而祈禱過啦!聽說,以後總統還要封他做元帥呢?有了這樣的功績,估計很快就會成爲現實?”
“恐怕我需要的不僅僅是祈禱而已……”夏爾意有所指地回答。
“哦,我知道,不過總是要先恭喜一番的嘛……”瑪麗仍舊笑着,不過他的眼睛裏已經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停頓了片刻之後,她清了清嗓子,神情也變得嚴肅了許多。“我已經遵照您的吩咐,在市場上大筆買進了公債。可巧了!剛入手沒多久,市場上這些公債就拼命地往上漲……”
“這可不是巧不巧的問題,市場總會得到那些消息的。”夏爾淡然回答,然後他又微微笑了笑,“再說了,我吩咐過您什麽嗎?沒有?這一切不是您自己的行爲嗎?”
“哦!您說得對!”瑪麗馬上發現了自己的失誤,然後抱歉地朝夏爾笑了笑,“您什麽也沒有跟我說過,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去操作的,隻是我運氣好而已……”
“您能看得那麽明白,時機抓得那麽好,這很了不起。”夏爾輕輕點了點頭,“祝賀您,美麗的德-萊奧朗小姐……”接着,他馬上又加重了語氣。“您放心,我們還是老規矩,我少不了您的好處的。最近的局勢不是很穩定。我建議您這兩天就把吃進的都賣了,然後您跟我算清楚咱們攏共從裏面掙了多少,您盡管從裏面抽頭便是,老規矩了……”
“謝謝您,先生!”跟着夏爾掙了一大筆錢的瑪麗,連忙站起來向夏爾道謝,歡呼雀躍地好像是個剛剛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女孩似的。
“沒關系。這是應該的。隻要您認真幫了我們的忙,我當然不會虧待您,您知道的。我不是個吝啬的人……”夏爾仍舊微笑着。“接下來,請您繼續幫我的忙,好嗎?”
“當然好了!”瑪麗直接回答。“能幫上您的忙,真是太好了!”
因爲已經擔任了公職的關系。夏爾當然沒有精力、也不方便到法蘭西新聞社去坐鎮。更加不方便去擺明了參與金融投機,所以他自然要給自己找個既有些頭腦,又不至于過于野心勃勃難以控制的幫手,在前後再三地斟酌和考慮之後,之前和他合作過的侯爵小姐終于被夏爾選爲了助手,讓她也參與到了自己的投機行爲當中。而這位侯爵小姐也馬上一拍即合,答應了夏爾的提議。于是,在最近。夏爾經常就拿自己從政府中收到的消息、以及從布魯塞爾市場上收到的消息轉給瑪麗,讓她幫着在市場中操作。自己掙了大錢不說,還讓她也從中撈取了不少好處。
談完了這些“公事”之後,夏爾并沒有提出告辭,卻又沒有再說什麽話,左顧右盼地看着房間裏的那些洛可可式的家具,還有旁邊的那個精緻的鑲金挂鍾。
“您還有什麽事嗎?先生?”看着夏爾頗爲猶豫躊躇的樣子,瑪麗有些奇怪,“盡管吩咐……”
在閃爍不定的燭光之下,她的臉色變幻無定,,白皙的面龐上的那一絲紅暈,倒也很難被人發現。
誰能猜得到,短短的一句“盡管吩咐”裏面,究竟會包含有多少意思呢?
“呃……”夏爾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問了出來,“芙蘭最近怎麽樣了?”
聽到夏爾問的是他的妹妹之後,瑪麗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晦暗起來,心頭暗暗升起了一點惱怒。
不過,她很快就重新恢複了笑容。
“她?還好呀,您不是經常同她見面嗎?”
“我問的不是她的身體好不好,”夏爾臉上難得地閃過了一絲尴尬,“我想問的是她精神怎麽樣?最近有沒有碰到什麽煩心事……”
“那您直接去問她不就好了嗎?”瑪麗臉上滿是驚奇,但是内底裏卻是促狹。
“問她她也不會回答……”夏爾輕輕歎了口氣,“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現在對我愛答不理的,雖然禮貌但是從來不肯跟我談心,我就算想當面問又有什麽用處?您和她不是經常呆在一起嗎?告訴我,她現在怎麽樣?”
聽到了夏爾的回答之後,瑪麗突然沉默了起來。
正當夏爾隐隐間有些擔心的時候,她終于重新開口了,“她現在倒是很好,我沒發現有什麽麻煩的。哦,當然啦,除了那一件煩心事之外……”
夏爾沉默了,他當然知道“那一件煩心事”是什麽,隻是這是他完全不可能解決的。
“哦,我知道了。”悶了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您繼續接下來的工作,另外幫我看好她,如果碰到什麽麻煩事兒了,盡管找我就好了。”
“好的。”侯爵小姐應了下來。
然後,她又笑了起來,看着夏爾,“您還真是愛護她呀……”
“沒辦法,她從小就沒了父母,總得有人擔起這個責任來嘛。”夏爾輕聲回答。
“您的這句話,恐怕就是她煩惱的根源。”
瑪麗突然說出了一句讓夏爾難以理解的話來。
“什麽?”夏爾皺了皺眉頭,沒理解她的話。
“沒什麽。”侯爵小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晚安,先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