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蒂爾達的回答雖然不溫不火，但是卻讓夏爾不禁心裏打了個突。一陣尴尬之下，他反倒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瑪蒂爾達重新戴上了眼睛，看着夏爾尴尬的樣子，她原嚴肅的表情頓時輕松了不少，竟然還帶上了一絲促狹。
“好像很怕我到這個？其實也沒什麽吧，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寫得很不錯呢，先生，我覺得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寫得好了。”
“請不要再說了……”夏爾感覺尴尬極了，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我确實不喜歡别人到這個……”
“既然這麽抵觸，什麽當時還要去寫呢？”瑪蒂爾達有些好奇了。
“當然是了錢了。”夏爾馬上回答。
“隻是了錢而已嗎？”瑪蒂爾達微微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看着夏爾，“那真是可惜呢，現在應該是不缺錢了，我們很難再等到下一部作品了……這可真是一個噩耗。”
夏爾隻是微微一笑，不再回答她。
歎了口氣之後，瑪蒂爾達恢複了平靜，她轉身走到了欄杆邊，認真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過了一會兒之後，在演員們的齊聲歌唱中，舞台大幕被緩緩拉下，這一幕結束了。
觀衆席上傳來陣陣掌聲和叫好聲，人們都在等着下一幕的開場。
“真是一部不錯的劇目啊！難得的好作品！”瑪蒂爾達頗不舍地感歎了一聲，然後伸出手來輕輕地鼓掌。而夏爾雖然對戲劇不感興趣，但是也捧場般地鼓起掌來。
趁着兩幕之間的間隙，瑪蒂爾達走回到了座位邊。拿起杯子來喝了口茶。
“特雷維爾先生，知道我最喜歡小說的哪一點嗎？”
“哦？是哪一點呢？”夏爾有些好奇地問，他已經被這個小了他兩三歲的女孩給勾起了興趣，以至于忘記了之前的尴尬——實際上因對方如此擡愛他的小說，他的内心當中反而有些隐隐約約的自豪。
“就是那種……那種……怎麽說呢……”瑪蒂爾達微微皺了皺眉，顯然是在構思怎麽措辭，片刻之後她眼前一亮。“就是那種理智。是的，即使在一片花團錦簇當中，也從不忘記告訴讀者們這一切到底是什麽。實現這一切的代價又是什麽。就像一個超脫于外的冷靜的旁觀者，在故事之内和故事之外看着每一個人物沉沉浮浮……我看到很多小說裏，寫起我們來，要麽就是高貴冷豔仿佛不食人間煙火。要麽就是蠻橫跋扈無惡不作。隻有很少人是真正在寫人，而就是其中一個……”
不得不說，這種言過其實的過火誇獎，讓一向臉皮很厚的夏爾都忍不住臉紅了下。
“這可真是過獎了！我隻是随意在寫一些故事而已……”他連忙謙遜了起來。
“不用感到不安，這隻是我在評述事實而已，并不是在刻意地奉承。”瑪蒂爾達輕輕搖了搖頭，她的臉上有了一點點的紅暈，這是因談到愛好後的激動而産生的。然而她的語氣還是和平常一樣和緩冷靜。“大可以把這些話照單全收，反正今天也隻有我們兩個能聽見。不過……哎。真是可惜，不會再有新作品面世了……”
夏爾無言以對，隻好給自己也喂了一口茶。
“迪利埃翁小姐，我還真沒想到，居然會喜歡這些東西呢……真是讓我吃了一驚，我以前還以……”
“很奇怪嗎？”瑪蒂爾達回視着他，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好像是在苦笑一樣，“沒錯，是很奇怪吧……在眼裏，恐怕我是我爺爺的翻版，是個在權勢富貴以外毫無其他興趣的人吧？”
“哦，哦，說的這是哪兒的話！”夏爾連忙擺手自己辯解，“多心了，我從沒有這麽想過，從來都沒有……”
“不用這麽着急解釋，沒關系的，我知道大家對我們一家人的看法。而且，某種程度上，别人這麽看也不錯，不是嗎？”瑪蒂爾達仍舊十分冷靜，“如果迪利埃翁家族沒有了富貴榮華，如果需要一直去生計而奔波，那麽我哪有資格去欣賞什麽小說什麽戲劇？更沒有資格同坐在一起讨論這些話題了——悠閑是财勢的私生子，對此我一直是看得很清楚的。隻有壞蛋才會一邊享受着富裕後的閑暇，一邊對那些忙于生計的人說‘哎喲，怎麽不休息一下！’，我明白自己的優越來自何方，所以絕不會故作驚詫。
正因如此，我确實一直在不遺餘力地給爺爺和父親幫忙，因這既是幫了親人也是幫了自己。”
聽到了瑪蒂爾達的這番話後，夏爾沉默了片刻，然後點點頭。
“說得對，說得非常對。就是……就是有些太過于理智了，而且在社交場上也不合時宜。”
“是的，太過于理智了，沒人會喜歡一個看得太清的人。”瑪蒂爾達也點了點頭，她聽出了夏爾話裏隐含的意思——社交場上從來都不是一個鼓勵說實話的地方。“放心吧，這些話我當然不至于見人就說。”
然後，她微微歎了口氣，以極低的聲音自語了一句，“所以我是個無趣的人。”
這時，包廂下又傳來了一陣歡呼，瑪蒂爾達循着聲音轉頭一看，發現大幕又已經拉開了，新的一幕即将開始。
“我們再去看看戲吧？”瑪蒂爾達輕笑着議。
“好啊。”夏爾從善如流。
兩個人同時走到了欄杆邊，靜靜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四下都是珠寶的熠熠寶光，但是瑪蒂爾達卻渾然不覺。她隻是認真地看着舞台。
沉默了片刻之後，瑪蒂爾達輕聲開口了。
“特雷維爾先生，我聽說。東方人好像有一種觀點，他們認整個人生就是一場戲劇，而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劇目的一部分，我認這說得實在太正确了，東方的哲人看得實在太過于清楚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劇，都必須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怎麽看呢？”
“某種程度上同意。”夏爾回答。
“那麽在哪些程度上反對呢？”瑪蒂爾達仍舊目不轉睛地看着舞台。
“雖然有時候可能需要演戲。但是我不認每個人都是固定的角色，”夏爾闡述着自己的看法，“命運并不會是一成不變的。尤其是在如今的時代，人們都可以通過各種方式改變自己的劇。當然，有時候這種改變會讓人演得更糟糕……但是，總體來看。如今一切都在變革之中。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去改變世界。”
“改變世界！？”聽到了夏爾的話之後，瑪蒂爾達有些驚詫，然後她又仔細思考了一下夏爾的這番話，“的話倒也還是有些道理……”
“所以也不用一直急着去扮演迪利埃翁小姐啊，”夏爾笑着開了個玩笑，“偶爾常事扮演一下可愛的瑪蒂爾達如何？不闆着臉的時候還是挺漂亮的，呃……”他馬上發現了其中的不對勁，連忙又加了一句。“啊，當然了。我的意思是，即使闆着臉，呃，不對，在任何時候都是挺漂亮的……”
“……”聽到了他這番明顯是在調侃的的話之後，瑪蒂爾達微微張着口看着夏爾，好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一樣，夏爾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有這種不知所措的時候。好吧，其實，即使在這種時候，也還是挺漂亮的。
“啊哈，我這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千萬不要當真！哈哈哈哈……”他連忙幹笑着向對方解釋起來，“也知道，我這個人啊，平常就是喜歡說些冷笑話，哈哈哈哈……”
好在，瑪蒂爾達的慌亂并沒有持續多久，她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确實挺會開玩笑的……”她好像是在感歎一般，卻偏偏有些像是在抱怨。
“其實……”夏爾剛想說什麽，突然發現好像有些不對勁，他感覺自己的脖子有些涼飕飕的，好像是在被什麽猛獸給盯着了一樣。他偏開頭一看，然後全身一僵。
在另一側的包廂中，夏洛特正緊緊地盯着他，蘿拉好像已經離開了。
夏洛特臉上笑容滿面，但是惟其如此，她眼中的冰寒才更加瘆人。
好像是在用眼睛說“好啊！鬼東西，你不聲不響地跑出去就是了幹這個？！長進了啊！還不快給我滾回來！”一樣。
夏爾被這種視線攪得心裏一寒，再也沒有了調侃人的心思。
他連忙朝瑪蒂爾達告了聲歉。
“抱歉，我有個朋友在找我……”
“哦，沒事，盡管自便吧。”瑪蒂爾達點了點頭，“同聊天挺有趣的，以後可以繼續聊聊。”
“沒問題！”
夏爾轉身走了，包廂裏轉瞬間隻剩下了瑪蒂爾達一個人。
她靜靜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心中卻若有所思，再也沒有看進去。
在社交界赫赫有名的夏洛特-德-特雷維爾公爵小姐的這一瞥，當然也沒有逃過瑪蒂爾達的眼睛。事實上，因性别的關系，她對這種眼神反而更加能夠看得明白。
即使一個字也沒說，“離他遠點！”的怒火也好像是在她耳邊響徹了一通。
“好一個妒婦！這樣子，就差撲過來撕開我的脖子了！”即使一貫沉靜，瑪蒂爾達心裏也禁不住顫了一下，感覺有些很不自在，“姐姐居然還說他們之間沒什麽關系！我看他們這樣子，何止是有些關系而已？”
然後，瑪蒂爾達又輕輕地笑了笑。
不過，同他聊天确實挺有趣的。
……………………
在瑪蒂爾達還在思索的時候，夏爾卻已經顧不得再東想西想了，他急匆匆地繞過了走廊，然後回到了夏洛特的包廂裏。
“啊，夏洛特，怎麽樣了？德-博旺小姐已經離開了嗎？”了緩和氣氛，他一進來就問起了問題，滿臉都堆着笑。
然而夏洛特卻完全不吃他這一套，直接扯住了他的領帶，然後右手抓住了他的耳朵，狠狠一揪。
“啊！”
“很開心嗎？先生？同那位小姐聊得如何！”夏洛特惡狠狠地看着他。
因視界的關系，劇場内沒人能夠看到這一幕，如果有人知道這位社交界的明星此刻正如此做派的話，恐怕不少人要大失所望吧。
“别生氣！那隻是我朋友的妹妹！我隻是和她聊聊天而已！”夏爾好不容易才拉開了夏洛特揪住他的手，然後向她解釋起來。
聽到了他的解釋之後，夏洛特的臉色總算好了不少，重新笑了起來。“沒有就好，不然你知道後果！”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緊緊地攬住了夏爾的腰。
“我們回去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