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大客廳,很快就又讓芙蘭再次驚歎了起來。
一片燈火通明之下,到處都是華麗的器具和考究的服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年輕人,佩戴着珠寶的小姐,挂滿了十字勳的軍人,系着五光十色的緩帶的外國使節,統統充斥其間,使得大廳裏嘈雜無比。而在這一片嘈雜裏,樂隊輕柔舒緩的樂曲盤繞在整個大廳當中,讓這一切都變得目眩神迷起來。上流社會似乎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宣告他們已經從幾個月間的災難中恢複了過來,重新赢得他們曾有的優越地位。
這一副富麗堂皇的景象,讓這位還涉世未深的少女,一時間竟然回不過神來。
“特雷維爾小姐,好像有什麽心事?”旁邊的蘿拉發覺芙蘭好像有些恍惚,所以低聲問了一句。
“啊,抱歉……”芙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經曆的社交場太少了,所以一下子就被家的場面給吓住了,真是太厲害了!”
“之前不是去過王宮嗎?”蘿拉有些奇怪。
“可是那裏的排場也沒有這裏的大啊……”芙蘭睜大了眼睛回答,“而且也沒有這麽多人……”
少女這種不經意間的恭維,讓蘿拉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那當然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得到王家的邀請的,而我們倒是誰都可以請。”
說罷,她向旁邊的一張桌子伸出手去。預備從那裏那些香槟。
“哦,我都忘了,是喝不得酒的……”剛剛碰到杯子的時候,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于是隻給自己拿了一杯酒,然後遞給芙蘭一杯果汁。“來,喝點兒吧。”
芙蘭欣然接過了她手中的杯子。然後輕輕喝了一口。“謝謝,來了這麽久了,我确實有點兒渴了。”
正當她們兩個在對話的時候。一大群年輕人圍了過來。
使得芙蘭有些傷心郁悶的是,人群主要是在向她旁邊的蘿拉大獻殷勤,隻有寥寥幾個人注意到了芙蘭,即使是搭話也沒有說上幾句——一個少女即使再怎麽恬淡。也不可能不會希望成衆人矚目的明星的。
而蘿拉的反應更加讓芙蘭暗自郁悶了——處在這種衆星拱月般境地的蘿拉。卻好像沒有任何開心的表示,她冷淡地應付着這些年輕人,雖然禮貌但是足以使這群人心生退意,很快這幾個年輕人就退了開去,開樣子是去找新的目标去了。
在他們走了之後,蘿拉不緊不慢地又喝了一口香槟。
“好像不太開心?”她突然看着芙蘭,口吻中似乎有些打趣。
“哦,沒有啊。”芙蘭連忙搖頭否認。又喝了一口果汁掩飾自己。
“其實不用擔心自己的魅力,他們來跟我獻殷勤。隻是因我是德-博旺男爵唯一個女兒而已,而不是我比更加漂亮。”蘿拉無視了芙蘭的否認,繼續說了下去,“在我面前,他們當然不會對大獻殷勤了,他們害怕我嫉妒。不過,看……”她的語氣裏突然多了一絲玩笑的氣息,“已經被他們放在心上了呢……”
芙蘭連忙順着她的視線往對面看去,發現剛才的那些年輕人都在竊竊私語着什麽,不時還用視線掃過自己這邊。她臉上頓時有些發紅,連忙又别開了視線。
“我沒說錯吧?”蘿拉語氣還是如同以往一樣冷淡,隻是卻好像多了一絲促狹,“他們都在奇怪這是哪家的漂亮小姐呢,特雷維爾小姐,今晚用我做陪襯,驚豔亮相了……”
芙蘭臉上更加尴尬了,她連忙轉開了話題。
“好像很了解他們?”
“嗯,”蘿拉點了點頭,“他們都是我哥哥的朋友,一群浪蕩子,跟着陪我哥哥一同揮霍玩樂的家夥。如果今晚想給自己找個舞伴,最好不用考慮他們了,我們有别的更好得多的人選……”
這個人還真是尖刻冷酷啊。聽到了她的這些話之後,芙蘭不禁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
“看,我哥哥來了!”蘿拉突然喊了一聲。
博旺男爵唯一的兒子,莫裏斯-德-博旺也來了,剛才的那群年輕人爆發出了一陣小小的歡呼,馬上簇擁到他的旁邊高聲談笑着。
“看,這群寄生蟲就圍到我哥哥,而我的哥哥呢?他就喜歡被這群人簇擁着的感覺,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很重要。”蘿拉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這群年輕人,口吻越來越尖刻了,“不過,誰讓他是德-博旺男爵的獨子呢?沒辦法,他生來就該擁有這一切……”
芙蘭心裏微微有些吃驚,從小就在對哥哥的敬仰中長大的她,很難想象一個女孩子竟然會這樣看待自己的兄長。不過,這畢竟是人家家裏的事情,她也不想多說什麽。
“等下他過來的話,可不能這麽跟他說話呢。”芙蘭了緩和氣氛,微笑着說了一句。
“他不會過來的,他不喜歡跟我說話,我們現在很少說話了。”蘿拉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接着又從旁邊拿了一杯酒。
你老是這樣子,别人不喜歡跟你說話很正常吧……芙蘭在心裏說了一句,不過當然隻是在心裏而已。
“對了,”沉默了片刻之後,蘿拉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說起來很有意思呢,沒準兒因莫裏斯,我們還能成親戚。”
“嗯?親戚?是指什麽?”芙蘭對她這番話,有些疑惑不解。
“那位特雷維爾公爵。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和的爺爺是兄弟吧?那他家自然也是的親戚咯?”
聽到這一家人的時候,芙蘭眼睛裏驟然閃過了一絲陰臀。不過很快就恢複如常了,“嗯,沒錯,他們家當然是我們的親戚了,不過這麽多年來我們一直沒什麽來往,所以也并不是很親善。”
“那就沒錯了。”蘿拉輕輕點了點頭,“我的哥哥。現在正在追求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女兒、也就是的堂姐夏洛特-德-特雷維爾小姐,看上去他已經沉迷其中了。如果他成功了的話,我們不就是成了親戚了嗎?”
聽到了蘿拉的解釋之後。芙蘭先是心裏一驚,然後馬上擡頭向對面看了過去。而莫裏斯-德-博旺并沒有發現少女的注視,仍舊在和他的朋友們高聲談笑着,不斷地喝着酒。
蓦地。在少女的眼中。原就頗英俊挺拔、很有些賣相的莫裏斯-德-博旺,此刻突然變得更加潇灑俊朗起來,簡直順眼極了。
祝一切順利,先生!上帝會保佑的!她在心裏默默這位大銀行家的獨子祝福了一句。
“哦喲,這不是我們美麗的德-特雷維爾小姐嗎?晚上好。”這時,她突然聽到了旁邊的一聲招呼。聲音低沉溫和,卻總帶有一種玩世不恭的調侃。
芙蘭連忙向旁邊看了過去,赫然發現是一位青年人。
這個青年人穿着考究。扣着藍色的領結,細長的脖子和襯衣一樣白。他笑容可掬地看着芙蘭點頭緻意。然後又轉頭看向旁邊的蘿拉,“怎麽,德-博旺小姐,居然把她也給請了過來?”
芙蘭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很快就回想起來了,這個年輕人是自己兄長的好友,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先生。
“德-福阿-格拉伊先生,晚上好。”她連忙也給對方打了個招呼。
“啊喲,幾個月不見,今晚簡直美極了!哈,今晚的監護人沒有過來嗎?”阿爾貝微笑地看着芙蘭,一邊調侃打趣着,“讓這麽美麗的小姐獨自參加舞會,這可不好,别忘了這裏可有這麽多單身漢呢!他們一見到,哪裏還定得住神啊!”
“她的哥哥已經來了,先生。”芙蘭還沒有回答,德-博旺小姐就直接回答了,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隻是現在在和我的父親談些事情而已,等會兒就會過來,我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過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阿爾貝誇張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了然整個情況了,“我就說嘛,夏爾怎麽會将這麽可愛的孩子孤零零地置于這裏呢?她還什麽都沒學會呢!”
“嗯?”芙蘭有些驚詫。“在說什麽呢?”
“德-福阿-格拉伊先生。”蘿拉冷冷地看着阿爾貝,“雖然我一直覺得姑且能算是一個有點意思的年輕人,但是我必須告訴,有的時候的玩笑話一點都不好笑。說得我家好像是什麽可怕的龍穴一樣……”
“哦,沒什麽,沒什麽,隻是開個玩笑而已,肯定是會原諒我的冒犯的。”阿爾貝搖了搖頭,然後又讪笑了起來看着芙蘭,“等下就要到跳舞的時間了,特雷維爾小姐,不容人抗拒的魅力,讓我不禁想要邀請共舞一曲華爾茲……”
他深深地躬下了身,極有誠意地邀請了芙蘭。
這時,樂曲的旋律突然變動成了圓舞曲,大廳的人們紛紛往四周散開,留下了中間的一片空空的大理石地面。
“特雷維爾小姐,請賞光給這個可憐的阿爾貝吧!”阿爾貝再度邀請了一句,雖然看上去是在哀求,可是語氣卻十分歡快。
芙蘭猶豫一會兒,但是最終少女愛好熱鬧和追捧的天性還是占了上風,她往旁邊的蘿拉看了一眼,而對方隻是微微聳了聳肩,表示這件事隻是任她自己喜好而已。
于是,芙蘭輕輕伸出了手,阿爾貝輕輕地拉住了她的手,兩個人一起走到了臨時的舞池當中,和數十對同樣倉促結成的舞伴一起,在水晶大吊燈照耀得亮如白晝的大廳中,踏着花束圓舞曲翩翩起舞。
芙蘭按着舞步前進後退着。和阿爾貝一起在舞池中漫步遊移。初時她的動作有些生澀,但是慢慢地,她的腳步融入到了悠揚的樂曲當中。波浪起伏接連不斷地旋轉着。
“姑娘,沒想到的腳步竟然如此輕盈!”阿爾貝笑着感歎了一句,“我有預感,社交界的新星已經冉冉升起了!”
“好像不止是要對我說這些吧,先生?”雖然對這位青年人的恭維十分受用,但是芙蘭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那一絲異常。她一邊傾斜擺蕩着腳步,一邊低聲問。
“哦。原來早就發現了啊!”阿爾貝仍舊笑着,“沒錯,特雷維爾小姐。我想告訴的是……”他的聲音放得更低了,“不要和這家人靠得很近。事實上,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跟這一家人扯上任何關系。”
“什麽?”芙蘭有些驚奇。
“那位德-博旺小姐。她無意中說了一個很正确的事實。”阿爾貝的語氣裏有了些冷意,但是臉上的笑容卻完全沒變,“這裏就是可怕的龍穴,這一家人是一群惡龍,看守着掠奪而來的巨大的寶藏,吞噬着每一個靠近他們的人,雖然嘴裏暫時還沒法兒噴火……德-博旺男爵,是個可怕的兇手。所以他能夠得到如今的地位。既然如此,什麽還要接近他們呢?這隻會給帶來麻煩。”
“好像很讨厭他們?”
“不。我并不讨厭他們,我隻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阿爾貝攬着芙蘭的手,再度轉動了一個身位,“事實上,我反而挺敬佩那位大銀行家的。但是,我可不願意看到我好朋友的妹妹因他們一家而倒黴受災。”
“我并沒有主動去接近他們。”芙蘭自己辯解了一句。
“那也不要任他們主動接近。那位德-博旺小姐,聽到了她平常是如何說話的吧?簡直高傲無比不是嗎?還有,看到她的眼神了嗎?那是目空一切的眼神,簡直把我們所有人都當成了爬蟲!博旺男爵隐藏在心裏的,她都寫到臉上了。我的朋友,聽我一句,這對兒父女都危險之極,能夠遠離的話應該盡全力跑得遠遠兒的……”
聽了阿爾貝的話之後,芙蘭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對方這麽鄭重其辭到底有沒有根據,但是隐隐約約又覺得對方說得沒錯。
“那麽,也不希望和他們扯上任何關系嗎?”她低聲問。
“哦?我?那當然不一樣了。”阿爾貝笑了出來,然後用明顯是開玩笑的神氣說了下去,“我和這裏的絕大多數人一樣,都想和這家人扯上關系……别忘了,德-博旺男爵隻有一個女兒,誰能娶到他的女兒,那能得到多少嫁妝?五百萬?還是一千萬?光是想想就能夠讓我們這種可憐的窮鬼發瘋了!再看看吧,看這裏有多少小姐對我們的莫裏斯眉目傳情?那可是這位巨富的獨子啊!哪個做母親的不想給自己的女兒攀上這門親事……”
初涉社交場的芙蘭,對阿爾貝的這番話給弄得有些暈頭暈腦了。
“你們……”
“這麽現實?不,可愛的特雷維爾小姐,這是傳統。在當下的法國……”阿爾貝語氣頗平靜、卻又好像帶上了一點兒挖苦,“我還從沒沒看見一個男人甘願娶一位出自名門望族、但卻沒有陪嫁的年輕姑娘呢。即使有,那也肯定是個布爾喬亞暴發戶。所以,從這一方面看,我們如今仍舊還停留在久遠的十一世紀……”
芙蘭不再說話了,連腳步都開始不複剛才的輕盈,不過勉強還能跟上節奏。
“很抱歉,我的話可能很難聽,但是這些都是實話。”阿爾貝帶着歉意又向芙蘭笑了笑,“社交場就是名利場,明白了吧?哦,不對,我得說其實早就明白的,隻是不親眼見見很難相信而已……很多人都是這樣,不過不要緊,隻要第一課上好了,以後就都好辦了。”
“所以就自告奮勇地充當了我第一課的老師嗎?”芙蘭微微皺着眉頭,仰頭看着阿爾貝。
“我很榮幸。”阿爾貝裝作沒有聽出她的譏諷。
少女繼續與阿爾貝跳着舞,思緒卻再也收束不住了。剛才被振奮起來的精神,已經被阿爾貝的話而沖得七零八落。
随着舞蹈,她的視線也散落到了每一個角落裏。什麽都沒有看到,卻又好像看到了一切。
舞會上的男人,除極少數以外,幾乎個個萎靡不振,容貌毫無個性,或者說,他們全都是一樣的個性。她祖先的畫像裏那種剛毅、自豪、雄心勃勃睨睥一切的神氣,現在看不到了。女孩們同樣也差不多,面色蒼白,笑容滿面卻又毫無真誠。
再高雅的禮節,也無法抹去其中橫流的物欲和不加掩飾的自私自利。
這就是上流社會吧,我終于來到這裏了。
蓦地,她感到了一陣頭暈目眩,腳步差點一滑。好在,阿爾貝很快幫助她恢複了平衡。
“我想需要休息一下了?”阿爾貝頗體貼地問。
芙蘭剛想回答時,突然眼神停住了,呆然看着前方。
她的哥哥,已經出現在對客廳的對面,正從一個個人之前穿過。他目不斜視昂然前行,既态度謙恭,卻又好像目空一切。
她的哥哥已經從博旺男爵的書房中回來了,帶着數百萬的戰利品,盡管她不知道這個事實,卻仍舊能夠感受到青年人的軀體内蘊藏的振奮和激情。
“嗯,我是該休息下了。”片刻之後,她總算收回了視線,微笑地對舞伴說。
舞曲停下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