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在天空中不斷糾纏翻滾着,然後在蒼穹之上勾勒出一筆又一筆白色的線條,不斷傳來的巨大吼聲,掩蓋了四周的一切聲音。.
随着這一聲聲雷鳴,空中飄蕩着細細的雨滴不斷地滋潤着大地。天色陰沉得吓人,勁風帶着微微的寒意,吹得四處都不見了人影。
“夏爾,你倒是很有興緻呢!”一臉微笑的約瑟夫-波拿巴慢慢地走到了陽台上,拿着一杯酒站到夏爾的旁邊。
“這倒是一個好天氣。”夏爾低聲回答。
然後兩個人輕輕碰了碰杯,各自飲下了一口猩紅的酒液。
在堂兄回國之後不久,約瑟夫-波拿巴和皮埃爾-波拿巴等人也也已經趕回到了巴黎。
今天,在拉丁區的這幢豪宅中,路易-波拿巴又将自己的幾位核心黨徒們召集了過來,打算商讨最近的布置。
此時,雖然夏爾等人已經差不多來齊了,但是因爲事務繁忙的關系,路易-波拿巴本人卻還沒有回來,所以夏爾也樂得先到陽台上來看看春雷。
“沒錯,好天氣!”約瑟夫-波拿巴笑了笑,附和了夏爾的說法,然後同樣往遠方的蒼穹和城市看了過去。
這個面孔方正的年輕人,遠遠眺望着他的伯伯曾統治的國都,良久沉默不語。
“這個國家,真是怎麽看也看不完啊!”他突然感歎了一句。“我們這次再也不能放手了!”
頓了一頓之後,他又繼續說了下去,“我父親身體不大好,所以行程比較慢,大概還要過幾天才能回來。我小的時候,他經常給我講這座城市……幾十年了啊,他終于有機會回來了!這次,我們再也不會走了!”
這句話倒是挺應景的,夏爾心想。
【他的父親,是指拿破侖的幼弟熱羅姆-波拿巴(1784-1860),前威斯特伐利亞國王,當時是拿破侖家族中最年長的男姓成員,第二帝國時代被封爲親王。
因爲是在第二帝國時代死去的,所以他後來被葬于巴黎,第二帝國垮塌之後,波拿巴家族成員都被驅逐出法國,唯有這位親王因已故所以留在了法國,所以,‘這句話倒是挺應景的’。】
當然,這些話夏爾是怎麽也不可能說出口的。
在延綿不斷的雷雨聲當中感慨了一會兒之後,約瑟夫-波拿巴轉過頭來,看了看夏爾。
“夏爾,幾個月不見,你更加成熟了。”
“謝謝您的誇獎。”夏爾不動聲色地感謝了一句。
“不,我隻是據實以告而已,”約瑟夫-波拿巴微微聳了聳肩,“你能夠成長進步得如此之快,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這是好事,不是嗎?”夏爾微笑着回答。
“哦!呵呵!當然是好事!”約瑟夫-波拿巴輕笑了幾聲,然後輕輕拍了拍夏爾的肩膀,“夏爾,我們總是這麽意氣相投!”
他倒是仍舊沒有忘記對夏爾的刻意拉攏。
“皇帝的事業,當然需要我們時時刻刻團結一心。”夏爾很上道地同樣暗示了一句。
“團結一心!對,我們就是需要這個。”約瑟夫-波拿巴點了點頭,“夏爾,我不說你也知道現在的形勢對我們有多麽關鍵,沒有人能夠袖手旁觀……”
夏爾疑惑地看了看對方,想要弄明白他究竟是在暗示什麽。
“夏爾……”在沉默了片刻之後,約瑟夫-波拿巴不再賣關子了,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最近這個國家亂得驚人,當然,對我們而言這是好事。但是,就算是亂,它也總該有個底線……我們所想要接手的,是一個陷于困難中的國家,而不是一個廢墟!你說對不對?”
夏爾有些迷糊地看着約瑟夫-波拿巴,一時沒有鬧明白對方的意思。
“您是指……”
“您已經在最近掙了一大筆了,對不對?”約瑟夫-波拿巴仍舊看着遠方的天空。
“托您的福。”夏爾馬上回答。“我爲自己有幸爲波拿巴家族從事如此至關重大的事業,而倍感光榮。”
正是由于他和博旺男爵在商讨合作時所順便提出的要求,那位大銀行家才答應了給夏爾一筆巨額貸款作爲啓動資金以示賣好,不管怎麽樣,夏爾是很承這個情的。
正因爲承這個情,所以夏爾也正如約瑟夫-波拿巴事先安排囑托的那樣,小心地運用着波拿巴家族所給予他的資金,一同在市場上大肆興風作浪,給波拿巴家族掙取着他們曰後絕不會承認其來源的大筆财富。
“不用謝,回報我們的忠實擁護者,是波拿巴家族所應盡的義務。”約瑟夫-波拿巴仍舊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而且您放心吧,以後讓您大發橫财的機會會更加多,隻要您繼續跟着波拿巴家族走下去……”
隻要您繼續跟着波拿巴家族走下去!
這話說得越來越嚴重了!已經是在暗示組織錯誤了啊!喂,你這個未來的死胖子到底想說什麽啊?!
夏爾很想狠狠地敲這家夥的腦殼,讓他直說自己的心裏話,但是理智很快阻止他作出這麽愚蠢的行爲,他很快開動腦筋,回味對方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仔細思索對方的意思。
“我們所想要接手的,是一個陷于困難中的國家,而不是一個廢墟!你說對不對?”終于,夏爾想到了他剛才說的這句話。
夏爾終于明白了,他恍然大悟。
他,或者說波拿巴家族的那位首領,是在害怕我和博旺男爵以及那群銀行家走得太近!
他們不喜歡夏爾真的被這三百萬法郎所收買,成爲那群大銀行家的走狗,而是希望夏爾繼續——呃,說得難聽一點吧——做波拿巴家族的鷹犬。爲了這個目的,他們一邊又未來的利益來**夏爾,一邊又在若明若暗地威脅夏爾。
而這些話,當然不能由大領導路易-波拿巴自己來說出口了,隻能由約瑟夫-波拿巴這種人說出來。
想通了這一層之後,夏爾突然又覺得這樣也不足爲奇。
無論在立場上如何接近,波拿巴家族和金融貴族們總是有區别——或者說有不同立場的,波拿巴家族要重建帝國,要将這個國家變成萬衆矚目的強國,無論其手段好不好對不對,這個目的是沒問題的;而那群銀行家卻不在乎國家變成什麽樣,他們主要關心的是利益和利潤,隻要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掙大錢,國家好不好他們根本不在乎。
所以,無論是從各種意義上來說,波拿巴家族都不希望成爲這些金融家們的傀儡,尤其是對雄心勃勃想要創下一番大業的路易-波拿巴和約瑟夫-波拿巴兩兄弟來說,就更加如此了。
如果沒有這種野心和意志的話,波拿巴家族也沒資格沒機會重建帝國吧?
身爲波拿巴黨人中的幹将,又是其中難得的“金融高端人才”,夏爾自然也就成爲了波拿巴家族未來想要垂詢針對金融家們對策時的主要人員之一了,他們當然希望夏爾能夠保持忠心于自己的立場。
而在現在,波拿巴家族的主要目标是**,因此無論如何也不會跟這些金融家們起什麽沖突,所以他們現在隻是暗示夏爾要和那群銀行家保持距離,不要輕易被他們的“糖衣炮彈”所**,要站得高看得遠——未來的權勢金錢大着呢,老老實實地跟着我們走!
路易-波拿巴所代表的未來皇族們,在整個第二帝國的曆史中,和金融貴族們互相利用又互相提防,構成了整個第二帝國的曆史。不過,真沒想到竟然開始得這麽早這麽快!這倒也難怪!
看明白了約瑟夫-波拿巴所暗示的意思之後,夏爾整個人都打起了精神。
“先生,您終于說出我的心裏話了!”
約瑟夫-波拿巴看着突然像是被打了雞血的夏爾,有些驚奇。
“怎麽了呢?”
“在長久以來,我就是這麽想的,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夏爾有意放低了聲音。
“什麽問題呢?”約瑟夫-波拿巴不動聲色地問。
“在奪回了帝國之後,我們究竟如何才能不讓自己走上七月王朝的老路呢?”
“這個問題我和路易也經常在想。”對方仍舊不動聲色。
“七月王朝如此丢臉的崩塌,不是沒有原因的。路易-菲利普可憐就可憐在,他給自己的王朝找了一根最沒有忠誠心的支柱!甚至在他還安然端坐在王座上時,一群秃鹫就忙着籌劃怎麽撕咬他那可憐王朝的屍體了!”夏爾說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我們不好好地吸取他們的教訓,我們就算是比他們更加愚蠢了,不是嗎?”
“說下去。”
“因爲,我們所想要接手的是一個國家,而不是一個廢墟!”夏爾看着約瑟夫-波拿巴,目光十分堅定,“這個問題我考慮很久了,也十分擔憂。毫無疑問,我們的國家需要一個發達的金融業來促進工商業的繁榮,但是我們不應該讓他們淩駕于國家之上!因爲那會讓我們的一切努力看上去隻是一個可笑的笑話,因爲那會摧毀我們曾經珍視的所有一切寶貴的價值觀!
如果讓一群人輕輕易易躺在賬簿上,靠着玩弄數字的遊戲就可以大發橫财,靠着擺弄災難和恐慌就可以從大衆手中掠走無數财富,靠着詭詐的計謀就可以讓一個個企業和個人淪落破産的境地……那麽誰還肯去靠勤懇緻富?誰還肯去辛苦經營?誰還會欣賞勤儉樸實?我們對金融的崇拜會輕易地而且永遠地毀掉一個國家曾經所珍視的一切價值,并且讓這個國家從強大走向無可挽回的虛弱……先生,我認爲,在現代,如果需要建立一個帝國,那麽我們必須折服掉這幫人,而不是反過來……否則可憐的德-奧爾良先生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夏爾說起這段話時大義凜然,哪怕說到“靠着擺弄災難和恐慌就可以從大衆手中掠走無數财富”這句時也是如此。
在不間停的雷雨中,站在陽台上的約瑟夫-波拿巴靜靜地看着夏爾的表演,一言不發。直到他終于說完之後,他終于笑了出來。
“呵呵……哈哈……夏爾,你太敏感了,你啊,什麽都好,就是太容易敏感,也許是因爲常寫文章的關系嗎?哈哈……”他一直笑着,似乎十分開心,然後又拍了拍夏爾的肩膀,“不過,你的話很有道理,我會跟路易轉達的,很有意思……哈哈哈哈……真的難以想象你居然這麽年輕啊,哈哈哈哈……”
這句話是“考評合格”的意思嗎?夏爾讪然笑了笑,沒有回答。
這時,一輛馬車飛快地從遠處的街道上疾馳而來。
“哦,他回來了!”約瑟夫-波拿巴看着樓下,輕輕聳了聳肩,“夏爾,我們回去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