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鍾氣氛還極其融洽,充滿了其樂融融的氣氛,芙蘭專心聽着夏爾的講解,一心爲學好主持家計而努力;而僅僅是一秒鍾之後,當聽到這個名字時,小會客室内幾乎整個空氣都凝固了起來。
“什麽?”聽到這個消息時,夏爾失聲驚呼。
她今天怎麽莫名其妙想着要過來拜訪了?也不看看場合!
但是很快,他就鎮定下了心神,“哦,我知道了。”
一邊回應,他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面前的兩位少女一眼。明明她們的神色都沒有任何變化,夏爾卻莫名地有些心裏發顫。
她還是真是趕了個好時間!夏爾忍不住又在心裏又歎息了一句,同時也暗暗埋怨仆人不會看氣氛,直接就這麽喊了出來。
正當他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就這樣遂了夏洛特的願時,仆人的表情讓他感覺到了一些異常。
“還有什麽嗎?”他低聲問了一句。
仆人有些遲疑地走了過來,然後将手中的一張字條遞了上來。“這是德-特雷維爾小姐要我交給您的……”
夏爾勉強無視了旁邊的異樣目光,然後一臉狐疑的接過了字條。
“今天的事非常重要,是爺爺和父親交代給我的,我必須見到你。如果你膽敢裝作不在家。我會再試試那天的辦法的。
您忠誠的朋友————以及命定的愛人。”
看完了之後,他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這姑娘都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還能怎麽辦?
“好好,那就讓她進來。”他歎了口氣,朝仆人下了命令。
說完之後,他就起身準備離開會客室,前去客廳接見這位讓他頭疼不斷的夏洛特堂姐。
然而,正當他剛剛站了起來的時候,旁邊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哥哥。您還記得跟我說過什麽嗎?”芙蘭的表情貌似十分平靜,但是目光卻有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淩厲,讓夏爾莫名地不敢對上這道視線。
“哦。我當然記得了,可愛的特雷維爾小姐……”他微微笑着,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更加放松,“我現在隻是有些事而已。等下有空就馬上過來。繼續幫您講解,您放心!”
然而,這道視線突然變得更加淩厲了。
“您果然忘了嗎?”芙蘭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臉色也愈發蒼白了,“忘了那天您對我說過的嗎?您明明保證過的啊……”
保證?什麽?
聽到這句問話之後,夏爾禁不住皺了皺眉頭,慢慢思索着芙蘭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終于,在花費了一小會兒之後。他終于想起來了。
那天晚上,就在妹妹的房間裏。他親口向芙蘭保證過,自己跟夏洛特絕不可能再重新呆在一起了——芙蘭所指的“保證”,一定是指這個。
雖然不知道芙蘭爲什麽這麽厭惡夏洛特,但是這個保證,夏爾确實是當着她的面作出的。然而,剛剛給自己的妹妹作出這樣的保證沒多久,他就同夏洛特一起跑到了鄉間,然後整整又厮混了一晚上——啊喲,爲什麽要說又?
我原來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一個人渣了麽!突然之間有些懵然的夏爾,在心裏重重地感歎了自己一句。
但是,不管心裏怎麽吐槽自己,在臉上,他也隻好仍舊裝作不動聲色。
“我怎麽會忘記呢?”他微笑着朝妹妹點了點頭,努力讓聲音更加平穩,以便更使她放心,“我說過的話我當然會記得,你放心,這隻是公事公辦而已,她找我是有正事。”
接着,帶着一絲愧疚,他無視了妹妹的視線,快步走了出去。
芙蘭的視線跟随着夏爾一起移動,最後她呆呆地望着哥哥離去的背影,似乎是出了神。
而在她一旁的萊奧朗侯爵小姐,心裏突然也一陣不安。
“芙蘭,你怎麽了?”她輕輕呼喊了一聲,然後眼見芙蘭還是在出神狀态,就伸出手來輕輕扯動了一下她的一角,這才讓芙蘭轉回了視線。
“芙蘭,你沒事!?”侯爵小姐有些緊張地再度問了一句。
芙蘭好一會兒之後,才輕輕搖了搖頭。
“我沒事。”雖然她口中宣稱自己沒事,但是她的聲音,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輕松。
看來是有事了。侯爵小姐心中驟然一緊。
她也想起了自己某天在拜訪芙蘭時,她所提到的那個名字。從芙蘭的表情來看,**不離十,那位剛剛前來拜訪的小姐,就是她的堂姐,也就是夏爾之前的舊情人夏洛特-德-特雷維爾公爵小姐了。
夏洛特,夏爾……還真是匹配度極高呢,一開始的時候長輩們就定好了嗎!從小就認識,而且還是爲公爵小姐,又是特雷維爾公爵那樣的名門……一切的一切,她都有了呢!不知道長得怎麽樣呢?想必很好看?而且,從夏爾的樣子來看,他對那位小姐好像也不是嘴上說的那麽決絕……
還真是,讓人忍不住想要反感啊……她的心頭慢慢泛起了一些冷意,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
但是很快,突然升起的負面感情就被理智狠狠地壓制到了心頭最深處,因爲她比誰都清楚,這是毫無意義的情緒。雖然表面上一直十分弱氣,但是本質上瑪麗是個行動派。
接着,她很快就轉過了許多念頭,然後裝作不經意地随口問了一句。
“芙蘭,剛剛來訪的那位小姐。就是您之前給我提到的,您哥哥過去的戀人,德-特雷維爾小姐嗎?”
在她的問話之下。芙蘭眼中幾乎馬上閃過了一道滿是怒意的閃光,雖然這份怒意轉瞬即逝,但是總算讓侯爵小姐明白自己的厭惡感并非是孤獨的。
還好,總算還有一條好消息。
侯爵小姐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
當夏爾剛剛來到客廳時,夏洛特已經從門口直接走了進來了。
她穿着繡着細密花紋金色長裙,金色的長發也被盤起了發髻,垂到了兩肩。她以幾乎目空一切的态度。昂首走了進來,回到了闊别了幾個月的候爵府。而府上的仆人小心地跟在她的後面,恍惚間竟然讓人感覺出那種渾似女主人的架勢。
剛剛照面的時候。她微微笑着,然後稍稍屈膝行了個禮。
“特雷維爾先生,您倒是比我預想的要快呢,我原本還是想要等你半個小時的……”
“然後再讓您砸碎我的窗戶嗎?不。不用了。一次就夠了。”夏爾略帶譏嘲地回了一句,“我們不需要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浪費時間,說,您這次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呢?希望能和那張字條上所說的一樣重要……否則,您别忘了,我剛才還在耐心教導我妹妹呢,您可是無禮地打攪了此間的主人……”
“好的,您不會失望的。”夏洛特笑得更深了。然後繼續走到了夏爾的面前,頗爲挑戰姓地直視着他的雙眼。
然後。在片刻的停頓醞釀之後,她重新開了口。
“夏爾,我爺爺和父親想叫你加入國民自衛軍。”
即使以夏爾慣常的鎮定,他仍舊吃了一驚。
“嗯?國民自衛軍?爲什麽?”他疑惑地看着夏洛特,“您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夏洛特挑了挑眉,“我們排除了老鼠,騰空了地方,自然也需要将老虎們帶回來……”
“我想您需要好好解釋一下。”夏爾一邊回答,一邊做出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兩個人慢慢走到桌邊,各自落座了下來。
接着,夏洛特重新開始詳細解釋了。
“最近,我父親他們,一直都在清洗自衛軍裏面的共和主義者,将他們排除出自衛軍隊伍,所以……”夏洛特将聲音放低了一些,“所以你肯定能想得到?最近的國民自衛軍裏面有大量的職位空缺,急需人手來填補……”
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夏爾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終于開始了嗎?
如同曆史所演進的那樣,二月革命結束、第二共和國建立後不久,共和派分子就在慢慢喪失自己的政治地位和軍事地位,革命的主要參與者,正在被革命後的國家所慢慢排斥,直至最後消失于舞台之上。
出于政治原因,巴黎市内是極少有正規軍駐紮的,而城内主要的軍事力量,就是由資産階級和貴族們所組成的國民自衛軍。
而在現在,國民自衛軍開始準備排斥掉那些異己分子了。
這代表什麽?
“夏爾,用不了多久,法蘭西的正義力量,就能夠和暴民們算個總賬了!”
夏洛特的話,給了夏爾一個最完美的答案。
夏爾還沒有回答,夏洛特就繼續說了下去,“夏爾,你也看得出來,如今法蘭西的一切災禍,都是這一場可笑的革命帶來的,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個不得人心的共和國還有可能繼續延續嗎?不,不會的!它會遭天譴的!現在,我們需要重新整頓這支武裝力量,以便讓它重新成爲保衛法蘭西的一件偉大武器……”
然後去屠殺那些工人,給自己一身的罵名嗎?
夏爾在心裏駁斥了一句,然後他剛想回答時,夏洛特又繼續說了起來。
“夏爾,我知道要讓你背棄波拿巴家族,現在看上去還是不行的,但是……你能忘記你的出身嗎?在這個國家遭遇危難的時候,你能夠眼眼睜睜袖手旁觀,看着它又一步步滑落進暴亂的深淵嗎?不,不行的,我們絕對不能讓它再重複一次六十年之前的可怕災禍!不然,我們誰都跑不掉!難道你看不出來嗎?這并不僅僅是我們哪一個人的事!亨利五世上台的話,我們顯赫,但是你和你爺爺也不會有事;拿破侖的侄子上台的話——呸,我倒要看看他怎麽辦到!——難道他會把我們怎麽樣嗎?我們家頂多再告别政斧好了,反正已經十八年了,不怕更久。但是,如果那些暴民得了勢呢?上帝啊,你能想想那個後果嗎?難道我們又要跑出這個國家,然後學爺爺們颠沛流離二十年?不,不可能的!我甯可拿起槍來戰鬥到死,也絕不願意像條喪家犬似的逃出這個國家!難道以你的智慧,不能看出這麽明顯的事嗎?難道你在自己命定的義務面前,能夠選擇走開嗎?”
她的意思十分直白,也十分簡單——我們的派别,無論誰當政,都不會讓對方無路可走(誠然也确實如此),可是那些暴民上台,我們就都得完蛋!不是嗎?
接着,夏洛特不再說話,靜靜地看着夏爾,等待着他的回答,她似乎深信,在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下,夏爾是不會做出讓她失望的決定的。
“您的父親到底是怎麽打算的?”沉默了良久之後,夏爾突然問了一句。
“這還用說嗎?他直接開革了幾位思想不純的自衛軍軍官,然後還暗地裏用各種各樣的借口,清退了一大批不可靠的人。不光是他,現在其他的地方也是這樣。大家都在齊心協力,打算把危害國家的毒素,一點點都排光……”夏洛特馬上回答,“所以,我們現在很缺乏人手,他們希望你能進來當個軍官,幫我們把持住一些部隊,你也可以自己帶些人進來……至于履曆什麽的你放心,特雷維爾這個姓氏抵得上任何履曆!”
夏爾不再說話,而是又開始了自己的思考,思緒甚至有些發散起來。
國民自衛軍!
在這個年代,這是一支奇怪的部隊,一支又有産者們自己組成的部隊,既有軍事化的訓練和組織,其成員卻又都是平民身份,甚至還有一大部分是社會的名流顯貴。
毫無疑問,他們天然地都是國家體制的維護者——隻要這個體制對自己有利。
那麽,他們對革命和共和國的憎恨,也就不難理解了。
而現在,這支準軍隊對自己發出了邀請,希望自己放棄政治派别的窠臼,以階級立場來挽救自己的國家。
何其讓人感動!
他忍不住嘲諷地笑了。
這一切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