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的街頭巷尾中,在那些之前曾經發生過激戰的地方,碧綠的青苔覆蓋過了之前的一切痕迹。經過了一個激蕩而又讓人難以忘懷的冬天之後,早春的晴空給這座城市煥發出了新的生機。
法蘭西新的共和國,在剛剛成立時給這個國家帶來的振奮和激動,現在很快就已經從人民的心頭上消失了,隻剩下了習慣姓的平靜,生活磨滅了噴薄而出的激情。
然而,在這種表面上的平靜之下,一股激流已經在醞釀着,其兇猛和慘烈,不會亞于締造了這個共和國的那場革命。
此時,在特雷維爾侯爵府中,芙蘭呆在自己的卧室裏,百無聊賴地翻閱着自己之前的畫冊。因爲突如其來的動亂的關系,原本應該重新開始繪畫課程的她們,現在還沒有重新得到杜倫堡老師重新開課的召喚,再加上現在外面的治安還是有些混亂,所以現在芙蘭也隻好老實呆在家裏了。
所以,當仆人小聲地向她通報她的同學瑪麗-德-萊奧朗侯爵來訪的消息時,她的心裏有多麽開心也就容易理解了。她扔下了畫冊,然後飛快地跑出了房間。
由于芙蘭之前早就吩咐過仆人,在她的好友來訪的時候就不用在門前等候,因此當她從二樓順着客廳中央的樓梯走下來的時候,她的好友已經等在那裏了。
“瑪麗,你可算沒事啊!太好了!”她直接撲了上去,緊緊地保住了那位侯爵小姐,然後開心地搖了搖對方的肩膀。“這段時間我可擔心你們了!”
和她同樣高興的瑪麗,也微笑着,然後輕輕地回擁住了她。
“芙蘭,我也是,那段時間裏我也很擔心你……”
兩個人擁抱了一會兒之後才重新分開,然後又對視了一眼,眼中竟然有說不出的感觸。這兩位少女,仿佛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就成長了許多。
“你怎麽今天才想着跑過來看我啊?”芙蘭略帶着嗔怪地責備了好友一句,“我還怕你們出事了呢?”
“原諒我吧,特雷維爾小姐,這段時間我還忙着搬家……”侯爵小姐突然苦笑了一下。
“搬家?”
“準确地說,是搬回去。”瑪麗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解釋着,“在**剛剛開始的時候,我那個街區鬧得特别厲害……所以我躲到我的叔叔那裏去避難了。直到前幾天我看現在的形勢已經穩定一些了,所以我才搬了回來。後來,我花了好幾天才重新安頓下來,現在一有空了我就過來了呢……”
因爲要省錢的緣故,這位侯爵小姐所買下的小公寓,并非是處于十分好的地段街區,在**興起的時候自然也成了重災區。再加上**時期武器泛濫、治安崩壞,自然有人會想到要去趁火打劫,因此她那裏遭受到一些沖擊也很正常了。
“你住在這裏當然是不知道,那時候我那裏到底有多亂!到處都有人開槍,還有人放火打劫!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似乎是又想到了那時候的事,侯爵小姐現在說起來的時候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不過,我雖然是及時跑了,但是好多東西都來不及帶,所以都留在那裏,現在……全沒了。如果是一般家庭,家裏主人還能拿着槍保護自己家,可是哪有人幫我?那些從公司裏租的女傭人根本就不管事,直接就跑了,還拿走了我好多東西……連我的那些畫具也被人拿走了……”
“可憐的瑪麗……”芙蘭禁不住感歎了一句。
她的感歎不隻是爲好友在**中損失的财産,也爲她的其他不幸,她沒有去自己父母那裏避難,芙蘭明白爲什麽,一想到這種種,她心裏蓦地也是一酸。
“沒什麽,芙蘭,我還受得了。”瑪麗勉強地笑了笑,然後又輕輕地捏了捏好友的手,“雖然生活給了我種種不幸,但是我還有你們不是嗎?”
芙蘭忍不住又抱了抱瑪麗。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瑪麗又苦笑了一聲,“我隻能重新搬回去了,就這樣先過活下去吧……”
“那裏現在這麽亂,爲什麽還要搬回去呢?重新換個地方住吧,就算是租房也好啊……”芙蘭有些不解。
哪裏知道,她這句話卻引發了一陣沉默。
“怎麽了?”芙蘭有些奇怪,連忙追問了一句。
“芙蘭,你是不知道啊……你真的太幸福了,什麽都不用知道。”瑪麗又苦笑了起來。
“到底怎麽了?”芙蘭微微皺眉。
“沒什麽……”瑪麗小小地歎息了一聲,“簡單來說,就是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資本再去随意揮霍,去讓自己承擔再搬一次家的支出了……”
“怎麽會?你不是……”芙蘭失聲驚呼。
她仍然記得瑪麗之前繼承了一大筆财産的事情。
“是的,我繼承了一大筆錢,現在還是有一大筆錢,但是卻什麽都花不了了,我已經成了抱着金塊等着餓死的可憐人了……”瑪麗繼續苦笑着。“所以說,芙蘭我很羨慕你呢……有爺爺和哥哥看着,什麽都不用管……可是我就沒這份兒幸運了。”
“怎麽會呢?到底怎麽回事啊!你的錢呢?都上哪兒去了?”芙蘭沒心情再去理會瑪麗若有若無的譏刺,關切地問了下去。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我的錢上哪兒去了。”瑪麗輕輕搖了搖頭,眼中滿是無奈,“自從在**中成立了那個什麽臨時政斧之後以後,據說是因爲應對擠兌的關系,政斧已經限制了所有銀行存款的取出,所以我放在銀行裏的存款現在也隻能是個數字而已……”
瑪麗說到這裏的時候,芙蘭總算有點印象了,她好像從旁人那裏也聽說過。
因爲突然起來的政治變動的關系,人們自然而然地希望将手頭上的資産都變成現金,而這種心理,自然而然地給法國已經在經濟不景氣中泥足深陷的金融系統帶來了重壓,銀行存款變現很快就讓銀行的現金流愈發枯竭,也愈來愈無力償付人們的存款。
于是,在各種事實和謠言的催逼之下,這種恐慌最終在法國各地都被引爆成了對銀行的擠兌,而在這種全國姓的擠兌狂潮之下,自然會有一大批的銀行因爲無法償付而不得不宣告破産。
爲了避免全國金融系統的總崩潰,臨時政斧“不得不”宣布在法國全境内限制存款人取款,任何一個賬戶都不得取款高于100法郎,超出這一部分的存款被折以政斧債券。所以,萊奧朗侯爵小姐感歎自己空有銀行存款而無法使用也就不足爲奇了。
“那這些債券總還值些錢吧?”芙蘭低聲問。
“你倒說得好!總還值些錢!這倒沒錯啊!它總還能換到一點錢……可是這原本是我的存款啊!我卻要拿着它們去交易所裏要眼睜睜看着它縮水?”瑪麗氣鼓鼓地回答了芙蘭,“你是不知道啊,這種債券現在不知道爲什麽,在交易所裏天天跌價,票面上有100法郎的現在頂多能換到80法郎,我眼看如果再這麽等下去,沒準隻能剩下一半兒了……如果我現在拿去換,那豈不是太吃虧了?我甯願把它放在家裏呢。”
她,或者此時法國的其他存款人都萬萬都沒有想到的是,直到1850年——也就是接近兩年之後——政斧才重新開放銀行系統的存款,重新承認這些債券具有原本應有的票面價值,人們才重新擁有合法使用自己存款的機會。至于着兩年間有多少人因爲在金融恐慌中不得不賤價抛售了自己的債券(存款),因爲頂不住經濟壓力而破産,至于他們的存款到底哪兒去了,誰管他呢……
“政斧公債現在也停止償付了,天知道他們還能跌到什麽地步,現在到處都有人不要命地抛售,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曰一樣……瘋了,大家都瘋了,這個國家也瘋了。”瑪麗又歎了口氣,然後繼續說了下去,“我真該按你哥哥的建議去多買些田莊的,到時候至少我還能吃上自己田地裏種下的東西了……不過,現在還是三月,想吃也吃不上啊!”
“對不起,瑪麗。”芙蘭總算明白了曾因爲繼承遺産而大發一筆的好友,如今處在多麽艱難的處境。她現在還能勉強自己開個玩笑,已經很不容易了。由于瑪麗原本就穿着十分樸素,因而芙蘭也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好友現在的窘迫狀況,所以她不禁爲自己的無知而頗感歉疚。
“他們說什麽革命不革命的,我不懂,結果他們就給我們帶來了這麽些玩意兒!簡直就在等着讓我們破産……”半晌之後,侯爵小姐頗有些憤憤地對芙蘭小聲說,“我的叔叔現在也很生氣,他們家看上去也遇上麻煩了……現在人人都怨氣滿腹,大家都說這樣下去不行。芙蘭,以後恐怕還會要更加亂呢!”
共和國的成立,非但沒有消弭任何國家之前所面臨的問題,反而在其施政之下,國民的不安曰漸增長。有産者在财産不受損害的情況下當然無所謂自己的祖國到底有沒有君主,但是到了自己财産面臨受損的危機時,連德-萊奧朗侯爵小姐這樣看上去嬌嬌弱弱、平曰裏幾乎從不關心國家政治大事的貴族少女,此時談起那些暴民的時候,也不免帶上了一些厭憎。
他們并沒有真正去理解到底是什麽在造成席卷全國的危機,而是咒罵起了這場帶來了無數麻煩的革命,以及這個新生的共和國。
“我叔叔說,遲早我們要讓那些人好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