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法國,有産階級們并非是完全無組織無紀律的,實際上他們有着自己的軍事力量——國民自衛軍。
【國民自衛軍是于1789年在革命政斧的命令之下建立的軍事組織,在此時已經演變成了一種資産階級爲成員的軍事力量。法國各地的有産者(比如商人、公證人、律師還有貴族等等)會被編入其中,并且授予軍銜,時常進行軍事訓練,以便在有“**”的時候協助鎮壓。
正因爲其中的階級成分,所以,當時的法國政斧十分注重籠絡扶植這支準軍事力量。路易菲利普國王就經常穿一身國民自衛軍制服當做禮服,以向國民表示自己是有産者們的保護者。
那時的巴黎國民自衛軍,集結地一般是在離富人聚居區很近的聖米迦勒廣場。這個廣場離法蘭西貴族院(盧森堡宮,現在的參議院)、巴黎聖母院和先賢祠都很近。
順便一提,此時正在英格蘭的路易-波拿巴本人,也在加入了一個類似于國民自衛軍的組織,協助英國政斧和警察鎮壓英國正猝然興起的憲章運動。】
在不絕于耳的嘶吼聲的催促之下,居住于塞納河左岸、其他富人區附近的人們,按照過去演練時的步調行動,紛紛在家換上了自己的自衛軍制服,拿起了槍,然後準備到自己街區的指定地點集合,在初步集合完全後,按照預定的步驟,他們會在各自的軍官的帶領下,前往聖米迦勒廣場完成最後的集結。
銀行家杜-塔艾穿着一身自國民衛軍上尉的藍色制服,身後帶着那些博旺男爵指定給他帶的那些人,早有準備的他們已經完成了集結和準備,快速地向最後的集結地奔去。
在這一路上,他再也看不到這裏平常的悠閑舒适了,素來慣于逛舞會上劇院的太太小姐們,都已經躲進了家中,忐忑不安地爲自己的父兄們祈禱着;而那些整天遊樂飲宴不休的闊佬和花花公子們,此刻都已經換上了那套代表着立場的制服,也換上了一副惶急混亂的表情。平素豪華馬車四下奔走的街上,此時隻剩下了拿着武器不停穿行而過的國民自衛軍軍官和士兵。
好一派宛如末曰降臨的景象!
看着這一副光景,杜-塔艾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明白這種混亂對博旺男爵的計劃多麽有利——對他的發财大業也将是多麽有利。
盡管杜-塔艾和他的人同其他人一樣步履匆忙,但他胸有成竹。他比誰都明白,這個王朝已經完蛋了——而且很少有誰會覺得這是一個不幸。
………………
在聖曰耳曼區國民自衛軍的集結地的會議室當中,從宮廷來的特使一直在催促這裏的指揮官趕緊帶着他的人前去王宮幫忙鎮壓暴民。
“您的意思是,國王陛下需要我們前去保護他……”一個金色頭發、留着短胡子形象俊朗的中年人,以一種從容不迫的神氣看着對面的人,面孔露出了讓人捉摸不定的微笑,“可是我的人都沒有全部準備好啊?如果貿然直接出發的話,恐怕……”
“特雷維爾先生,我已經等待很久了,就算因爲事起倉猝,這麽長時間也該集結完了吧?”似乎來得十分匆忙,特使的神态顯然十分焦急,而且明顯有些驚魂未定,因而說話也很不客氣,“我已經等了很久了,國王陛下沒有那麽多的耐心!如果您覺得這項工作對您來說太過艱難的話,我來替您完成吧!”
一看到這個廷臣如此表态,中年人總算變了下臉色。
“哎……您真是太心急了……”
“我怎麽能不急……國王陛下……”特使剛剛才沒好氣的回答,突然他住了口。
面前的人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把手槍,而黑洞洞的槍口正好對着自己。
“您…………您……”他這才明白了發生了什麽,臉色因而驟然發白,連話都說不全了。
他想要站起來逃跑,但是恐懼又讓他全身無力,仿佛身體都已經不受控制了似的。
“砰!”
巨大的聲響響起。
“居然認爲我們會去爲國王陛下而戰,您這到底是狂妄呢,還是愚蠢呢?”看着栽倒在地的屍體,中年人仍舊鎮定地微笑着,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也好,總得有人給這個王朝殉葬嘛……”
門開了。
他的女兒夏洛特快步走了進來,看也沒有看一眼地上的屍體。
“父親,已經準備就緒了。”
“很好。”小菲利普-特雷維爾公爵朝自己的女兒點了點頭,又贊許地笑了笑,“幹得不壞,夏洛特。”
他的女兒,現在穿着一身灰色的緊身馬褲,腳上穿着鹿皮靴子,宛如是在參加一次打獵一般,一頭金發也被盤在了腦後盤起了高高的發髻,顯得英氣逼人。
因爲祖父在貴族圈地位的關系,她的父親小菲利普-特雷維爾是國民自衛軍的上校,算是國民自衛軍當中的重要人物之一。
當起義驟然發動時,雖然不知道原本發生了什麽,但是夏洛特卻很快就明白了應該做些什麽,她馬上鼓動自己的爺爺和父親也要參與到推翻國王陛下的大業中去,而經過了慎重的審時度勢之後,特雷維爾公爵終于首肯了她的提議。
不過,不同于她的是,特雷維爾公爵和夏洛特的父親早就知道這件事,但是公爵一直裝作茫然不知,直到現在也裝得十分像,連他的孫子孫女們也沒有看出來。
得到了女兒的報告之後,小菲利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然後拿着自己的手槍,悠然走出了會議室。
按照之前的安排,他走向不遠處的集結地,然後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們——這些人有中年也有青年,都是貴族。他們個個神情緊張,一言不發。
這倒不奇怪,這些人都是有家有業的人,當然學不來暴民們的那種大無畏精神了。
“先生們,我們都知道,今天發生的一切,是出人意料的。”無視着從天際傳過來的喊殺聲,小特雷維爾公爵還是保持着平常一貫的風度,竟然還帶着一絲戲谑,“但是,會不會是某種機會呢?某種讓法蘭西擺脫某個篡位者的機會?”
他的話有些驚人,所以毫不意外地引發了搔動。這些貴族們很快就明白了,特雷維爾家族這句話到底意味着什麽。
然而,貴族們當中絕不缺少正統主義者,尤其是夏洛特已經關照過的那些。
“您說得對!我們不用去管那個篡位者的死活!”
“這是上帝的公道!”
“這是遲來的正義!”
他們紛紛大肆鼓噪着,壓下了其他的聲音,慢慢地,似乎是掂量出了目前的局勢,那些原本有異樣的貴族們,也漸漸地給自己換上了一張漠然的面孔。
“就我看來,我們不用去爲了一個篡位者的王位去死,他不值得我們冒任何生命風險。”見火候差不多後,小特雷維爾公爵做了個手勢,“我們今天集結起來,隻是爲了保護自己的家園不受侵害,不是嗎?”
“對!”
“沒錯!”
又是一片鼓噪。
平心而論,這些貴族當中,也還是有人想要去爲國王幫點忙的。但是……就連領頭人都隻打算明哲保身,他們也就不想再自己去送命了。而且,天曉得這裏有多少人是死硬的保王黨,又有多少人準備逃離七月王朝這艘破船?他們很快就将自己的心思藏在了心底裏,正如貴族常做的那樣。
“如果有人硬是想要去爲國王陛下盡忠的話,我個人将十分欽佩于他的忠誠,絕對不會有所阻攔。”小特雷維爾公爵仍舊心平氣和地說着,“有人想去嗎?現在可以站出來!”
如他所料,有人動了動膝蓋,但是發現别人完全沒動之後就收住了腿,最後,沒有人站出來。
“那好!我們去做好防禦,保衛家園!”公爵大喝了一聲,“篡位者,就将他交給上帝去裁決吧!”
公爵非常明白這些人,要讓他們爲保衛自己的财産而戰、或者在王朝垮台時冷眼旁觀當然容易,要讓他們去爲了某個口号或者某個理念去出生入死那就不太可能了,一句話——這些人都精乖着呢!
所以,也隻能這樣安排了。
而在杜-塔艾這邊,國民自衛軍也仍舊做出了固守本區的決定。
在第五區、第七區……情況也同樣如此。
那些赫赫有名的大金融家所作出的決定,此刻已經被傳開了。博旺、羅特希爾德等等這些大名鼎鼎的姓氏,這些資産階級如雷貫耳,他們的表态,也不由得成爲了資産階級們效仿的方向。
到最後,整個國民自衛軍沒有人接受國王的命令,前去保衛國王。
…………
到了晚上,宮廷已經明白自己指望不上自衛軍了。
僅僅一河之隔,僅僅隻隔了一座橋而已,身處王宮的人們,即使是用肉眼也能看到這些穿着國民自衛軍制服的官兵,他們就在眼前!
然而,他們也隻是在眼前而已。這些國民自衛軍就在協和橋的這邊布防,用磚石堆砌了工事,偶爾還鳴槍警告任何想要走過橋梁的“暴民”。然後,他們就呆在他們臨時構建的工事後面,冷眼旁觀着對岸幾百米外已經喊聲震天的王宮,沒有一個人想要走過去拯救他們的國王陛下。
就這樣,在洶湧噴薄的狂潮面前,法國有産者中的兩大支柱——貴族和資産階級——因爲各自的盤算和目的,以一種超然于物外的态度,幾乎同時抛棄了七月王朝,心安理得地準備坐視這個王朝墜入最後的深淵。
他們很快就将要得逞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