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夏爾繼續按照自己的記憶,默不作聲在腦海中勾畫着等下的草圖,而杜-塔艾則仍舊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圍,警惕着角落裏傳來的每一個眼神。
“您真的打算把這些武器都交給他們?”确定沒有人再在監視自己之後,杜-塔艾這才在低聲開口詢問,口吻裏帶有些掩藏不住的擔心,“全都給他們?”
“不用怕,隻是一小部分武器而已,”夏爾同樣低聲回答,“我們既然期待他們掀翻王朝,那麽自然也該想辦法武裝他們。”
“被武裝起來的他們,既有可能去掀翻王朝,也有可能去掀翻我們。”杜-塔艾再度提醒了一遍,“您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們,您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多少都一樣。”夏爾的表情十分平靜,“不用擔心。”
真的不用擔心,因爲在原本的曆史上,1848年6月底,當時的法國政斧調集了二十五萬軍隊以及八萬國民自衛軍,對巴黎城進行了逐個街區逐個街區的清剿,即使再怎麽被武裝,囤積了再多的武器,這些激進分子們——或者說起義者們——也是不可能抵擋住這股力量的,誰來也不行。那時已經被迫流亡到英國的革命導師馬克思,也隻能在英吉利海峽對面大肆抨擊這些殘忍的反動派了,卻絲毫無濟于事。
就算穿越者夏爾-德-特雷維爾站在這些革命群衆一邊,也隻會讓1848年巴黎城中的屍堆上多上一具無名屍而已——如果運氣好的話,那麽就會爲法國多出一個被流放出境的流亡者,毫無意義。
在前世研究法國曆史時,一直很不解一個問題:爲什麽1848年二月革命時,政斧拿巴黎的暴動群衆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乖乖下台,路易-菲利普國王黯然遜位,七月王朝轟然倒塌。
然而,爲什麽僅僅過了4個月,那時的法國臨時政斧卻能夠大肆調集“二十五萬軍隊以及八萬國民自衛軍”,把巴黎城和巴黎的無産階級們統統血洗一遍?
看上去邏輯上簡直矛盾無比。
直到穿越過來并且親身參與了這一段曆史之後,夏爾才明白了過來,這時的無産階級們隻是七月王朝在資産階級和貴族階級中的各個反對派手中的刀劍而已,他們被用來推倒了七月王朝,然後在事成之後被抛到了一邊。資産階級和軍隊在七月王朝倒台時麻木不仁,坐看這個不得他們人心的政權垮台,然而在之後卻絕不會允許無産階級來搶奪“革命”的勝利果實,哪怕爲此需要血洗巴黎一次也無所謂,于是法國的1848年革命就此戛然而止。
這麽明顯的有預謀有步驟有組織的活動,甚至已經談不上“陰謀”了。
而這種資産階級,夏爾旁邊就有一位。
“特雷維爾先生,您太過于掉以輕心了,這樣很不好。”杜-塔艾的表情還是十分冷靜,但是眼中卻閃過幾道厲芒,“對于這些暴民,總有一天,我們得還他們一個聖巴托羅缪之夜……”
【1572年8月24曰晚,在聖巴托羅缪節的前夜,法國天主教徒激進分子在巴黎大肆屠殺新教徒,數千新教徒遇難,史稱“聖巴托羅缪之夜”
此事當時早有預謀,激進分子之前就已經制定好了行動計劃,并且在信奉胡格諾派的新教人家門口用粉筆暗地裏用粉筆畫下了記号,發難之後少有人幸免。很快,針對胡格諾派教徒的屠殺擴展到了法國各地,幾周中有數萬人被殺。】
資産階級對無産階級“暴民”的恐懼與痛恨,與天主教徒對異端的憎恨又有多少差别呢?也就隻差了一個宗教裁判所罷了。
這種感歎,被夏爾深深地埋在了心底裏。
“這一切不是靠嘴上就能說成的,先生,我們缺的是實幹!”他貌似譏諷地打斷了對方的話,“您的害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想要發财的話就得膽大不是嗎?如果您需要鎮靜劑的話,我可以給您一點……”
聽到“發财”這個詞的時候,夏爾微微朝杜-塔艾眨了眨眼,顯然是在提醒對方什麽。
而杜-塔艾很快心領神會,他臉色一變,然後不屑地笑了,“我就知道,跟您這樣的毛頭小子,我還有什麽好說的?什麽都不懂,隻知道打打殺殺的,簡直浪費我的時間……”
“您在說什麽?請再說一遍?!”夏爾的表情變得十分嚴峻,好像想找個機會再揍她一次一樣。
“好吧,好吧,我跟您沒什麽好争的,再見!”也許是真的怕夏爾動手,杜-塔艾鐵青着臉走開了,嘴裏還嘟嘟囔囔地嘀咕着什麽,顯然是對夏爾沒什麽好話。
隻有夏爾才看得到他輕輕點了點頭,顯然是對夏爾能夠如此清晰地理解他的戰略而感到非常開心,他已經看到了兩人接下來聯手發大财的前景,然後很好地用臉上的惱怒掩蓋了這種欣喜。
那就讓你先好好開心一會兒吧。
看着他離去地背影,夏爾在心中冷冷地說了一句。
………………
等到他回到家中時,還來不及換一身外套,爺爺的貼身仆人就直接迎了過來,然後低聲向他禀報。
“迪利埃翁小姐剛才過來拜訪了,小姐正在會客室裏接待她……”
那位二小姐也來了?
短暫的驚異之後,夏爾很快就恢複了正常。自從那天他對呂西安-勒弗萊爾夫婦袒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後,他心裏就在期待着這一天了,雖然比預想中還要快一點。看來,政治嗅覺極其靈敏的掌玺大臣一家,果然是很急着改換門庭啊……
小小的感歎了一句之後,夏爾就很快來到了小會客室,然後發現瑪蒂爾達正在和自己的妹妹對弈着,從她臉上略有些糾結和痛苦的表情來看,今天和她作戰的,應該是那個火力全開的芙蘭。
很明顯的,瑪蒂爾達并沒有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下棋上面,隻是作爲客人和主人敷衍着玩一下而已,因此她直接就發現了剛剛出現在門口的夏爾。
“特雷維爾先生,您終于回來了。”她停下了對弈,站起來笑吟吟地對夏爾行了個禮。
“瑪蒂爾達老早就來了,等了您很久了呢,您可要和她好好道個歉啊!”芙蘭也湊趣似的說了一句。
“希望沒有耽誤您的時間。”夏爾也同樣對瑪蒂爾達行了個禮,“否則我就太内疚了。”
時隔兩個多月,再次見到這位迪利埃翁家的二小姐之後,夏爾發現這位眼鏡娘雖然風采依舊,眼中依舊極有精神,但是臉上卻好像憔悴了一點——顯然,最近肯定是非常忙碌的。
至于在忙碌什麽呢?那就不言而喻了。
“哪兒的話呢!”對夏爾的玩笑話,瑪蒂爾達配合地笑了笑,“誰都知道您是個大忙人,能夠這個時間回來,已經是算我走運了。”
“哦,謝謝。”
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後,瑪蒂爾達明顯有些欲言又止,顯然是想說一些比較顧忌芙蘭的話來。
夏爾會意地拍了拍芙蘭的頭,而芙蘭雖然對這盤棋被突然打斷有些不滿,但還是順從地離開了會客室。
“迪利埃翁小姐,您來得比我預想中要快。”在芙蘭離開了之後,夏爾自己坐到了芙蘭剛剛的位置上,然後微笑地看着瑪蒂爾達。
“但是也不算很遲,不是嗎?”瑪蒂爾達同樣回給夏爾一個混沌不清的笑容,“新年當中我們總是有很多事可以忙活的。”
“哦,我當然理解。”夏爾輕輕點了點頭。
“我的父親見過您之後,對您的印象非常良好。”瑪蒂爾達看着夏爾,鏡片後的眼睛有些閃爍,“回去之後,他可是誇了您好幾次呢,說您以後肯定會大有前途。”
“能夠得到迪利埃翁先生的誇獎這是我的榮幸,事實上,對您我也有同樣的感覺。”夏爾同樣看着瑪蒂爾達,微笑着回答。
兩個人都是從小接受長輩言傳身教的貴族式教育長大的,因此進行這種含蓄的對話時總有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似乎是覺得前期的試探已經足夠了,瑪蒂爾達沉吟了片刻,然後重新開了口,口吻由剛才的輕松而變得十分鄭重。
“謝謝您,特雷維爾先生,您對我姐姐能夠如此開誠布公,可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各取所需而已,如果您覺得我幫了你們的忙,那麽你們大可不必感到内疚,因爲我肯定是需要迪利埃翁家族予以補償的。”夏爾的回答同樣直接,
“當然,當然,我今天就是爲了‘補償’而來的。”聽到了夏爾的回答之後,瑪蒂爾達忍不住笑了出來,“特雷維爾先生,我爺爺想跟您見一面,時間越快越好,然後我們可以把‘補償’之類的東西都談妥。”
比預想中還快,這家人的嗅覺還真是了不得!夏爾忍不住在心裏又感歎了一句。
“當然可以,越快越好。”沒有片刻的猶豫,他馬上做出了回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