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街道上沒有多少人,但是夏爾卻仿佛感覺四面八方都有視線投射到自己身上似的,渾身都有些不自在。
“還有多遠?”他不禁有些不耐煩地問了一句。
“沒多遠了,再等等!”杜-塔艾随口回答,沿着自己記憶中的街道路線,他帶着夏爾等着在街道中四處逡巡,七折八拐地趕向他和那些激進派約定好的地點,接着好像想起來什麽似的,他特意又叮囑了夏爾一句,“這裏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小心不要亂說話,否則到時候誰也救不了您!”
“我當然知道。”夏爾沒好氣的回答了一句。
在有人在場的情況下,他們兩個繼續表現得面和心不合,态度十分生硬。
在夏爾的不遜面前,杜-塔艾也嘿嘿一笑,也沒有再答話。
而跟在夏爾後面的人,都沒有說話,而是在靜靜地默記着這片街區的地形和行進路線。
除了爲了方便舉事之外,這些人勘察地形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并不宣諸于口的目的——方便曰後政斧對“暴民”的鎮壓。自己點起來的火,當然要事前想到怎麽再撲滅。不過,在這種近乎于無法無天的地方,夏爾一幹人等當然也隻能把這點心思都好好藏着了。
終于,在走了老一段路之後,杜-塔艾在一幢破破爛爛的小平房門口停了下來。
“就是這裏?”夏爾問了一句。
他點了點頭。
“那我們不進去嗎?”
“等等。”杜-塔艾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他們已經知道我們來了!”
正當夏爾還想說話的時候,旁邊突然閃現出了幾個年輕人,身材矮小但很結實,衣衫不整頭發亂糟糟的,而且表情都滿懷戒備,他們朝杜-塔艾點了點頭,似乎認識他。
而杜-塔艾也朝他們笑着點了點頭,然後低聲對夏爾等人吩咐了一句,“把身上的武器都交給他們!”
夏爾聽從了他的意見,然後比了一個手勢,接着和跟在他後面的人一起将身上帶的武器都交了上去。
“很好,先生們,這些武器我們等會兒就還給你們。”見夏爾等人這麽配合,一個領頭的人沖他們點了點頭,他的聲音十分嘶啞,聽上去有些不自然,“現在,跟我進去吧。”
由于對方的要求,因此夏爾隻得隻身跟着杜-塔艾走了進去。
他一進門之後,就發現幾個人已經等在那裏了。
而坐在最中間的,是一個看上去四十幾歲的中年人。他面孔方正,線條平直而有些粗粝,臉上布滿了皺紋,顯然飽經風霜。雖然衣着平凡,但他平直的、深灰色的頭發都被梳理得整整齊齊,仿佛此刻自己不是身處陋室而是某處華居一樣。他的面部表情十分嚴肅,甚至有些冷峻,看上去象是用青銅鑄成似的。
他看見杜-塔艾,然後禮貌地點了點頭。
“康特萊先生,您好。”他的聲音出乎夏爾意料的柔和,不過裏面當然也不乏堅定,接着他轉頭看向夏爾,“這位就是您說的那位先生?”
“是的。”杜-塔艾滿臉堆着笑,連聲點頭,“這位就是我的那位朋友,但維爾先生。”
聽到了對方的介紹之後,這位中年人朝夏爾點了點頭。
“您好,但維爾先生。”
“您好。”夏爾鎮定地也朝對方打了個招呼。
“康特萊先生是我們的重要贊助人,也是我們的好朋友,一直以來幫了我們不少忙,”沉默了片刻之後,這位首領模樣的中年人又開口了,“所以即使您穿得像個上流社會人士,我們姑且也能把您當成是我們的朋友。請坐吧。”
他不可能知道,這兩位熱心的“朋友”,都在使用化名去接觸他們,并時時刻刻準備着要撲殺他們。
夏爾順從地跟着杜-塔艾一起坐了下來。
“如您所見,這裏就是一二一同志會的據點之一,”那位首領攤了開手,友好地看着夏爾,“幾天前,我接到了康特萊先生的訊息,他說有位但維爾先生——也就是您——打算要贊助我們,是吧?”
“是的,”夏爾又點了點頭,“我确實有這個意思。”
“您打算贊助我們什麽呢?”首領有些好奇地看着夏爾。
“我有一批武器,打算都給您。”夏爾馬上回答。
在殺掉了帕爾東那個蠢貨之後,夏爾想盡辦法對他的那些遺留物品進行了回收和再利用,除了他的那本行賄賬本之外,他原本槍店裏囤積的武器也成了重中之重。在挑揀了一批準備留給自己人用之後,夏爾打算把剩下的武器也都統統扔到市面上去,以便造成更大的混亂。而在和博旺男爵商議了之後,他就想到了把這批武器幹脆贊助給這些激進分子的主意,也算是物盡其用吧。
接着,夏爾從懷裏拿出了一張紙。“這上面是武器的樣式和數量清單,各個儲藏地點也都已經注明好了,您到時候派人去接收就行了。”
旁邊正有人打算接過去,那位首領突然擡起了手制止了,然後盯着夏爾,目光裏有些狐疑。
“先生,我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夏爾點點頭。
“首先,我非常感謝您的贊助,您在我們非常窘迫的時候給我們送過來了寶貴的援助。但是……我想知道,您的目的是什麽呢?您爲什麽要想着幫助我們呢?”對方傳遞過來的目光又增添了幾分嚴厲,“我像您這樣大的時候,一無所有,生活毫無着落,東遊西蕩到處吃苦最後還得跑到印度去爲哈斯汀勳爵的雇傭軍賣命,即使跑回法國也還是一文不名。這幾十年來我吃過無數苦頭,所以我想要讓祖國變個模樣,而您,您是爲什麽呢?就我看來,您的生活應該很不錯,至少沒有窘迫到足以想到要去造反的地步。”
【指第十四代哈斯汀男爵弗朗西斯-蘭道-哈斯汀(1754-1826),在1813-1823年間曾任英國駐印度總督,因爲在南亞殖民拓殖和發展對中國鴉片貿易有功,于1816年被英王晉封爲第一代哈斯汀侯爵。】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在這種目光的逼視之下,夏爾仍舊十分鎮定。
“當然很重要,這将決定我們怎樣對待您的贊助……”首領仍舊十分平靜,但是話裏話外已經透着點不妙的意思了,“以及您本人。就算是康特萊先生介紹過來的人,我們也不能随便掉以輕心。考慮到我們的處境,想必您是能夠理解的吧?”
又沉默了片刻之後,夏爾最終還是歎了口氣。
“我當然能夠理解您的意思,好吧,請聽我解釋吧。”
“那就請說吧,如果合情合理,我會爲您鼓掌的。”雖然口吻中看似是在開玩笑,但是對方的表情告訴夏爾,他絕對沒有在開玩笑。
“我之所以贊助你們,并非是出自于對王朝的痛恨。”夏爾的表情仍舊若無其事,“我隻是想要爲自己謀個職位,現在坐在台上的全是一些腦子已經滿是漿糊的糟老頭子,而且裏面沒有誰肯爲我騰個位置,所以我想要自己動手來搶一個。”
“很好,搶一個!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情!”首領點了點頭,像是接受了他的解釋似的,“您給出了一個很合情合理的理由。那麽,您到底是想要什麽職位呢?還有,您爲什麽認爲我們能夠辦到這件事呢?”
“随便什麽職位都可以,隻要位子高而且油水多就好,我現在沒法指定什麽,你們挑剩下的給我一個就行,但是必須要油水多的。”夏爾滿不在乎地回視對方,“至于爲什麽認爲您能辦到?答案很簡單,我并不是隻挑了您一家,還有很多地方我同樣也打算贊助,隻要他們能夠答應我的條件就行……”
“所以就爲了這個原因,您就打算去花上一大筆錢四處活動,冒各種風險?”首領的話裏仍舊有些遲疑,“您想必知道自己是在冒大險吧?”
“當然了,我知道,但是想要成事又怎麽能不冒險呢?如果我肯花大錢去買個職位,也許能在現在就從政斧手裏買到,但是這對我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這個王朝不久就得完蛋了,誰都看得出來,我幹嘛要花上一大筆錢和它殉葬?”夏爾聳了聳肩膀,“依我看,與其糾結我的理由,您倒不如把心思留在檢查和保養那些武器上面,這對您有意義多了……不是嗎?”
夏爾的回答有些無禮,但是對方并不在乎這個。在夏爾坦然的回視之下,首領終于收回了視線。
“先生,我很欣賞您的坦率,也并不反對您的野心。雖然我無法給您保證什麽,但是如果我們真的成功了,雖然您并不隻是把希望寄托在我們的身上,但我們是絕對不會忘記别人給我們的幫助的——隻要您給我們的那些武器質量還可以的話。”
他的話裏,雖然沒有直接明說,但是已經暗含着“我們已經接受了您的理由和條件”的意思了。
“那麽,很好,交易達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