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至少在夏爾看來,他教訓得十分有道理的——在雨果這種正統的文學家看來,文學作品就是要緊扣時代的脈搏,寫出作者心中的見解。而以這種标準來看,自己的那些注重描繪宮廷的作品,實在太過于奢華富麗華而不實了,
就算是東方也有文以載道這種說法,不是嗎?
“年輕人會因爲各種原因而陷入困窘,但這并不是可以消沉放棄的理由。我之所以跟您說這麽多,是因爲我不忍心看您偏離軌迹,達不到您原本的高度,而不是因爲我對您有什麽意見。”
“我知道的,謝謝您。”不過,可惜……我的志向根本不在文學之上,所以,抱歉。夏爾默默地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我們的茨維爾先生好像并不将您的告誡放在心上呢……”在旁邊坐着的佩裏埃特小姐笑言,“您的苦心好像都白費了。”
她是唯一知道夏爾真相的人,可是她似乎完全隻是想起哄,從一開始起就不斷在打趣,顯然是就是想要看文壇的作家們互相嘲弄争執的樣子——真是可愛的惡趣味啊。
“年輕人總歸是有點傲氣嘛。”雨果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您今天如果無法完全聽進去也沒關系,請您好好記得我今天說的話就好,以您的智慧,未來總有一天您會懂得我所說的。”
在這種懇切的目光注視之下,夏爾一瞬間竟然有些感動。
“我要做的事,有很多比寫書更加重要。”這一瞬間他脫口而出,“所以我無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創作當中。”
“比寫書更加重要?什麽?”雨果有些驚奇。
“理想,”夏爾回答,“單靠寫書是完成不了我的理想的。”
“理想?看來您的志向并不僅僅是寫小說而已?”雨果有些驚奇,不過很快就恢複了正常,“您是想要從政嗎?好吧,這也難怪,年輕人有志氣這很好。”
在這時的法蘭西,學而優則仕是十分常見的,以作家的身份積累人氣和人望,最後慢慢進軍政界轉型成政治家的例子不少。比如夏多布裏昂,甚至比如雨果自己,都成爲了部長和議員。
在他看來,對面的這位年輕人也有這樣的潛力——隻要走對了路。
“那麽您是希望怎樣從政呢?”
夏爾的臉上恢複了平靜。
“沒事,您可以把您心中所想都說出來,今天我們當然應該暢所欲言,這裏又不是貴族院……我覺得作爲前輩,我還是能夠在這方面給您以某些指導的。”雨果笑着讓夏爾直說,“您知道,我是以夏多布裏昂先生爲師的,他将我帶入了文學界的殿堂。但是他的有些政治觀點我也并不認同,而且有時候會公開反對甚至批駁,這并不會有損于我對他的尊敬。同樣的,您對我也大可以實話實說,這同樣不會影響到什麽。”
“我要創造曆史。”片刻的沉默之後,夏爾以自己最平靜的口吻說出了心中埋藏最深的話。
當然,這裏沒人懂得他這句話最深處的意思。所以雨果對他的這句話雖然有些驚奇,但是并不覺得驚世駭俗,甚至可以說……他反而露出了那種高中教師面對熱血學生的表情。
“不瞞您說,我年輕的時候也這麽想過,誰都會有想當英雄的時候嘛。但是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而且,路是要一步步走的,我個人建議您先潛心于寫作,積累出足夠多的生活和處世經驗之後,再交好一些政界的人脈,到時候慢慢走入政界不遲。”
平心而論,雨果的建議是十分中肯的,他本人就是這麽走過去的。
但是……夏爾并不需要如此,如果穿越了還隻能對前輩邯鄲學步的話,那才是一種恥辱。
“我會有自己的打算的,先生。”
“好吧,看您自己去想了。”雨果也微微歎了一口氣。“我還是剛才那句話,如果您未來碰到什麽挫折和麻煩,盡管可以來找我,如果我辦得到的話我會盡量幫助您的。”
算了,年輕人的理想,隻有在屢屢碰壁于現實之後才會慢慢熄滅吧,靠自己的三言兩語來澆滅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如果他的理想廉價到因爲自己三言兩語就能更改的地步的話,這個年輕人又有什麽可以看重的呢?況且,走彎路也是人生的一種必要曆練吧,隻要來得及回頭就行。
而夏爾的回答再一次讓他有些驚愕。
“非常感謝您對我的看重,如果您以後碰到些挫折,我也會盡我所能給您一些幫助。”
真是個高傲的年輕人啊!此時正處于人生最頂峰的維克多-雨果,在心裏不禁暗暗感歎了一句。他哪裏想得到夏爾到底指的是什麽,又哪裏想得到夏爾的這個承諾是一種多麽大的尊重。
“您剛才好像是說,自己想要創造曆史,”雨果轉換了話題,“那麽可否跟我說下,您想創造些什麽曆史呢?”
“隻屬于我的曆史。”夏爾以直言不諱的神情回答,“就好像一首詩,一本書,一個劇本一樣,我要一個完全由我一個人創造出的曆史。”
盡管無人知曉,盡管人人都會以爲這是個狂想,但是我自己知道,這就夠了。
“一個人創造曆史?”雨果幾乎被夏爾嚴肅的表情給逗樂了,“一個人怎麽能創造曆史呢?這是由所有人共同創造的。”
“但是有些人,能夠以一己之力推動曆史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去。這僅僅需要決心、勇氣、毅力,還有一定的運氣。”
“沒錯,這種人倒确實存在,但是您覺得您是那種人嗎?”雨果的表情有些古怪,“那是聖賢或者惡魔的工作啊。”
“我哪種都不是,但我覺得我可以做得和他們一樣好。”夏爾平靜地回答,“至少可以去試一下。”
好吧,我承認我可能比不上那些人,但是他們卻沒有穿越的幫助。夏爾在心裏默默加上了一句。
“可沒有那麽容易嘗試的啊,創造曆史不是您所想象的那麽簡單,”雨果搖了搖頭,“恕我直言,茨維爾先生,您的政治觀點太過于精英主義了,這可能不會對您步入政界帶來多少幫助,如果我是在議會上碰到您說這一番話的話,您已經多了一個政敵了。”
“正因爲知道今天隻是閑談而已,所以我才暢所欲言,”夏爾微笑着回答。“而且,我覺得就算精英主義也比衆愚政治要好。”
“就是您眼中的衆愚,創造了曆史。”雨果的目光變得嚴厲了一些。
“……在那些精英的帶領之下創造了曆史。”夏爾絲毫不爲所動。
“看樣子您真的覺得自己能夠帶領人們去創造您的曆史了?”
如果不能一個人去創造新的曆史,那麽穿越還有什麽意義?我重新過這一生還有什麽意義?夏爾在心中呐喊了一句。
“我必須能!否則我這次的人生就毫無意義。”夏爾眼中滿是堅定,“我必須要去創造屬于我的曆史,不管結果如何!”
雨果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人,驚詫于對方這堅定而又有些古怪的志向。
“看來您确實是志向遠大。”凝視了夏爾片刻後,雨果突然笑了出來,“可是您的這種偏執的看法,實在是讓人無法接受。”
“是的,您無法接受。”夏爾一點也不對他的回答感到驚奇,“但是不管您信不信,我敢說最後我的觀點會獲勝,盡管我從不會公開聲明這一點。”
雨果沉默了。
這個年輕人的自信讓他吃驚,接着他感到話題已經偏出了原本的軌道,今天他原本隻是想和這個年輕人探讨文學的,結果卻又談到了政治上。
“不得不說,您今天給我帶來了極大的驚奇和興趣,比原本所想的還要多。我現在還不知道您到底想要創造什麽曆史,但是有一瞬間我竟然覺得您是能夠辦成您所說的事的……當然,也隻是那麽一瞬間而已,我還是不認同您的看法。”他歎了口氣,“因爲我不知道您的具體情況,所以我也無法斷言什麽。不過,我會等着的,等着看看您到時候會有如何的成就,年輕人。”
…………
在離開這座公館的時候,夏爾仍舊有些五味雜陳。既有被文豪看重所帶來的欣喜,也有因觀念不同而争論所帶來煩悶,甚至還有些對這位文豪未來坎坷一生的某種憐憫。
不過,不管怎麽說,未來的拿破侖三世皇帝對他還算是非常客氣的。在流放他之後幾年就宣布赦免了他(1859年,拿破侖三世頒布大赦令,赦免**的共和主義者),是他自己拒絕回法國的。而且,無論雙方鬧得有多僵,拿破侖三世也沒有爲難雨果的子孫,他們都好好地生活在法國。
從這一點來看,拿破侖三世還是比較有節**的。
最後,夏爾下定了決心。
新的曆史将會證明我所說的是真是假,我會做給你們看的,等着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