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蘭早已經在等候了,聽到了通傳之後,她立即跑了出來迎接自己的朋友。她仍舊和昨天一樣的打扮,金色的頭發分作兩邊各盤了一個發髻,然後用粉紅色的絲帶系住,再披散到肩上。
“瑪蒂爾達,您可終于來啦,等了您好久啦!”芙蘭歡快地打了個招呼。
“我很榮幸。”瑪蒂爾達則沉穩得多,隻是微微一笑。
“走吧!”打完招呼之後,芙蘭就帶着瑪蒂爾達往自己家裏面走去。
“好多天沒見到您了,我和瑪麗還怪想念的呢……”芙蘭輕聲說。
“我也挺想念你們的。”瑪蒂爾達回答,接着她仔細打量了芙蘭一番。“你最近換的這個發型挺好看的啊,昨天我就發現了……”
“是嗎?”芙蘭聽到誇獎之後十分高興,“這是我小時候經常用的發型,最近隻是原來的發型用膩了,重新拾起來舊的而已,小時候哥哥最喜歡把我的頭發梳理成這樣了……”
“明明才十五歲,說什麽‘小時候’啊……”瑪蒂爾達笑着調侃了一句,“果然小孩子都喜歡裝大人。”
芙蘭臉上一紅。
“隻不過比我大兩歲而已,你也裝什麽大人啊?”
“那也夠大了……”可能是因爲剛剛重獲自由的緣故,瑪蒂爾達現在的心情看上去十分不錯,和之前相比更加風趣了一些。
芙蘭放低了聲音。“那個……怎麽樣了?您的父親那邊……?”
瑪蒂爾達鏡片後的眼睛突然有些閃爍。“嗯……還好吧……”
“嗯?”芙蘭對她的反應大惑不解。“怎麽了?”
瑪蒂爾達卻輕輕搖了搖頭,避而不答,反而問了一個問題。“您的哥哥今天在家嗎?”
“在啊。”芙蘭馬上回答,“隻不過,還是和以前一樣,呆在那個小房間裏擺弄那些棋子兒……”
“那就好,您到我過去吧,我正好有事要找他。”瑪蒂爾達突然提出了要求。
“好的,跟我來。”芙蘭并不是特别驚訝,馬上點頭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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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芙蘭所言,此刻的夏爾正如平常有閑時一樣,一邊在照着棋譜擺弄棋子,一邊思考問題。
耳畔傳來了幾聲略微淩亂的腳步聲,但是已經投入了全部心神的夏爾并不以爲意。
直到門被輕輕打開了之後,夏爾才頭也不擡地問了一句。
“什麽事?”
“今天還真是悠閑呢……先生。”夏爾聽到了一聲招呼。
他剛想回答,突然發現這個好像不是芙蘭的聲音,也不像是宅邸内其他人的聲音,而且好像還有一點點熟悉。
他擡起頭來。
“迪利埃翁小姐?”雖然确實十分驚訝,但是多年來老侯爵嚴厲的教育和自己這幾年來的經曆所鍛煉出來的心态,仍舊讓夏爾習慣了凡事鎮定,所以并不顯得特别動容。
他隻是颔首緻禮,然後示意請坐。
瑪蒂爾達笑着走了進來,然後坐到了棋盤的對面,芙蘭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然後坐到了旁邊。
坐好之後,瑪蒂爾達伸出左手,然後用中指扶了扶眼鏡,臉上還是帶着剛才那種和煦的笑容。
“沒想到我這麽快就出來了吧,特雷維爾先生。”
“嗯,确實沒想到。”夏爾點了點頭,“雖然我之前确信以您的才能,一定能夠說服自己的父親,不過您的速度和效率仍舊讓我有些吃驚,我還以爲您至少要呆上一兩個月呢。”
“這不僅僅是我的功勞。”瑪蒂爾達的回答似乎有些深意。
“那現在怎麽樣了呢?您一家作何打算?”夏爾把視線從棋子移到了對面的少女身上。
瑪蒂爾達卻微微垂下了目光,顯得心情很複雜的樣子,片刻之後才回答。
“父親終于在既成事實面前妥協了,決定有條件地承認姐姐的婚事……”
“太好了!”芙蘭歡呼了出來,少女在這種事情面前總是沒有什麽抵抗力。
而夏爾卻注意到了其他方面。“有條件地?”
“是的,有條件的。”瑪蒂爾達表情變得有些凝重,輕輕歎了口氣。“他的意思是先讓姐姐和勒弗萊爾先生回來,并且給姐姐一筆錢當嫁妝,但是暫時不對外公開這件事……對外仍舊宣稱朱莉是因爲身體不适在南方療養。”
“哦?”夏爾微微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麽意思?您的父親内心還是不願意承認這門婚事嗎?”
“不是這個原因。”瑪蒂爾達搖頭否認,然後樣子變得有些遲疑,瞟了芙蘭幾眼。
芙蘭感受到瑪蒂爾達的視線,然後十分驚詫。“嗯?不能告訴我是嗎?”
“芙蘭,對不起,并不是不相信您……”瑪蒂爾達的口吻有些抱歉的成分,“實在是裏面有些事,我隻能跟參與者夏爾說一下……”
芙蘭笑着搖了搖頭,“沒有關系,您也有自己的考慮嘛……”然後她轉頭看向自己哥哥,“我先出去了,您一定要多幫助瑪蒂爾達啊!”
“好的,我知道。”夏爾輕輕應了一聲,然後伸出手來拍了拍妹妹的頭。
芙蘭被奇襲之後臉上閃過怒容,瞪了自己哥哥一眼然後出去了,走時還小心關上了門。
夏爾靜靜地坐着,眼睛盯着棋盤上的棋子,直到聽見妹妹的腳步聲已經走遠了之後,他才開口詢問。
“那麽您現在可以說了吧,迪利埃翁小姐,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瑪蒂爾達卻沒有回答,而是先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小紙片,遞給了夏爾。“這是我之前找您借的三萬法郎,現在我還給您……這是卡泰勒銀行所開具的期票,這家銀行和我家來往很多,聲譽卓著,絕對不會存在支付問題。”
夏爾接過了期票,卻發現有些古怪——不是說無效,而是說太有效了,這上面的簽名是當今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本人的簽名。他重新擡起頭來看向瑪蒂爾達,眼睛裏充滿了疑問。
瑪蒂爾達卻仍舊微笑着。
“夏爾,把姐姐他們的地址告訴我吧,我要去把他們接回來。”瑪蒂爾達,“在外面帶了那麽久,又是在偏僻的鄉下,難爲姐姐了,肯定是受了不少苦……我得早點把她帶回來。我得親自去勸說才行……”
“這個沒問題。”夏爾答應了,“跟我來。”
接着他站起身來像門外走去,瑪蒂爾達則跟在後面。
夏爾來到了自己的書房之後,從信匣裏找出了阿爾貝之前寄過來的信。然後遞給了對方。
“地址就在信裏面。”
瑪蒂爾達接過了信,然後仔細看了一遍,接着折好放進到自己的懷中。她看上去似乎松了一口氣。“看樣子他們過得還挺悠閑的嘛……”
“是不錯,整天打獵聚餐。”
“不過,我得在姐姐過膩那種生活之前,把她帶回來了。”瑪蒂爾達冷靜地說。
“這個看您自便了。不過我挺奇怪的,迪利埃翁小姐。”夏爾突然說。
“奇怪什麽?”
“您的爺爺和父親既打算把朱莉叫回來,又不打算直接承認她的婚事……恕我直言,我真的看不出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似乎觸動了什麽,瑪蒂爾達突然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之後她才重新開口。“時勢比人強,特雷維爾先生。”
“嗯?”
“您對如今的朝廷怎麽看?我知道您爺爺是前帝國将軍,但是您應該能夠客觀看待一些。”瑪蒂爾達低聲問。“就您看來,會不會覺得這個王朝是不是到了特别危急的關頭了?到處都是災荒和不滿的人民,以及颠覆王朝的陰謀……”
夏爾心中猛然一動。
“最近的法蘭西,看上去确實不太太平。”他含糊地回答。
瑪蒂爾達歎了口氣。“實話跟您講吧,我們家對這個王朝是否還能再活幾年,沒有多少信心。”
夏爾睜大了眼睛,沒有說話。
“所以,爲了不重蹈60年前的可怕經曆,我的爺爺自然會想到要爲家族早點做些打算,”瑪蒂爾達好像沒有看到夏爾的反應似的,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勒弗萊爾先生這種人,在王朝時代也許是有些礙人眼,但是如果曆史重演的話,說不定會是法蘭西所需要的那種人……”
“唔,有這個可能姓。”夏爾輕輕點了點頭。
“但是,正爲了保住他的這種價值,所以我們就不能公開宣揚‘勒弗萊爾已經成爲了一個舊貴族的女婿’,這可能會毀滅他未來可能獲得的威望,然後連帶毀滅了我們的希望……所以,并不是爺爺不願意承認,而是暫時不能夠這樣做。”
夏爾完全聽明白了。
“很有道理地想法。”他口氣十分平穩,似乎沒有任何波動。
但是他内心此刻卻完全不平靜。
這個王朝已經混到了連掌玺大臣都沒什麽信心的地步了!可見打倒它是多麽地有希望啊!
但是她爲什麽要跟我說得這麽多這麽細呢?難道……
夏爾又想到了什麽,擡起頭來看着瑪蒂爾達。
戴着眼鏡的少女仍舊是那種一成不變的笑容。“特雷維爾先生,我說了這麽多,如果您是對朝廷有異心的反叛分子就好了,您一定會對迪利埃翁家的态度和打算非常感興趣的,然後會找機會來和我們洽談和合作。哎……真可惜,您一定不是。您隻是我朋友的哥哥而已……”
夏爾不禁也笑了出來。
“是啊,真可惜我不是。如果我是那種希望推翻這個王朝的革命分子,而且有希望能夠得到迪利埃翁家族的幫助和合作的話,我一定是會非常非常開心和期待的。”
他又強調了一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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