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韓冰乘飛機飛往成都的同一天,段天和方芸帶着五個孩子從彩虹坪艱難地出發了,這時,正值彩虹坪的雨季。
彩虹坪所在的鄉是全縣最偏遠的一個鄉,因此,方芸和段天每次要到縣城去的話需得提前兩到三天動身。步行一天差不多就可以上一條曲曲折折還算正規的山路,幸運的話能搭上一輛去縣城的拖拉機,就這樣,到縣城差不多還需要半天的時間。
彩虹坪小學過去一年來,有外出任務像參加縣教育局舉辦的全縣優質課比賽,帶領學生參加縣裏各類競賽之類,方芸和段天兩人自然是一人前去,一人留守。
一般是段天去,方芸留守,因爲“家”裏的這一攤事,沒有方芸是不行。可這一趟不一樣,彩虹坪小學的大當家和二當家都一齊出來了。
方芸領着孩子們到縣裏是出席某國際教育基金捐助儀式的,而段天則是要離開彩虹坪回楚大了。
休學一年,眼見到期,段天卻遲遲未對方芸提回學校的事。沉浸在幸福之中段天,已經懶得去想那要回學校的事了,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這一年來,段天白天與孩子在一起,教與學真正和快樂等義;晚上,有美相伴,紅袖添香好讀書,《大學之道》的書稿已完全整理出來了。
彩虹坪就是段天的童話世界,而方芸就是童話裏的白雪公主。
方芸在段天心目中是完美的。她美麗大方,聰慧而富有遠見,堅韌而果敢,段天簡直不能想象這麽多優點集中一個女子身上。
段天愛方芸,段天敬方芸,隻要方芸稍微露出一點不舍的眼神,段天就會毫不猶豫地留下來,什麽學曆,什麽文憑,什麽外面的世界,他都不管了,和最愛的人在一起,勝過在大學校園百倍、千倍!
然而,方芸卻主動向段天提及返校的事。
方芸知道段天。每當段天扶案整理錄抄書稿的時候,段天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一個渾身上下燃燒着激情火焰的人。
方芸也是被理想之火燃燒的人,因此,她非常能理解段天。
每當這個時候,方芸總是靜靜地在一旁看自己的書,備自己的課,清理彩虹坪小學的财務,做一些瑣碎的工作。
方芸會時不時地看上段天一眼,會注意續上一杯熱水,注意遞上一兩句溫柔的話兒。
一年來,方芸知道,段天如果在彩虹坪的話,他同樣能快樂能幸福,但他會有一個巨大的遺憾藏在心底。而方芸也知道,如果她不說破的話,段天是永遠不會向她提起返校的事的。
于是,在一個晚上,用過飯後,方芸輕輕對段天說道:“段天,還有半個月你差不多返校了,也該準備準備。”
段天聽了這話,整個身子一震,該來的還是來了,他說道:“我不走了,我就留在這裏。”方芸溫柔地望着段天,說道:“别說傻話,完成學業是你的責任,是何老對你的心願,你應該主動承擔起來,這樣才是我、我方芸所愛的男子漢,而不是一輩子窩在這裏。”
段天嘟囔道:“這裏有什麽不好?和孩子們在一起,多麽快樂,這裏才是我真正領略教學最高境界,最高快樂的地方。”
方芸嗔怪地看了段天一眼,說道:“你以爲你是教育大師,奢談什麽最高境界,最高快樂。教育的最高境界是必須站在全人類的高度去考慮,你不走出去,不全面了解在各種環境下的教育,你哪來的最高境界?我看你隻是貪圖享樂的人。”
段天被方芸這麽一說,一時說不出什麽好回應的話來,而在他心裏雖是不情願但也是贊同方芸所說的話。方芸看問題,有時候比段天更直接更深刻。
方芸看段天窘樣,笑了,說道:“你啊,我問你!這一年來,你覺得彩虹坪的小孩更缺乏教育還是城市的小孩更缺乏呢?”
段天明白方芸所說的意思,點頭道:“城市的小孩雖然在教學設施,師資力量,物質條件上遠遠勝過這裏的孩子,但他們被大人們和各種物質壓榨在一個非常狹小的環境下學習,他們的學習很少快樂,更多的是沉重。”
方芸接話道:“對啊,彩虹坪的孩子,他們推開門就是清新的空氣,看到的一山一水,一花一草,都在給他們教育,大自然淳樸、寬容、博大教會他們學會了愛,學會站在高山之颠去看世界,他們在學習中收獲成果,享受快樂,他們其實是幸福的,他們所受的教育是健康的。”
段天歎了一口氣,說道:“可彩虹坪小學是因爲有你,你是愛心的天使,你是教育的天才,你在彩虹坪小學,不僅教學,而且帶領他們勤工儉學,使彩虹坪小學不緻向其他村小學有财政之危,不受貧困之苦,我知道你是在摸索一種方式,一種村小學自力更生的方式,一旦成熟你就會去推廣,因爲絕大山村小學的學生他們并不像彩虹坪的學生這麽幸福,這個事業,難道不值我投身嗎?”
方芸眼睛有些濕潤了,段天懂她!
他們從未探讨這方面問題,但段天所說确爲方芸所想。方芸搖頭道:“教育是個系統工程,我擔心我的學生走出大山之後,受到城市生活的扭曲,而背棄他們曾經熱愛的大山和土地。現在的大學校園,不是處處宣揚着功利式的學習嗎?我不希望看到我的學生因爲質樸而被人認爲呆傻,不希望他們在一個個沒有愛心處處是比較與不公正對待的大學裏成長。段天,你的舞台在大學!現在許多大學病得不輕,而你就有望成爲大夫,這是你的使命!”
方芸最後一句話重重地擊在段天心上,段天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張開手臂,把方芸緊緊地摟在懷裏。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清早段天對方芸說了一聲“出去”然後就推門而去。
方芸一開始沒在意,可是等到将近中午十三點段天還沒回來,方芸不禁有些着急。方芸問學生,有學生告訴說看到段老師去了彩虹瀑了。
方芸趕緊往往彩虹瀑尋去,走了沒十分鍾,就在山路上遇到段天了。
段天整個人濕了,身上沾了不少泥漿,雙手倒是幹淨,但指甲裏藏着泥垢。方芸一看段天手拿着一朵七色花傻呵呵地望着自己,心裏一下子明白了。這個傻段天,因爲自己曾說過彩虹瀑旁懸崖上開着一種當地人喚作“七色花”的花,那天,方芸有意無意地輕聲說着希望有一天一個男人采一朵七色花來向她求婚。
山路兩旁各式不知名的野花怒放,林中小鳥歡快的鳴叫,兩個人深情面對,無言勝過千言萬語。
不知過了多久,段天肩膀終于動了一動,然後大步走了過來,走到方芸面前,毅然單腿跪下,把花兒遞到方芸面前,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芸,願意嫁給我嗎?”
方芸雙眼的霧氣終于凝結成晶瑩的淚水滾落。方芸接過花,說道:“我早已是你的妻子了。”
當夜,在蟲兒鳴叫的歡暢至極的時候,二人**散盡,裸身相偎的時候,方芸手指輕點段天的鼻尖,小聲地嗔怪道:“再不許這樣胡鬧了,懸崖那是随便爬得了,不聽老師的話,不乖!”
在方芸的堅持下,段天并沒有達到與方芸一起到縣民政部門領取結婚證的目的。方芸說他們不需要這一紙婚姻書來保證愛情。段天想了想,也就不勉強方芸了。
方芸和段天帶着五個孩子在林子裏行走了一天如期上了那條山路。
第二天,他們走了大概兩個小時,來了一輛拖拉機。方芸攔下了車,師傅很熱情,但拖拉機隻能容納四個人。方芸做了分配,讓段天帶三個小孩先走。段天不肯,說要一起走。方芸說來往的車大多不可能一下搭上他們全部的,這樣等下去結果是隻能是大家一起走得去縣城。段天又說他留下讓方芸先走。方芸笑着說他不是本地人,不好攔車。
就這樣,段天帶着三個小孩先走了。看着他們遠行的背影,方芸心裏開始感覺到一陣一陣的難受。她原本是舍不得段天的,但她知道留下段天的話,那太過自私了。段天從方芸身上看到的是一種令人驚訝的堅強,他卻不知道,女人因爲愛情會心靈變得脆弱起來。
方芸他們并沒有等多久,走了不到一個小時後,又一輛拖拉機“塔塔”地開過來。
方芸帶着小孩上了車。車開了一個多小時,在過了一個非常急的大轉彎後,方芸招呼師傅停車。
師傅善解人意,知道這個女孩要下來方便。果然,師傅透過反光鏡看到方芸往回走,走過剛才那個急彎,不見了。
方芸彎過那道彎。山路另一邊就是懸崖,雖不是直上直下,但人若是往下看上一眼,那也是夠驚心的了。
方芸站在路邊,望着懸崖下,山風吹得她頭發紛亂。方芸忽然手一捂住嘴,大哭起來。風朝着她吹過來,不用擔心彎那邊的司機和學生聽到。
就是這道急彎,幾年前奪起她最愛的爸爸媽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