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走後,林曉不禁想起不知是哪個名人說過的一句話來:
有些人年輕着,卻已經老了;有些人老了,卻還年輕着。
是的,林曉感覺到校長周全的胸膛正燃燒着年輕人一樣的火焰和激情。
林曉開始有些詫異,到後來有些明白了,似乎是自己的英雄事迹感染了校長。校長也年輕過,不是嗎?校長講述着他年輕着的時候走天下的故事。
林曉那時還并不清楚校長周全心頭宏偉的計劃。
一個星期後,林曉從校報上看到了“楚天大學即将成立漢學院,拟面向全世界招聘教師”這則新聞。
在報紙上,林曉看到校長周全在籌備會上的照片,林曉明白校長那晚找自己談話時爲什麽始終充滿激情了。
英雄總是惜英雄。
看來,這是已近花甲的周全在他最後的校長生涯中要留下燦爛的一筆。
漢文化淵源流傳,普惠中華大地,要研究起來何其艱深?過去的學者可謂皓首窮經,而現在,借助現代信息化手段,整合優秀人力、物力資源,似更有可爲。
校長周全将親自主持招聘專家,面向全世界,面向社會,無論資曆,無論學曆,無論男女老少,都可以來面視、來應聘!
林曉看到這的時候,奇怪的是,首先想到的是馮村人的男女老少。
在林曉以爲,馮村整個就是一個中國文化的活化石,一個現存無比珍稀的樣本,随便拎出哪一個人來,就足以驚世駭俗。
實際上,林曉把馮村的文化意義誇大了,他并沒有充分認識到,馮村自古以來就是一種頑強而封閉的文化形式,他保留下來的文化氣息雖然古老,但與曆代占據正統的中原文化又有不同。然而即便這樣,對于研究中國古代文化的學者而言,他們若發現馮村的人和物,心頭将有着類似生物學家發現一個基因寶庫的狂喜。
正當林曉念叨着馮村人,念叨着馮家妹回到馮村之後是否受到責備的時候,馮村的人找上門來了,找他的正是馮國放,而且不止他一個,總共兩個人。
六月六号的晚上,接近十一點林曉才回宿舍。
雖然事情過了一個多月了,林曉依然是媒體追逐的熱點。
每天晚上,他或者躲到圖書館看書,或者到帥青他們宿舍聊天、讨論什麽,捱到宿舍快關門了才溜回來。
林曉看到馮國放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站在自己宿舍門口,顯然,他們是在等他。
林曉以爲又是馮家妹出了什麽事,趕緊把他們引進房間裏後就問,一問才知道不是這麽回事,馮國放此次前來,是受全村人所托來找林曉的。
在房間裏,林曉聽馮國放慢慢叙述着,原來千年馮村,想打開村門,想走出村外的世界了!
林曉一聽就來了巨大興趣,他立時産生一種投資馮村開發文化旅遊業的沖動,但他強行按住了心頭的這個沖動。
馮家妹随父回村之後,并未受到家人及長輩的責備,隻是馮村過去是一潭千年不變的潭水,而現在,卻被馮家妹這顆“巨石”給攪起了波紋,事實上,也怪不得馮家妹,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族長七公及開明的長老召開全族大會,把馮家妹出走之事前前後後告訴了馮村的男女老少,然後讓他們自由發表評論。
評論的熱潮讓族長七公有些始料未及,可一想想,又在情理之中。馮村人千年的教育讓人清淨無爲,可好奇、求知、探索乃是人的天性,這些都讓人沖動向外,讓人莽撞摸行,遮掩壓抑反而會讓人更加向往。
聽說,現在外頭是信息化時代!聽說,全國上下掀起了村村通路運動,過去靠着交通閉塞而自生自長的馮村,封閉的生存狀态一旦被打破,村人将何所适從?
作爲族長七公,在如此高齡遇上馮村發展至關重要的一個階段,這不得不讓他殚精竭慮去思考、去思索。如果說過去一切矛盾都深藏于水中的時候,那麽重孫女馮家妹的出走,就那這種藏着掖着矛盾大白天日了。
馮村人因循過去,以自身頑強的文化力不斷消融着外來文化的影響。可世界大勢,滔滔如海啊!
七公出去過,楚天就曾經是他生活戰鬥過的地方。想起那熱血如歌的外面世界的日子,七公幾回回夢裏夢到,自己尚且如此,年輕人又拿什麽來抵抗外界的誘惑呢?
七公不想看到一旦馮村暴露在世人面前,馮村人一副副膽怯畏縮的面孔,如果是這樣,與其自我封閉,不如主動走出去,去大膽“兜售”馮村古典而質樸的文化。
馮村自古以來,并不是絕對的封閉。
在最早春秋戰國時期,在秦末漢初期、三國風雲、南北朝、五代十國,在中國曆代亂世中,馮村以其廣闊容忍的胸懷容納着來自華夏大地的各族流離失所普通老百姓、落魄的士大夫,亡國滅家的末代皇族,他們一旦在馮村居住下來,漸漸地就忘卻原有的文化記憶,漸漸地依附于這一片天地鍾情的山水,漸漸地也都改了“馮”姓。
有意思的是,馮村的繁榮往往是中國的亂世。
在中國曆代的太平盛世裏,天高皇帝遠,馮村悄然無息地發展,不會萎縮退化,卻也無意于争鬥擴張。
然而,現在情況不同。即使馮村人不大膽地走出去,自解放以來,馮村人的人口已經銳減,與外村人通婚,必然加速馮村暴露于世人面前的進程,同姓人通婚,比如說馮姓與後來改姓馮姓的人通婚,但這樣的婚姻越來越像是包辦婚姻了。馮村遇到非常現實的挑戰,那就是繁衍力匮乏。
看來,是該痛下決心了。馮村要勇敢面對世界,不再做文化的孤島了;馮村人要勇敢地走出去,去傳播馮村優秀文化。
七公的主意定了,可要說服村中其他長者費了他不少周折,長輩們在感覺到形式嚴峻之後也都紛紛同意了七公的看法。
那麽,具體怎麽走出去,又成了村人争論不休的問題,這種争論從○七年二月一直持續到六月。
不能怪馮村人太過小心翼翼,因爲這是他們千年後的第一步。慶幸的是,馮村一直有不少優秀的外派人員,這些在外面紅塵世界滾打了一番的人,他們的意見,漸漸成了左右大局的意見。
讨論形成幾點意見是:
第一,是要最大程度地保護馮村現有的生活方式,保證願意過清淨無爲生活村民不受外界幹擾;第二,加大外派子弟學習的數量,要五倍甚至十倍的增加,謹慎地選擇學習的地點以及專業;第三,每一個在外弟子要以推廣馮村文化爲己任,讓馮村文化獲得世人的尊重與承認,而不被看待是怪物。
…………….
馮村人先期考察的地點就是楚天。因爲曆史上馮村人大多是以楚天爲發展根據地的,有着頗深的淵源。
到了楚天,馮國放很自然地想到林曉,于是他就和同族的兄弟馮國青來楚大找林曉了。
林曉聽馮國放說完前因後果,興奮得頭皮發麻。
林曉拿筆迅速在紙上畫了兩個圈,一個大圈,一個小圈,林曉說道:“兩位馮哥,你們看,大圈是外面的文化,小圈是馮村文化。兩種不同文化之間的關系,要麽是彼此吸收但依然保持各自特色,要麽是小的被大的吃掉,要麽是處于兩種文化劇烈對抗的局面,不外乎這三種情況。”
馮國放、馮國青看着兩個圈,點了點頭。
林曉說道:“如果是第三種情況,馮村依然封存,封閉,那麽早晚免不了被外面文化吃掉的結果,這其中将發生個人的悲劇,也會發生馮村整體的悲劇。”
馮國放、馮國青神色嚴峻,他們顯然也預知這種命運,特别是馮國放最近一趟在外面的世界走上一遭,感觸頗深。
林曉繼續說道:“我個人認爲,七公的決定,英明無比,主動出擊,一個亞文化圈去接觸、去碰撞外界的大文化圈,這樣就有可能在一個較長時間内獲得一種緩沖,從中吸取适應現代化社會生存所必須的文化養料,通過這個來反哺自身文化,希望能達到第一種狀況,彼此吸收但依然保持特色。”
馮國放點點頭,說道:“林曉,你說得正是七公所希望的,我們該怎麽做?你有什麽好的建議?”
林曉說道:“你們需要一股力量,一個屏障,這股力量,這個屏障爲你們至少擋去由于商業化所帶來的馮村的蛻變。”
“哪有這種屏障?”馮國放不禁問道。
林曉微笑到一指自己,說道:“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