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段天有時會甜蜜地想起雪丫頭,因爲據林曉說是真正的國色天香,愛美之心,人借有之,何況自己和雪丫頭這麽聊得來!可惜啊,這個丫頭遠在萬裏之外,若是就在自己身邊、左近,那是會死力地去追求的,可死力追求得到的愛情,和一見鍾情相比,終究還是差了一個檔次,愛情,原本也是有檔次之分的。
可當段天看到方芸,真的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方芸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一下子都印進了段天的内心,人走了,明明沒在視線中,卻好象還是能看到。這也許就是心理學上描述的視覺後象吧,可這後象也沒這麽反應大的,持續了這麽久時間。不僅如此,就連四處的景象都好象變了,變得仙境一般,整個人感覺是漂浮其中,疼,不知道丢到哪去了。
林曉把段天背進了房間,忙着給段天上藥。段天這時有些覺得好朋友林曉煩了,因爲他轉來轉去有些擋住自己看方芸的視線。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方芸感覺到了,說道:“你還疼了,怎麽這麽不小心,我是彩虹坪小學教師兼校長方芸,你們是?”
林曉趕緊起身說道:“哦,我們是楚天大學的大學生,我叫林曉,他叫段天,暑期沒事,騎自行車去西藏的。”
林曉對方芸好象不感冒,男人隻有面對自己心儀的女人,她的美貌才是加倍的美貌,才會引起心靈強烈的震撼。林曉隻是感覺眼前這個女孩身上,有着與衆不同的的淡定氣質。林曉雙眼如炬,但此時他的心思都在好朋友段天的傷上。他很快判斷段天的傷比較重,不是一兩天可以好的,這樣可好了,西藏之行能不能繼續都是個問題,這些,他馬上就想到了,所以他也有些煩。相反,段天則傻楞楞地一直看着姑娘,讓林曉更有些煩。
方芸說道:“啊,楚天大學,你們是從那一路騎過來的嗎?”
段天有些得意地說道:“是啊,我們一路騎過來的。”段天期待的女孩驚訝崇拜的神色并沒有出現,對方隻是淡淡地一笑道:“那你們不是走岔了?”
“哦,是的,公路遇到塌方,我們就打算從這邊彎過去。”林曉答道。
方芸對林曉說道:“我看他一時半會走不了,我去拿一些草藥敷在他腿上,會好得快一些的。”
林曉道:“那多謝你!”
方芸說道:“不用謝,你放心,我學過一些跌打損傷的,跟我父親學的。”說到父親的時候,方芸的雙眼忽然升騰出不被察覺的一層薄薄的水霧。
方芸連忙側身出去了。她轉得快,但還是讓段天覺察出異樣,他好象對這個女子的感知有着十倍于别人的敏銳。
這真是奇怪的女子,段天迅速發揮其極好的想象力:這樣一個美麗而孤僻的村莊,有一個同樣美麗而孤僻的鄉村女教師,她是怎麽來到這裏?爲什麽願意在這裏呆下來?短短時間,段天在自己心頭問了許多問題。
林曉說道:“怎麽樣?還忍得住吧,看來可能要呆上幾天。”
“哦。”段天有口無心地應道。
饒是林曉修養功夫好,也有一種要痛扁段天的沖動,這個當而,這個鳥人還癡癡地望着門口,望着正在切藥、搗藥忙碌着的婀娜身影。
林曉伸出五指在段天眼前晃了晃,說道:“看什麽了?你這個呆子!”
段天不耐地撥開林曉的手,說道:“林曉,你不覺得這個方芸非常、非常的那個什麽嗎?”
林曉說道:“我沒覺得她有什麽不同。”
段天說道:“她的雙眼清澈而淡定,可見她對艱難的生活是坦然應對,她不奢求,堅韌,可見她内在堅定的信念,奇怪,在她身上,我看到一種強大的力量……”
林曉忍不住打消段天的話:“你才看了她幾眼,就看出這麽多了。”
段天撐着床闆,叫道:“林曉!不可能你沒看出來的,你的眼睛一向毒得很,不可能沒看到這個女孩的與衆不同來。”
林曉道:“這個女孩是不一樣,可跟我們有什麽關系,我們是過路的,注定要走的。”
段天争道:“那不對,如果風景太好的話,旅人是願意爲之停留的。”
二人正說着,方芸端着搗碎的草藥過來了。林曉讓過,方芸蹲下身子,爲段天膝蓋上的傷口小心地敷上那些綠色的草藥。
一敷上,段天就覺得傷口處襲來一陣清涼的感覺,非常受用。這個角度,這麽距離,段天滿眼的是方芸一頭黑亮的秀發,空氣中有一種類似花草淡淡的香味,不知是那草藥的味還是其它。段天可不敢深看,比如姑娘家家的一些裸露的部位,但心裏很是毛毛的。
段天口裏問道:“方老師,你是青年志願者?”
方芸接過林曉遞來的紗布繃帶,很專業地包紮起來,沒有擡頭,說道:“不是,這是我的家,畢業後我就回家了,在這裏教書。”
回答得很平淡,段天“哦”了一句,不知道怎麽再問下去了。
包紮完,方芸看到段天鼻頭沁出的汗滴,關切地問道:“還很痛嗎?”
“不、不,我隻是覺得有些緊張,你這個大姑娘給我包紮,我有些不好意思,應該讓林曉來的。”
“你這人,像個小孩子,有什麽好害羞的,剛才摔交的時候還哭鼻子。”方芸邊說還邊忍住笑,樣子可愛至極。
段天一方面窘得不行,一方面又愛看極了方芸此時的模樣,不知道怎麽回答,急得滿頭是汗,林曉看在眼裏覺得好笑。
方芸說道:“你們今天就住這吧,我去老鄉家給你們借被子。”
林曉插話道:“那不用,方老師,我們帶了帳篷和睡袋,你隻要提供一個避風擋雨的地方就可以了。”
方芸點點頭說道:“這樣最好,等下你們可以去學校教室裏去住,那裏還寬敞,我去給你們弄晚餐。”說完,方芸轉身又去廚房忙碌了。
這時,林曉也對方芸生好感,一個單身女子,對兩個陌生男人毫無防備之心。看來,這個女孩向來是以誠待人,對于路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是一樣熱心幫助。
林曉又看着段天的模樣好笑又好氣,想着之後的旅途,着急是沒用的,看來隻有在這個小村呆上幾天。林曉心裏很清楚段天的傷,他的傷即使及時好了,這種狀态再上路實在令人擔心,實在不行,段天就得撤,都走到這裏了,那真是遺憾,可再遺憾也不能拿生命開玩笑,而自己,林曉就是一個人也是要走完全程的。這一次出來,實在是讓自己受益匪淺,所以怎麽也得繼續的!
在林曉滿腦子想着這些時候,段天全沒考慮旅程會怎麽因爲他的受傷而改變,他還是處在一種半暈乎的狀态,他全身的荷爾蒙都仿佛調動出來了,激動得不行,也許所謂一見鍾情的化學物質基礎,正是全身的荷爾蒙調動出來吧。
正在二人“各懷鬼胎”的時候,方芸已經把晚飯弄好了,實際上,段天摔交的時候方芸已經開始弄了,學生也一直在廚房裏幫忙,所以速度很快。
先是兩碗熱騰騰的綠菇湯,香味正濃,二人卻看着綠綠的蘑菇片有些發愣,不知道能不能吃下去,這種蘑菇,可是他們從沒看過的。兩個謹慎的男人啊。
方芸看二人的模樣,撲哧一聲樂出來,說道:“放心!吃了沒事的。我這不是黑店,你們倆也不是什麽有錢人。”
段天忙端着喝了一口,以證實自己未對姑娘産生懷疑,卻一下喝急了,燙了一口,憋得又不敢叫出一聲來。方芸看着段天這狼狽樣來氣,說道:“你這人,就是這麽讨厭,慢一點喝不行嗎?我來幫你!”
方芸走過來,不容分說,端在自己手裏,拿過調羹,開始一勺一勺喂段天。
林曉看到此景,不容得他不驚訝,這二人的景象似是多年的夫妻,段天極聽話地,眉飛色舞地喝下去。林曉心中一動:莫非二人,确有宿緣?
林曉越看越有些吃驚,二人舉手投足似有不少默契之處,真是怪怪。林曉亦是深信緣分之說,這時刻,有些理解段天适才賈寶玉一般癡呆模樣了。
林曉喝了一口,立時也覺得這綠菇湯香甜可口,鮮美至極,人間美味莫過如此。林曉想起從前在家鄉每到春上天,一場春雨過後他就會和夥伴們一起上山拾藏在松樹下茅草裏的蘑菇,那蘑菇面上有一層類似青苔一樣的綠色覆蓋,采回來煮成湯,也是非常之鮮美。
用湯完畢,上菜,都是山上的一些野菜,肉是村中獵人送來的幹兔肉,大紅辣椒灑進去,林曉吃得不亦樂乎,滿頭是汗,可憐的段天伸了一下筷子,卻被方芸打了回去,不讓吃,說受傷不能吃辛辣的食物。
這是這一路來,林曉和段天吃得最爲美味的一餐了,太好吃了,再看看四周的景色,真是人間福地。二人若不是趕路,真想在這好好住上一陣。
夜了,在教室裏,留在學校的孩子們原都是教室裏搭好了鋪,方芸和學生坐在一起,林曉和段天則坐在鋪開的墊子上。
方芸撫了一下旁邊坐的一調皮男孩的頭,說道:“你們走了一路,有不少故事吧?給我這幫學生聽聽,他們愛聽故事哩。”
飯是沒有白吃的,要講故事,但林、段二人很樂意充當這樣角色。二人對視一下,林曉說道:“讓段天講,他會編故事。”
方芸說道:“不許編,要真實的。”
段天開始講,從楚天市開始講起。
孩子從未去過大城市,因而楚天市的這一段,叫叫嚷嚷地停留了許多時間,問了不少問題,有些問題千奇百怪,譬如在大城市尿急了上那方便之類的話題,段天有些回答誇張了一些,馬上被方芸指出,“無情”地呵斥,說在小朋友面前不能撒謊雲雲之類,搞得段天大爲尴尬。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孩子們一個個睡着了,方芸把他們一個個抱上床鋪,脫衣服,鞋子,蓋上被子,她的動作很輕盈,不會驚醒這些孩子。段天看着心頭溫熱,也想去幫方芸。方芸輕聲地訓斥段天了一句,林曉感覺有些溫馨,心想:這個女孩還真是不錯,若能和兄弟段天湊上一對,那真是幸福,隻是她是一個小學教師,又在這麽遠的地方教書,實在是有些不可能。
孩子們都睡着了,大人聊天繼續輕聲進行。
段天再忍不住問道:“方老師,聽了我們這麽多故事,說說你吧。”
方芸一擡頭,拂了一下發絲,又低下頭,說道:“我沒什麽好說的。”
段天的眼燃燒了火焰,說道:“你一定受了不少苦的。”
方芸道:“你怎麽知道?”
段天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說道:“我看你的手。”
方芸舉起自己的雙手在自己眼前晃了一晃,笑道:“呵呵,鄉下妹子,都是這樣的。沒什麽苦的,你們不覺得在這個地方生活,工作是一種幸福嗎?”
段天、林曉沒回話。
方芸繼續說道:“真的,我是覺得很人思想錯了,像志願者,段天同志一開始問我的,我們的學校也來過一兩個,可沒呆多久。他們來這裏,大多帶着強烈的幫助一方擺脫貧困,擺脫落後教育的想法和感情,這是好的,但他們沒充分預料到将要遇到的困難。他們教的東西,學生不能接受,他們着急,最後失望走了。我覺得他們一開始抱着吃苦的想法就是錯的。”
段天來了興趣,說道:“那應該抱着什麽态度?”
方芸笑道:“也許你會說我虛僞,但我要說,應該是享受生活,無論是什麽地方,什麽生活,都要學會享受。”
段天的雙眼放出異彩,立時進入一種近亢奮狀态,林曉知道這是段天又要開始與讨論的狀态。
方芸說道:“呵呵,也許個人看法不同吧。我在成都念了四年書,并沒有感覺到大城市有什麽好的地方,反正一開始到那的時候,四處看不到山,心裏就堵得慌,而且到處都是人。”
段天小心地插話道:“方老師,你是哪畢業的?”
方芸甩了甩頭,說道:“我是農業大學畢業的,學的是園藝,回來的也算是對專業,學校後面有我的花圃,品種很多,這裏,整個彩虹村,”方芸做了一個畫圈的手勢:“有許多珍稀的植物。段同志,你還沒說你們怎麽突然會想到騎自行車跑西藏了,是爲了什麽?”
方芸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段天,把球踢了回來。
段天說道:“隻是個人情緒有些不佳,然後心裏也一直向往西藏,所以趁着暑假就出來,沒什麽太多别的什麽。”
“是爲了女朋友?”
“不、不是。”段天連連擺手。
方芸笑道:“你這個大男人,就是不灑脫,是就是,好了,不晚了,不耽誤你們休息,我走了。”說完,起身,一陣夜風吹了進來,很快風沒了,人走了。段天下面半句話還沒說出來了。
林曉在旁老半天不做聲,這時候看方老師走了,看段天還發愣,說道:“還看什麽,睡覺吧,看你傷明天恢複的情況吧。”
睡到半夜,大緻是淩晨兩三點,段天被雷雨聲吵醒。旁邊的林曉睡得跟死豬一樣,這麽大的雷聲都沒吵醒。雨點急打在屋頂瓦片上,發出一陣一陣嘩嘩的聲音,好象就在上面倒水一般,看來是很大的雨。
雨這麽大,雷還是不依不饒地一個接着一個打了下來,聲響是越來越大,有幾個感覺就在屋頂,閃電的青光在窗戶上閃現了沒幾下,雷聲就跟着下來,震得頭皮都有些發麻,段天有些害怕,情不自禁地佝起了身子。
忽然感覺外頭風吹過來一陣,馬上沒了,似乎是門開,好象是人進來了,段天小聲喝道:“誰?”
“我。”
“方老師,這麽大雨你進來做什麽?”段天的嗓音似乎有些抖顫。
黑暗中,對方輕笑一聲:“你想什麽橫事了,我看我的學生,有沒有驚醒的。别說了,你的傷明天可能會更痛,好好睡上一覺。”
段天還想說什麽,又不知說什麽,又怕聲音大了吵了這些學生。
方芸想是看了一下學生,幫扯上被子,很快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