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坑中白骨在先出現,幻姬的心不免提溜起來,他說山花爛漫需白骨成肥,她并非不信,而是那些白骨太新鮮,根本不像死亡很久。此時,黑夜裏出現聲響,她不得不懷疑是什麽人在這裏爲非作歹幹些殘忍的事情。
花中的聲音忽然安靜下來,幻姬屏息,靜靜的感覺周圍級。
“也許是夜出的動物罷了。”千離道。說完,帶着幻姬慢慢繼續朝前走噸。
不過走出十幾步外,細微的響動聲傳到幻姬的耳朵裏,呼吸間,千離尚不及拉住幻姬,她的身影閃到了幾丈開外,手中的禦靈劍指着花叢裏一團黑色的身影。
“出來!”
黑色的身影沒有動,幻姬盯着劍指的身體,長長的大大的尾巴,發亮的毛發,看背脊,總覺得在哪兒見到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并非沒有法子讓你出來。”幻姬又道。
終于,黑色的影子慢慢轉身,怕突然遭受到它攻擊,幻姬釋放出自己的仙澤護體,目光緊緊的盯着緩慢移動的身體,當黑色的身影全部轉過來面對她的時候,幻姬愣了下。
天狼!
它不是應該生活在天外天的洪荒際原嗎?爲何會在仙界出現?難怪她覺得身影相識,在洪荒際原看到天狼并不稀奇,而且黑色的天狼不仔細看,都長得差不多。幻姬朝天狼身後的花叢裏看,一個人被它啃了大半,殘剩的景象讓幻姬猛然間反胃,渾身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覺得眼前的天狼實在太過于殘虐,竟然将仙子活活的吃掉。
刷靈一聲,幻姬手中的禦靈劍朝天狼刺過去,劍尖要碰到它的身體時,黑色的天狼巧妙的躲過,飛身落到兩丈開外,整個身體朝下蹲了不少,做出随時防禦和随時會攻擊的姿勢,一雙透着寒意的眼睛在星空下發出綠色的光。與幻姬對視兩眼之後,天狼的目光轉向千離,他提着燈籠安靜的站着,一個字都沒說。
看天狼的目光投向千離,幻姬也跟着看他。他怕是在大坑那兒就知道留下白骨的做魁禍首就是天狼了吧。以他的本事,不可能聽到響聲後對她說一句,也許是夜出的動物罷了。也許?這樣不确定的字眼太不可能出現在他的嘴裏。天狼吃人的地方和他們相距并沒有太遠,他肯定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可他竟然裝作不知道的放過它。是因爲曉得想放過同類嗎?哪怕它正在做如此喪心病狂的事?
幻姬搶先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能饒恕它。”
哪怕它是天狼。哪怕他是天獸的千王之王,亦不能包庇。一隻擅闖仙林的天獸在仙界犯下如此罪孽之事,必須處死。
千離看着幻姬,什麽話都沒有說,除了她,他不會出手救任何人,這一點,從始至終都不會改變。
“别傷了自己。”千離的聲音輕輕的。
幻姬聽出了千離話中的意思,他覺得她拿不下這隻天狼。可,有這麽厲害嗎?想想,從天外天到仙界來作亂,而且能吃了好幾個仙子,本事看來是不低,他看人必然準,能如此提醒自己,怕是看出了天狼的實力吧。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得盡力收了這隻孽畜,不叫它繼續爲害仙仙林裏的仙子。
千離說話,天狼一點不驚訝,仿佛他的目光和話都在它的意料之中,隻是身體做出來的防禦越發嚴密了,看到幻姬的身影移動的瞬間,一躍而起,縱身到了高空,對着站在花海中的幻姬張開大嘴撲下來。幻姬手中掐訣出來的仙光閃現,可還沒等她施術出來,一個白影忽然掠到,摟着她的腰肢落到了别處。看着出現在原本她站的地方的天狼,幻姬小聲的跟千離說話。
“我可以。”
“同樣的錯誤,我不能犯兩次。”
曾經一個古蘇就讓他後悔得心痛無比,這次不管她能不能收服她,他都不能讓她打架。對面的那個,對她沒有保留,若是她拼死一戰,語兒未必會是她的對手,因爲是同類,于是太了解她暴露出來的眼神代表什麽意思。
“所以你支持她殺了我?”
乍現的女聲讓幻姬愣住,看到天狼變出來的人形更是驚訝不已,傾心!
竟然是她!
幻姬看着站在花叢裏的傾心,恍然之間明白了什麽,慢慢的轉身,看着千離。他不單單知道弄出白骨的人是天狼,他一定知道是傾心,就算他最開始不知道,聽到響動的時候,他也一定曉得。于是,他才會用不确定的詞
語告訴她可能是動物,想讓她不要注意。隻是,恐怕他都沒想到,傾心會弄出第二次聲音,而且她會不征詢他的意見就過去抓她。他其實就是想放過傾心。難怪天狼看到她後,目光會轉到他的身上;難怪他會提醒自己不要受傷,對傾心,他肯定是了解的;他的放過,何嘗不是對傾心的仁慈,即便她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他亦能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若想否認對傾心沒有一點點感情,她真的不會信。
“你什麽都知道?”幻姬問千離,答案在她的心裏,可她就想要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從他口裏出來的回答。
千離擡起手想牽幻姬的手,“語兒。”
幻姬縮手,避開了千離的手,“我不信你是個沒有是非觀的人。”
“大梵天王會管的。”
“借口!”幻姬飛快的否定千離的話,“仙林裏的仙子有多少,大梵天王會過問嗎?仙子消失不見,如果有人編出她們閉關修煉之說,誰又能發現她們已死?我們不來便罷,而今眼前活生生的看到真相,你竟然能說等大梵天王來處理。”幻姬失望的搖頭,“你到底還是顧念你們的曾經,對她,你的仁慈出賣了你的感情。”
千離忽然一把将幻姬扣到懷中,她的眼神讓他蹙眉,他不想否認他确實一早就知道是傾心,而且着實也想放過她這次,她如今帶着古蘇一起生活,必然不易。她來仙林,他沒料到,吸食仙子仙靈然後吃下她們,他明白很殘忍,可這樣能讓她在短時日内變得強大,對她保護自己和古蘇有利。他不在乎古蘇的生死,可傾心,他希望她能健康的活着。天獸間的厮殺和生存有多殘酷,是她這個生活在娲皇宮裏的殿下永遠沒可能體會的,弱肉強食,适者生存。
“隻有你!”
“放過她,又是爲何?”幻姬質問,“死了的仙子就不是人了嗎?僅僅隻是因爲她們沒有跟你認識萬萬年,所以就該被她吃掉?”
千離想解釋,但她說的一點都沒錯,他的行爲不論怎麽他說什麽,似乎都在證明他确實因爲和傾心相識而放她。
幻姬用力推開千離,從他的懷中出來,轉身看着傾心,“今日我必收了你。”
傾心淡淡一笑,慢慢的朝幻姬走,走近不少之後,看着千離,“你并不打算告訴她爲何小白叫璃滄劍,對吧?”
忽然,幻姬怔住。在她和他聊小白的時候,傾心就在他們的身邊?那……她之前的猜測都是錯的,他其實從最開始就曉得傾心在,而傾心弄出聲響的第一次沒有吸引到她才弄出第二次,她就是想她發現她。而他,不想她發覺。在她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兩人就在暗中較勁了,一個想被發現,一個則甯願帶她若無其事的散步,也不願意将另一個收了。她像個傻子一樣走想星空下,被他們像小醜一般的玩耍。
千離冷冷的看着傾心,“别說了。”
“她這麽聰明,你以爲她猜不到?”
是了,她聰明,一直都是。幻姬的心微微抽疼,她此時多希望自己是個蠢笨的人,這樣她就不會明白璃滄劍和傾心有關系。她無從知道他喊小白是因爲懶,還是因爲不想想起傾心。想念誰,不想想起誰,其實是一樣的本質,因爲心裏有那個人的位置,才會思念,又或者才會不想觸碰那段記憶。愛與恨,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沒有愛,哪裏來的恨,愛過才會有恨。她如今已明白,恨是比愛沉澱得更深沉的感情。
“我真傻……”
幻姬看着千離,慢慢的後退。她以爲傾心真的隻是單戀他,她以爲他們之間真的沒有什麽故事,她以爲他和她一樣,内心都是一片淨土奉獻給彼此,原來隻是她以爲。
千離迅速抓住幻姬的手腕,将她拉在身邊,“想什麽呢。”
“想解釋嗎?”
“解釋什麽?”
他和傾心之間什麽都沒有,還能解釋什麽。唯一能解釋他的行爲的,是傾心爲了他确實付出了太多太多,他雖然對人見死不救,可他的心到底不是石頭做的,傾心爲他失去了多少,同爲天獸的他不會不懂,也正是因爲如此,古蘇才會對他的無情恨之入骨。在感情上,他沒有對不起她,隻是内心确實不想傾心死。
幻姬苦笑,“我想也是。你和她,要解釋起來也确實無從解釋。你們的故事,太長了,我恐怕也沒那麽多日子聽你說。”
“不要胡思亂想。”
“我要收她。”幻姬心中的決定不改。
千離目
光落到幻姬的眼睛裏,她沒開玩笑,而他了解傾心的修爲,也明白傾心對她必然有着敵視的心,這樣的兩個人打架,不死也得傷,他怎能允許她再在自己的眼前受傷。她的話,到他的耳朵裏,不過就是他今夜必須收了傾心。他不出手,她必然誤會自己對傾心有情。可他出手,她的心裏同樣會有疙瘩。不管怎麽做,她都不會相信自己和傾心是清白的。
“語兒。”
“想爲她求情?”幻姬用力掙紮着自己的手,别人在他的面前從來求不到情,他跟是铮铮鐵骨從不跟人求人情,如今爲了傾心竟能做到如此,讓她如何想呢?
千離道:“不算求情。我廢她修爲,斷其慧根,讓她跟古蘇當一對普通的黑狼,可好?”
“你能讓死去的仙子複生嗎?”幻姬堅持不改自己的初衷,“你能,我就能放過她。”
緩緩的,千離蹙眉,倘若屍身沒有被吃掉,他尚且能做到,可如今……
“放開我。”
幻姬的目光漸漸轉冷,她早就看出來了,他不想傷害傾心。旁人動恻隐之心她能理解,他不一樣。假若他不是自己的男人,她也會覺得傾心對他來說不同,他的性格讓她明白,傾心在他的心裏有位置。
一道白光出現,不遠處的傾心祭出了自己的法器,一把和小白很相似的長劍。
“阿離。既然她非逼你殺我,不如我們好好來打一場吧。”
傾心語調輕松,“雖然曉得赢你不可能,但能用飛煙死在璃滄劍下,我可以瞑目。”
說完話,傾心長袖翻飛,夜空裏,花香中,飄現四句話。
璃煙一世青絲如葭,共之;
滄陰成河劍爲君笑,賞之;
飛花滿天卿淚相依,天之;
煙吻東風與花醉夢,地之。
璃滄,飛煙。
共賞天地。
千離一掌将傾心化出來字打散,聲音帶着濃重的疏離和不悅,“你不要誤導她。”
“誤導?”
傾心笑,“幻姬殿下若是不識字才可能被誤導吧。”
“一定要激怒我?”
“呵呵,阿離,不,我應該尊稱你一聲帝尊,是不是更合适?”傾心目光帶着不顯真心的笑意,“你覺得,我還有資格激怒你嗎?我又能激怒嗎?”如果他說能,她會爲自己感到高興,起碼她還能惹起他一絲情緒,她害怕的是,就算自己挖空心思都不能讓他的心湖起一點波瀾。
千離将幻姬不着痕迹的悄然拉到懷中,傾心眼中對他的傷心失望和恨意他并非沒有看出來,古蘇對她有多好,恐怕他想象不到,她親眼看到古蘇被自己廢掉,恨自己也應該。她是天狼族裏最善良的姑娘,讓她恨自己深愛萬萬年的人,又是一種痛苦,可她不允許自己不爲古蘇做一點事,她想報仇,他能理解,并且她怎麽報複他,他都不想要她的命。傾心自從認識他之後,每一天都過得不好,擔心,牽挂,她做了很多違背天狼天性的事情。
“你恨我,可以。但不要傷了她。”
傾心笑,“我知道,你說過嘛,她是最後的底線。”傾心看着幻姬,“我傷到你了嗎,幻姬殿下?”
她的目光跟了他萬萬年,她的心更是爲他牽挂了不曉得多少個日夜,可最後在她看不見的時光裏,她一個才不過十萬歲的女子,輕而易舉的得到了他的所有。感情強求不來她知道,她妄圖感動過他,可後面古蘇讓她懂了,男人的心是感動不了的,不愛就是不愛。
“幻姬殿下,如果你就爲那四句話傷了,我隻能告訴你,你還太嫩了。”
傾心看着千離,笑着,“你一定沒有讓她曉得,在伍佰萬年的時光裏,你傷了多少女人的心,又有多少女人爲了你吃苦舍命。”
“傾心!”
“生氣了嗎?”傾心笑看千離,“若是想我不說,殺了我啊,殺了我,她就會什麽都不知道。”
千離指尖金光閃現,幻姬卻在關頭抓住了他的手。
“讓她說。”
她想知道,自己到底還有多少是不知道的。她看到的帝尊,到底是他整個人的幾分,還是連皮毛都不算。
千離掐出來的小決沒有收回,傾心看着他笑,笑得很恬靜,也很自信。不
管殺與不殺,她都在幻姬的心裏弄出了波瀾,不殺,她會說出更多千離不想幻姬曉得的事情。殺了,他就背上一個心虛的罪名。他和幻姬之間,都會有解不開的結,她不相信幻姬能當成從來就沒聽過她的話。
“不回應各類求愛的女子,我錯了嗎?”千離問幻姬。
幻姬問他,“僅僅如此嗎?”
“如果我說是,你信嗎?”
幻姬看着千離,許久……
終于,她抿着唇,認真的,點頭。
“信。”
說完這一個思考了很久的字,幻姬的眼淚湧上了眼眶,伍佰萬年有多長,她想象不出來。他有多優秀,她倒是能看到。她說信并非就是完全相信他沒有招惹一點點桃花,隻是當她自問,如果知曉他過去還有很多讓她心痛的桃花情債,她會不會不愛他,答案顯而易見而且唯一。
她給他的信任就是,哪怕有一天,所有的事實讓她不能繼續相信他,而她的心還是會堅持堅定的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交付給他的信任,已經到了溶血入骨了。
傾心不知道是冷笑還是失望的笑,聲音帶着悲傷,也帶着幻姬都體會出來的恨,“之前,我羨慕幻姬你。現在,我羨慕阿離你。”
曾經,她多想自己能成爲千離心上的人,付出多少,她都願意,她就是跟在他身後不起眼不高貴的天狼,夢想着能跟他一起奮鬥厮殺,爲他的成神之路貢獻一點點自己的力量。直到古蘇被廢後,她看到古蘇每天那麽痛苦的表情,而她卻下不了手将他殺死,古蘇求她殺了他的樣子,她做夢都忘不掉。古蘇想一死百了。可是,她隻有古蘇了,如果連他都不在了,她的生活徹底崩潰。
現在,她好羨慕阿離。過去,她也有一個就算她做錯得離譜,可仍舊相信她是最好的姑娘的男。可惜的是,她沒有珍惜,讓他失望了,也讓他爲了給她出頭而失去了一切。如果時光能重來,她一定學着珍惜古蘇。讓他曉得,就算沒有阿離,她其實也能和他在一起生活得很好。
如果,能重來。
“幻姬殿下,你今晚還想殺我嗎?”
幻姬道:“你擅闖仙界殺了仙子,這與帝尊的過去一點關系都沒有,懲處必須分明,是非不可不分。”
傾心笑得開心,眼中充滿了挑釁,“我好像要告訴你一個很可惜的事。今晚,不,以後,阿離都不可能取我的性命。”
“何須他出手。”
傾心笑,“阿離,你确定讓她跟我打嗎?”
幻姬想從千離的懷中出來,不過一隻天外天的天狼,連天劫都沒有渡過,她何懼?
千離收緊自己的手,看到幻姬驚訝的轉頭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