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磨蹭蹭的飛了三天之後,幻姬和千離總算到了翠溪山,先前從這裏去天淨沙用了一天,這次到此花了三日,幻姬心算着如果用這樣的速度回去,也不知有無足夠的解咒時間留給舞傾公主。
土地爺被千離召出來時,見到他倆,驚喜得跪在地上連拜了兩個大禮,不等千離問話就主動說着,“帝尊,可需要我爲二位尊神送午膳嗎?噸”
“嗯。”
土地爺喜笑顔開,“小仙這就去。”起身後,消失前,忽然想起什麽,又問道,“帝尊,可需要小酌一杯?級”
千離什麽話都沒說,隻是看了眼土地爺,幻姬沒明白千離那一眼是需要還是不需要,但見土地爺一個字都沒說的走了。她想,莫非連才見了帝尊兩次的土地爺都能懂他的眼神,而她卻不明白?想到有飯菜可以吃,幻姬心裏忍不住期待了,連着三日雖不在天淨沙裏,可她還是吃水果。盡管帝尊給的都是仙果,對她有健體益壽的功效,可十來天吃的都是果子,她都要不知青菜是什麽味道了。
和帝尊在一起謹言慎行是必要記住的,但有一個好處卻是哪怕他毒舌無恥也掩蓋不了的。跟着凡事極爲講究的帝尊生活,隻要不招惹到他不滿,所享受的必然也不一般。例如,幻姬眼前的小樓閣。比起上一回帝尊在溪邊變出的垂紗圓亭,這一次帝尊出手就忒闊氣了。樓前溪水涓涓,樓廊飄紗漫漫,香爐煙絲袅袅,一張圓桌放在廳中,幽靜的意境忽然而至。那白紗垂着的二樓,便該是他休憩的寝室了。眼下不過午時,帝尊化出這麽大一座樓閣在溪水邊,斷不是爲了吃一個午飯就走。難不成,他還打算在這裏住上一晚?
跟着千離走進樓閣,幻姬忍不住問道:“帝尊,我們是明日再趕路麽?”
千離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想後天?”
“不是。我是擔心我們趕不及回去給舞傾公主解咒。”
千離停下腳步看着幻姬,“所以呢?”
“所以……”
幻姬停頓了一下,将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我覺得我們不如午膳之後盡快趕回千辰宮。”救人如救火,宜早不宜遲,宜快不宜慢。哪裏有像他這樣的,慢騰騰的,像是在遊山玩水。若神侍和麒麟上神取了東西回到千辰宮,豈不是要替他們多擔心許多日子。他們費了這麽多心血才難道泉水冰心,若不能成功的爲舞傾公主解咒,豈不白忙了一場。
“困了。吃飯叫我。”
仿佛沒聽到幻姬的話一般,千離說完,悠悠然的走上了樓閣,睡覺去了。幻姬站在原地看着千離走開,有種被直接無視的感覺。不,不是感覺,而是實實在在被他無視了。
幻姬在樓下的長廊裏站了一會兒,困倦的睡意襲來。過去三日盡管沒急匆匆的趕路,可騰雲駕霧飛行再慢也無法安歇。估摸着土地公一時半會來不了,便轉身走入廳中,準備小憩。行至堂中,忽然站定,朝樓閣的上層投去目光。自從在赤焰血境裏誤會‘帝尊死了’之後,她時不時下意識的想看到他,哪怕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禦風而行時也隔會兒便轉頭去看他,好像隻有看着會眨眼的、鮮活的他才能打消她心中的不安。
腳步輕盈無聲的,幻姬走到樓閣的上層,撩起玄屏處的垂簾,看到千離側身卧在床上,頭枕着一條手臂,靜若淺夢。房間裏的擺設位置和千辰宮的寝室裏一樣,隻是裏外間缺了那道十二星宿屏風的遮擋,使得她在垂簾處便能看得他的身影。
寂聽風聲,了無痕,
悠然慕白,隻道是,一簾幽夢。
幻姬站在簾外看千離,隻覺他靜得像一幅畫兒,卻不知,他裝飾了她的眼簾,她裝飾了他的夢。
瞧了幾眼之後,幻姬欲放下垂簾到一旁休息,千離忽然睜開眼睛看着她。悠悠的,幻姬落手的動作便停在了半空中,望着他。
千離微擡手,拍了拍自己身前的位置,幻姬明白看着他的動作,默然靜了片刻,輕輕的走了過去,卻沒有坐到床邊,隻是低頭看着他。
“我吵醒你了麽?”幻姬輕聲問。
答非所問的,千離道:“陪我睡會。”
<p姬第一反應是想拒絕的,可轉念便想爲何要拒絕?她本就是上來看他的不是麽,既然他要她陪他,不正是遂了她的意。何況,作爲‘夫妻’,他們睡在一起旁人也無話可說。既不是第一次與他同眠,當就沒那矯情的必要。
動作輕雅,幽香淡淡之中,幻姬躺到了千離的身前,側了身子面對着他,當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腰肢時,又朝他的懷中貼了些,像一隻乖順的貓咪,欣然享受着與他的親近。此時,她才覺得帝尊是真實的。若他不言語,她恍然之間會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的‘死亡’,當真是把她吓得不清。
土地公太想給千離和幻姬燒一桌好菜了,苦練了幾日烹饪後,終于等來了再次發揮的機會,盤盤菜都傾注了他十分心思,尤其是在給千離準備的酒上,愣是忍痛割愛的拿出了自己珍藏千年的不醉無歸。他覺得,帝尊宮裏的珍奇寶貝多得數不勝數,一般的美酒佳肴對他而言也是再平常不過,隻要出其不意才能讓帝尊感覺到他的用心。不醉無歸,就是這樣一壇定能打動帝尊的好酒。等到土地公拎着食盒和酒壇子到樓閣前見千離時,離他拜别準備午膳已過一個時辰。
“帝尊。”
土地公在樓閣的廳堂内小聲的喊着,“幻姬殿下。”
無人回答,土地公朝四周看了看,不見人影,正想在喊,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放桌上吧。”
土地公吓了一跳,轉身看着不曉得從哪兒閃出來的千離,“帝尊。”
一邊擺菜土地公一邊道歉,“帝尊,實在是不好意思,耽誤您和幻姬殿下用膳了,這些菜是我精心爲你們準備的,希望你們能吃得……”
“好吵。”
土地公:“……”
委屈的土地公不敢再說一句話,默默的将十個菜碟子擺好,又把不醉無歸放到桌上,實在是想告訴帝尊他這壇酒有多好,可是帝尊嫌棄他吵,他若是開口不曉得帝尊會不會将他掃出去。若是不說,憋得委實難受。土地公糾結的看看自己的酒,又看看千離,最後選擇……無聲的退場。
熟睡的幻姬感覺到有人在爲自己绾發到耳後,嘴角輕勾,睜開眼睛,看着已醒來的千離。
“醒了很久嗎?”
“一會兒。餓麽?”
幻姬老實回答,“你一說,有點兒。”
“起床吃飯吧。”
“土地公來了麽?”問完,幻姬就跟着問了一句,“我們睡了多久?”許是讓土地公在下面等很久了吧。
千離看着幻姬不以爲意的道:“吃完接着睡。”
幻姬反應飛快的接上一句,“吃完就睡,睡醒就吃,那我成什麽了。”
千離撐身起床,悠悠的道,“除了體型不像,你以爲你還和某類動物有差别麽。”
白了一眼千離後,幻姬起身,不等他系好腰帶先自下了樓閣,看到廳堂内的桌上擺滿了飯菜,走過去,入了座,香氣撲鼻而來,饞得她味蕾大動。
飯桌上,幻姬一句話都沒與千離說。美食當前,她可不想被人打擊從而影響食欲,先吃完,再能有力氣被帝尊打擊。幾些日子不見,土地公的廚藝真是大有長進,幻姬忍不住想到了千辰宮裏的花探真君,如果他也有這樣的進步,那自己在千辰宮的日子會好過很多。隻可惜,花探真君大概跟帝尊太久了,被他傳染成怎麽學都學不會熬粥的男神。
千離嘗了幾口菜便沒動筷子,隻是土地公送來的那壇酒被他倒滿杯,酒香四溢,很快整個廳堂内都是酒香,連不好酒的幻姬都忍不住贊歎,好酒!
一杯酒飲下,千離難得的拿起筷子又吃了點東西,幻姬注意到他的神情頗爲輕松,目光朝桌上的那壇酒瞟去,看來土地公還真是摸中了帝尊的嘴兒,原來帝尊看他的那一眼是讓他備酒之意啊。幻姬自以爲了悟了,帝尊看人若不皺眉便是默許。以後,她也學會對他察言觀色。
清清的酒香過後是一片醉人的桂花香,不似八月桂那麽濃烈純香,更像是雨後的末桂之香,極爲清冽,一聞便要醉倒人的感覺。
幻姬被空氣裏變幻的香氣勾yin的動了心,伸手拿過酒壇,爲自己倒了一杯酒,亟不可待的一飲而盡,“啊呼……”酒滑入喉,幻姬便倒吸一口氣入了肺,以手爲扇,不停的扇着自己的嘴兒。
好辣!
這酒聞起來十分醉人
,怎麽喝起來卻是如此的難喝。看着帝尊小酌,一番享受無比的神情,她還當這酒是多好喝的珍品,沒想到竟是……
忽而,幻姬扇扇的手停了動作,入喉的酒溫溫的暖着她的胃,暖流很快通貫全身,似軟還暖,讓人猶似置身在四月的陽光裏,微風拂面,很是悠然自得。口中的辣味消失,變成了滑而不膩的感覺,讓喝酒之人升起飄飄然之感。
幻姬的目光再投到酒壇上,果然是好酒!看着壇子其貌不揚不像被精心用晶瓶裝着的仙釀,可喝到嘴裏這番滋味仙釀卻難以相比。又伸手爲自己倒了一杯,再喝盡。落杯時,幻姬呼了一口氣,将口中的辣味吐了一些出來,沒注意到,對面的男子看到她的動作,微微的勾唇笑了起來。
貪杯的幻姬忘記了對面還坐着千離,再想爲自己倒第三杯的時候,忽然感覺身子變得軟綿綿的,竟沒力氣拎起一壇酒。醉了麽?可她的思緒很清晰,她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身處何處,更曉得自己對面坐着的男子是誰,他們爲什麽會在這裏吃飯,隻是渾身無力,若是酒醉,全身該是燥熱不适,而她卻覺身心都是飄然舒服。
半垂着眼簾的千離慢慢掀起長睫,看着對面臉頰粉紅的女子,柔聲細語,“過來……”
幻姬搖頭,倔強着,“我才不要過去。”話是明明白白的拒絕,可身體卻不知道爲什麽會輕微搖晃的站起來,順着桌沿朝千離走,到他跟前時,還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漸漸覺得你好,可你總不覺得我好,我不要跟你在一起。”她不明白的是,如果他嫌棄她,爲何卻又喜歡她呢?難道帝尊喜歡自己嫌棄的女子?這般喜好,當真是讓人費解。
千離緩緩擡頭,看着跟前雙眼帶着迷離之色的幻姬,嘴角噙笑,“沒得選。”
她沒得選!
他,也沒得選了!
“我要選。”酒壯人膽,幻姬端出自己天外天殿下的架子,“我是幻姬。想選誰,就選誰。我……啊。”
搖晃的幻姬冷不防的撲到了千離的身上,軟乎乎的身子被千離扶着坐在他的腿上靠入他的胸口,清晰的意識變得半醒半醉,醉不到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夕,但也清晰不到七分。臉頰蹭着他,低聲控訴,“帝尊你是個壞人。”
千離問,“你怎麽對壞人的?”
“咬你。”
說着,幻姬兩隻手臂攀上千離的肩膀,十分自然的摟上他的頸子,一張小嘴朝他的臉上貼,一口一口的咬着他,渾身無力的幻姬,在她看來自己是發了狠勁兒在咬千離,一點兒不知她的力度更像是一口接着一口的親着他。櫻桃小嘴從他的臉頰上一直咬向他的唇瓣,白齒剛咬上千離的唇,桌上一隻酒杯忽然嗖的一下飛向屋外。
樓閣前的空地上忽然出現一個身影,修長的手指夾着屋内飛出來的酒杯,輕笑,“呵,看來,來得不大是時候。”打擾帝尊風.流還能安然無恙的笑着,他該慶幸自己和他的兄弟感情夠深。
星華臉上帶笑的走進樓閣,幻姬雖然微醺半醉,但還能分清眼前的人是誰,害羞得想起身回避,腰身上的手臂反而摟緊了她,讓她不得不小聲的提醒千離。
“帝尊?”
“幻姬殿下想做什麽請繼續,我不會不好意思。”
幻姬:“……”
世尊,你好意思看,她不好意思做。
星華坐到幻姬之前的位子上,贊道:“好酒。”
“來得夠快。”
星華輕輕一笑,眼底帶着捉狹,“不快點兒來,怕就錯過一幕好戲了。”
幻姬的臉燒得厲害,聽得出世尊是在調侃她和千離,心中羞赧,用力從他的懷中掙紮出來,顧不得說上一句話掐訣瞬間到了樓閣的上層,搖搖晃晃的爬到床上,鑽進了被子裏。
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的星華将酒杯拿到鼻端聞了聞,不急着喝下,看了一眼千離,“定下了?”
千離不說話,星華又道:“對我不用如此吧。”
“嗯。”
千離淡淡的一個嗯字叫星華立即笑開了。
“哪好?”
千離笑了笑,“她又哪好?”
“也許對别人來說,她哪裏都不好。”星華的眼底帶着無盡的寵愛和幸福,“可對我來說,她哪裏都好。”
<千離爲自己倒酒,眼底一片清澈。誠如星華說的,世後在所有人的眼中也許哪裏都不夠好,不是上古神獸,沒有溫良賢淑,可在他的眼中,她好得沒有瑕疵,是天地見他唯一想要珍惜的女子。付盡三世修爲,也隻想和她牽手相伴。而他,那個嬌俏的姑娘,在所有的人眼裏哪兒都好,近乎完美無缺,尊貴無雙的出身,沉魚絕色之貌,溫婉優雅的姿态,卓爾不群的貴氣,連她的笑都美得讓人歎息。可是,在那些顯而易見的完美裏,他卻覺得她哪裏都是毛病。固執的善念,倔強的攬責,呆笨的言語,遲緩的反應,愛胡思亂想的愚傻腦瓜兒,連她的修爲他都能掐出諸多不滿。對于什麽都挑剔非常的他來說,她實在是有太多不好的地方了。隻是,就因爲她這裏不好,那兒也不好,他才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有個聲音在跟他說。你看,她這麽多的問題,如果你不護着她,她該怎麽辦?他的觀念沒有變,還是覺得人得靠自己。如果她本身不強大,總怕他出現沒護得周全的時候。隻是,一想到自己若不能将她護個萬全,心中便生出對自己的鄙夷。既讓她跟了他,怎能不好好對待她。
端起酒杯,千離微微的擰了眉頭。
隻是看上一個姑娘,怎地就生了如此矛盾的想法呢?
既想她能顧好自己,又覺得她若能顧好自己,要他何用?當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星華終究沒能知道千離看上幻姬哪兒,或者說,幻姬哪裏打動了千離,讓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也許,真正的答案隻有千離自己曉得,而他隻想當成他自己的秘密,誰都不願分享,哪怕是他。千離與幻姬的情,何所起,對星華來說不重要,讓他有驚有喜的是,有人能讓千離的腳步停留下來。若是幻姬不出現,照他的修果,至純佛之境毫無懸念。爲老友的私心裏,多多少少不願他離開他們,五百萬年來,他一人走到現在,若是入了純佛,紅塵絕斷,縱看他一生,隻留一個孤字。如今,有了幻姬這個牽挂,算是止了他的腳步,惟願他們能修個好的結果。
“泉水冰心取到了麽?”星華問。
“嗯。”
星華頗爲好奇的道:“天淨沙可非一般之地,你倒是厲害。”
千離将杯中的酒喝下,緩緩道:“厲害的不是我。”
“嗯?”
“是她。”
星華道:“幻姬?”
“嗯。”
千離将如何取得泉水冰心的經過簡略的說與星華聽,笑了下,“你我耗費半生修爲未必能安然出來的天淨沙,她一滴淚就破了。”
星華但笑,不語。
鳥鳴酒香中,樓閣的上層傳來打鬥之聲,千離和星華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