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阮孝緒,也是如潑冷水,手腳冰涼。
“吳侯果非常人!”阮孝緒見屬下如此,咳嗽一聲,将注意吸引過來,緩緩說着。
“我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現在該當如何?還請諸位教我!”
見上面知府大人發問,屬下面面相觑,都是不發一言。
雖然底下衆人,多有心思,但在不知知府真正想法打算之前,誰敢說出?不想活了麽?
阮孝緒環視一圈,見屬下官吏都是低垂着頭,似乎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好在他早就想到這裏,倒不怎麽生氣,反而有些好笑。
說着:“既然衆位都無良策,那我等還是回府再議……”
下面的衆人,也恨不得早點回去,爲自家身家性命,做些打算,都是轟然答應。
回到府邸,直到進了書房,阮孝緒的臉色,才猛然沉了下來,想到剛才手下作鳥獸散的丢臉姿态,更是胸中怒氣盈滿。
阮孝緒的書房,乃是府邸重地,沒有通傳,一旦進入,就是立刻杖斃的份!
去年,就有一房新納的小妾,仗着寵愛,擅自闖入,阮孝緒當場就是勃然大怒,不顧侍妾的苦苦哀求,命人拖出活活打死!
經此一事,下人更加震怖,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阮孝緒心思深藏。隻有在這完全屬于自己的私密之地,才顯現出埋藏心底的情緒。
“哼!豎子!”
阮孝緒抽出長劍,清澈的冷意,就蔓延開來,對着桌案猛砍地一揮。劍光閃動中,這上佳烏木所制的書桌,就裂成兩塊。
白紙紛飛,如散花蝴蝶般片片飄落。
阮孝緒出了氣,神色又恢複之前平靜。
默然良久,才來到一片書架旁,搖了搖銅鈴!
書房内傳來機括聲響。書架移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通道來。
這洞口幽暗,不知通往何處,沒有光亮,似乎一隻怪獸張開大口,欲擇人而噬!
不久,腳步聲響起,一個黑衣人就走了出來。
見着阮孝緒。就是跪下行禮:“見過家主!”
阮孝緒的機密書房内,竟然另有暗道!這點,怕是倚爲心腹的張和,也不知曉。
但仔細一想,卻也在情理之中,阮家乃是郡望,怎會沒有些暗中勢力。
張和不知,乃是還沒有進入核心。
“嗯!等會将這裏清理一下,再換上新的,務必要和之前一樣!”
“諾!”黑衣人答應着。
“今日大軍壓境。府内可有什麽異動?”阮孝緒徑自來到一張太師椅前坐了,才緩緩問着。
這黑衣人,乃是阮家暗諜頭子,專門負責内部刺探消息。有時也負責監視,刺殺等事。
果然,就聽黑衣人有些嘶啞的聲音響起:“豫章府内,最近多了些生面孔。雖然扮作外地客商,也有戶籍和通關文書,來曆卻甚是可疑,疑是探子……”
“皇普家最近,收攏家丁護院,發下武械,似欲有所動作……”
“……”
這黑衣人聲音徐徐,卻将豫章府内的近況,一一道來,顯示出阮家對整個豫章府城的強大掌控力。
阮孝緒仔細聽了,不時問着,黑衣人一一回答,末了,阮孝緒似不經意間,就問着:“張和的事,準備得怎麽樣了?”
“都按吩咐準備妥當,找的都是信任的人,在張和飲食裏下了藥物,隻要大人一聲令下,就可取其性命……”
大乾世家,對于背主之人,自然早有一套規矩,必殺之而後快!
這張和,素受阮孝緒大恩,卻暗中被白雲觀收買,作爲說客,還被發現,這下場,能好到哪裏去?
在平時,這張和身爲主薄,有着官身,就算阮孝緒想動他,也需顧忌三分。
但現在不同!逢着亂世,又是戰時,若不是沒有天時,又有外敵,憑着郡望之家的底氣,阮孝緒甚至可以學着其他人,将豫章府劃爲私有,也是一方小諸侯!
即使現在,有着宋玉這個大敵,不得不靠着州裏,阮孝緒在豫章府,也可算得上一手遮天。
随時都可将張和拖出,斬首示衆!
隻是看着多年情分,又念及大軍壓境,才淡淡放過,準備給個“病逝”的結局,也算全了君臣一場的因緣。
早就吩咐了人手,在張和飲食中下得藥物,這藥本身無毒,對人還有補益,隻是在人體内漸漸積累,一旦遇着另一種藥香之氣,就會立即變成劇毒!
死者臉色慘白,和突發暴疾很是相似。
之前就用過幾次,除了幾個對手,現在就用在這張和身上!
不論阮孝緒之後是戰是降,這張和區區一個卒子,卻是無足輕重。
若戰,這張和自然要殺了祭旗,若降,此等背主之人,也不能留着,免被反噬。
反正,誰會爲了這麽件小事,來爲難一個郡望知府?
“現在先别發動,等着幾日,再送張主薄上路……”阮孝緒心思轉動,聲音也似乎帶着冷氣。
“老夫很是痛心!張和跟我甚久,不想就走到這步……”
說這話時,阮孝緒臉上悲惜之色大濃,不似作假。
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這阮孝緒,身爲郡望家主,又經過多年曆練,早老于人事。
現在緩緩說來,似乎真的是在爲屬下惋惜!
黑衣人沉聲說着:“張和背主求榮,實在死不足惜,家主不必爲這等人傷懷……”
“人老了,總是有些念舊,老夫現在還可回想二十年前,張和還是少年,與老夫暢遊吳地,于梅林煮酒,相談甚歡之景……”
阮孝緒眼神迷離,追憶說着,又吩咐下來:“你記下……張和的雙親還在人世,也有子息,以後當多加照顧……”
“主公仁慈!”黑衣人恭敬說着。
“好了!這些都是小事!”阮孝緒擦擦眼角,又整了整衣冠。
這是世家秘傳的法門,這些動作過後,黑衣人再看時,阮孝緒模樣不變,隻是氣度和之前天差地别。
之前悲憐屬下的老人已經消失,剩下的,還是那個掌管一府,生殺予奪,獨斷專行的阮家家主!
“我遣你去,和那邊聯絡,結果如何?”阮孝緒緩緩問着,目光如若刀槍,要刺到黑衣人心底。
被這目光一盯,黑衣人心中大凜,不敢怠慢,趕緊說着:
“這事小的正想禀報家主!我已經和那邊取得聯絡!也得了準信,此事若成!阮家可以保全,秋毫無犯,便是家主,也可繼續以正五品知府出仕,當然,得交出統兵之權!”
“要交出兵權麽?”阮孝緒皺着眉頭,他乃郡望家主,在豫章潛勢力甚大,連着府兵,也在掌握之中。
亂世之中,有着兵權,才是身家性命的保障!
但也知道,無論最後結果如何,豫章落入哪方手中,除非打明旗号自立割據,并且打退外敵,否則誰也不會讓郡望掌着兵權,這不是誘惑着造反麽?
“這條件,不錯了!可見你之用心!”阮孝緒淡淡誇獎着。
雖然放棄兵權,有些不甘,但能保全自身家族,繼續任官,也是不錯。
“爲家主大人盡忠,乃是小的本分!”
聽得主君誇獎,黑衣人心底一喜,但面上絲毫不露,沉聲說着。
果然,阮孝緒聽了這人不居功,面色平靜,目光卻變得柔和,有着勉勵之意。
笑着說道:“我說你有功!就是有功!推辭什麽?”
頓了頓,又說着:“有功豈可不賞?這樣吧!你家在城北,不是有近百畝田嘛!我再賜你一百,湊足兩百畝,并且建個宅子,也算是個小小的農莊了!”
“多謝家主!多謝家主!”黑衣人這回可真是被震驚不已,同時感激涕零,連連叩首謝恩!
賞賜也分等級,這直接賜予土地,可不比賞些金銀等物,畢竟錢總會花完,但田地,卻能源源不斷地生出利益來!
便是郡望之家,田畝也不多,更兼隻出不進,輕易不會拿出。
現在卻一下封賜百畝,這可是了不得的大恩慧!
雖然這黑衣人乃是暗諜,行事詭秘,幾不似人。
但既然本質還是人類,自然向往光明,渴望生活在陽光下,越是黑暗中的人,越是如此。
如今,有了這兩百畝田,以後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便是自己無福消受,也是家族崛起的根基!
黑衣人心潮澎湃,幾乎不能自已。
阮孝緒見此,淡淡一笑,若是如此重賞之下,這人還是面不改色,那倒真要刮目相看,嚴加防備了!
又說着:“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豫章府内外,還需你多加查看,一旦有任何動靜,無論何時,直接密報給我……”
這話語,終于将黑衣人從思緒中拉了出來。
知道這時主公不吝重賞,還不是爲了府城穩定,平穩交接轉移!
若能辦成此事,那百畝良田和高宅美院,自然有着,若是辦砸了差事,能保住條小命,就可燒高香了!
趕緊跪下,說着:“請家主大人放心,小的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爲家主辦妥此事!”
“很好!你下去吧!”阮孝緒說着。
看着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暗道中,面色就陰晴不定……(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