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軍官,也是清醒過來,跟着拜下:“願爲大帥禦敵!”
“你等能如此,本帥心中甚慰!”宋玉說着。
随即一轉:“敵軍也有一府,不可大意了。”
“葉鴻雁!”
“标下在!”葉鴻雁現在是東山都指揮使,宋玉手下最高武将,很受重視。這些時日,他頂上赤氣雲集,凝聚成形,混合着軍氣,流光溢彩,大是攝人。
“我新安府,最多能出多少人從軍?”
“啓禀大帥,古制,五戶出一丁,方能不傷民力!我鎮有一府五縣,兩萬五千戶,五千府軍,已到極限,不能再征召了。不過,還有流民……”葉鴻雁有了官身之後,請了幕僚,每夜用功,見識大漲。
宋玉點頭,這當兵的,多是青壯,家中的重要勞動力,一旦征召過多,地裏的莊稼怎麽辦?許多農活,都要荒廢,收成大減,最後吃虧的還是宋玉自己。
所以,現在,要想從府民裏招兵,基本上不太可能了。
還有着另一個選擇,就是流民!
永安元年以來,天災人禍不斷,吳州偏安一隅,算是好的,但也有不少流民,抛棄土地,形成浪潮,在各府流轉,給治安造成很大壓力。
野外環境危險艱苦,能活下來的,大多是青壯,這就是上好的兵員!
隻要糧秣充足,就可拉起數萬大軍!
但是,自己手上還有多少糧食呢?宋玉苦笑。
随後就沉聲說着:“不錯,這些流民,就是兵卒來源。”
“本鎮有令,于軍營外設榜文招兵,此次,就先招一千士卒好了!”
一千兵,宋玉咬咬牙,還支撐得起,必要時,還可由安昌本尊援助,畢竟,安昌四大家,這十幾年來,不斷積蓄,也有不少。
但是這招,不到萬不得已,宋玉實在不想動用。
“遵令!”葉鴻雁應命。
“你等整頓武備,每日操練,不可怠慢!”宋玉環視一眼,這關鍵時刻,自然不能掉了鏈子,心裏決定,此時,誰敢懈怠,定嚴懲不貸!
以前的功勞情分,都沒什麽可講。
宋玉這麽想着,眼神中,就帶了寒意,底下衆将見了,都是寒毛直立,不管對視宋玉目光,紛紛低下頭去,說着:
“諾!”
……
玉溪縣,隸屬文昌府,物産不豐,也沒什麽出名的特産,出了文昌府,就名聲不顯。
這裏也沒有什麽險要關卡,不是兵家必争,交通又有些閉塞,少受觊觎,這裏的百姓,受此福澤,雖然談不上富裕,但也能混個半飽,過活得下去。
即使是亂世,這裏也少受波及,算得上一處世外桃源了。
可在今天,這個世外桃源,卻迎來了一場劫難。
原先的縣城,此時已經烽煙四起,隐隐可見火光,間或夾雜着慘叫聲,哭喊聲。
一波波手拿各式農具,揮舞着鐮刀鋤頭的民兵,正在縣城内肆虐,見到華麗些的房屋,就紅着眼沖進去,間或傳來驚呼和打鬥之聲,甚至還有女性的哭喊,最後一群衣衫不整的亂兵出來,武器上還帶着血色。
這些亂兵,多是面帶菜色,精黑瘦弱,手上布滿老繭,看起來,以前多是農戶一流。
亂兵沒有什麽統一軍服,隻在頭上包了塊紅布,算是标識。
這時,一支軍隊沿着大路走過,雖然比不上府兵精銳,但都有軍服和制式武器,正規了許多。
亂兵有些畏懼地躲開一旁,但街道内,還是不時有呼救聲響起。
“唉……”徐春看着這人間地獄一般的場景,喟然長歎。
自從朱十六占領三縣後,就聚攏流民,聲勢日盛,最近終于出縣攻城掠地。
朱十六占領三縣,就有上千人,加上流民,數量過萬。
其餘縣城,隻有縣兵五百,如何抵禦?
文昌府又是一盤散沙,賀家雖有心出頭,組織過反擊,但被朱十六伏擊打敗後,也是傷了根本。府城其餘世家卻是自掃門前雪,主張龜縮文昌府城,賀家孤掌難鳴,再不能支援。
朱十六一路勢如破竹,今日終于打下了玉溪縣。
如此一來,就占了四縣,文昌大半入手。
可大哥如此做,真的好麽?徐春看着亂兵,心裏有些打鼓。
朱十六真正精銳,隻有千把人,自然不能攻城,不然,幾次下來,就會消耗殆盡。
他的做法,就是宣傳信仰,收集流民,給予食物武器,挾裹着攻城。
如此,每次下來,流民都傷亡過千,但也大耗守軍體力,幾次一沖,守軍疲憊不堪,之後再派出精銳,縣城就下了。
打下一地,自然挾裹更多流民,有着補充,越戰越多,但消耗也大,每過一地,都如蝗蟲過境,什麽都一掃而空,幾如白地。
既然驅使流民攻城,自然有着怨氣,朱十六沒有能力在戰後發下足夠賞賜,拉攏安慰,就隻能縱兵大掠,将怨氣轉移。
流民每到一地,都是殺得人頭滾滾、屍橫遍野,連累着謝晉、許遠,除了收攏陰兵外,還得時常掃蕩兇鬼,大費力氣。
不知不覺就到了縣衙。
徐春進去,就見着一人,穿着铠甲,下巴微翹,正是朱十六。
“将軍!”徐春恭敬行禮。
“徐春啊!起來吧!”對這從小跟着的兄弟,朱十六還是很看重的,素來陰骘的面上,難得起了好臉色。
“啓禀将軍,卑職一路看來,流民沒有管束,四處肆掠,殺伐過甚,似乎不是好事……”徐春見朱十六心情不錯,勸誡說着。
一提此事,朱十六面色轉陰,随即狠狠罵道:“他娘的,我也不想如此,但底下人都堅持,能有什麽辦法?”
“底下人?”徐春一驚,這說的,是跟朱十六的廟祝,這些人,手裏都有些勢力,後來又抱成團,共同進退,連朱十六都不好随意處置。
“沒錯!原來在三合縣的時候,這些家夥就有些不滿,不就是看上了其它大戶的好地,想占爲己有麽?多虧我壓着,才沒出事。”
“現在到了玉溪,自然忍不住,背後鼓動流民,破了大戶家門,滅人全家,嘿嘿……世家大戶的根子,都在田地上,家裏不過一些浮财,舍就舍了,等人家全家死光,這地,就歸他們了,真真是好算盤!”
朱十六冷笑說着。
徐春捂着嘴,震驚不已。原先的廟祝,都是小民出身,現在,成了領導者,自然更加注重自己的利益,籌謀奪取,朱十六都阻止不得。
不止他們,流民士兵,也需要賞賜和田地,這些,如果朱十六給不出來,嘩變都是輕的!
至于禍及平民,亂軍之中,誰管得了那麽多?
朱十六繼續說着:“不說這些,正好,我這裏有幾個章程,你去給我辦了!”
“請将軍吩咐!”徐春回過神來,說着。
“第一,縣庫,自然是歸我們的,你要看守好!”
這是正常之事,徐春隻是點頭。
“第二,玉溪各大戶,必須拆了祖祠,改建城隍廟,捐出一半家财田地,作爲請神開光的費用。”
玉溪縣裏世家,多有看到不妙,去鄉間避禍的,就是留守城内的,一般都有護院把守,一般流民,還真攻不進去,受害的,多是百姓商戶之類。
“這,似乎有些嚴苛!”徐春有些擔憂地說着,在三合縣,似乎沒有如此嚴酷的條件。
“嘿嘿……不如此,怎麽有錢糧來犒賞三軍呢?要是不答應的,直接抄家,罰沒家産,悉數充公。”朱十六冷笑說着,這就是要趕盡殺絕了。
“還有,普通百姓,也需請得神像回去供奉,每家出三兩香火錢,不然,也是大罪……将糧食錢财全部收繳,編入流民營!”
朱十六接着說道。
徐春本能地就想說,這太過嚴苛了,但看着朱十六的臉色,以及散發出的殺氣,突然身子一冷,什麽都明白了。
現在的朱十六,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朱廟祝了。
自從造反成功以來,朱十六的野心也越來越大,這罰沒大戶,空出的田地,不是其它廟祝,而是朱十六自己占了大頭。
至于那個三兩香火錢,更是荒唐!徐春在安昌縣裏長大,自然知道,城隍仁慈,百姓自願供奉,從不強迫,哪有逼着人破家信仰的道理?
恐怕,這正是要逼得百姓破家,成爲流民,補充消耗,繼續挾裹着攻城掠地。
徐春隻覺現在的大哥,距離自己越來越遠,是那麽陌生。
雖然臉孔還是以前的,卻再也找不到之前的感覺了。
想到這裏,眼中一熱,幾乎落下淚來。
趕緊低下頭,說着:“卑職領命,必爲将軍辦好此事!”
“好!你下去吧!”朱十六心情甚好,大笑說着。
徐春緩步走出,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耳邊似乎還萦繞着無辜百姓的哭喊,不由再次長歎,心中湧起無盡的疲憊之感。
……
安昌縣,城隍法域内。
方明望着玉溪縣,喃喃自語:“民怨沸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