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妃暄輕輕一歎,不知從何說起。
道信微笑道:“常人不過三萬六千日,三個老秃早已活了不止三萬六千日,如今死得好,可以早得正果,可惜老僧還得在這塵世中找個傳人,方能安心坐化,妃暄你且低下頭來。”
師妃暄依言低下額頭,道信首次收起平常那悠然自得的神态,飽滿的面容露出一縷凝重的神色。他伸出枯瘦的拇指,按在師妃暄眉心祖竅之上,一道清涼的氣息,透體而入,師妃暄隻覺如坐雲端,身子一輕。她知曉四大聖僧中以道信的醫術最高,定然是看出她身上還有暗傷,故而運用大神通将她治好。同時她也暗自驚駭,李志常的劍氣居然如此驚人,那次她在巴蜀解家堡和李志常決戰,受了幾乎難愈的重傷,在當年地尼留存的一枚寶丹幫助下才得以痊愈,沒想到竟然沒有好個徹底。
同時她也明白了李志常爲何要激她出手,因爲李志常早已經對她動了殺機,她沒有動手,這才保住一命。同時李志常恐怕真的受了傷,隻是不知道傷有多重,但看李志常也沒下定決心要立刻殺師妃暄。便知李志常的傷勢對他定然有一定程度的影響,故而沒能讓李志常痛下決心。
師妃暄想明白這點,不知道是喜是憂,欣喜的是她終于成爲李志常都不得不正視的對手,而且李志常也不是那麽遙不可及,至少還保留有戰勝他的希望。憂慮的是,等李志常傷愈之後,下一步恐怕便是掃蕩天下,即便甯道奇、畢玄之流,也很難戰勝他了。
道信飽滿的面容變得幹癟,終于生出了皺紋,第一次顯得像百歲開外的老人。而并非過去那般道骨仙風。隻是他的眼神更加平靜、自然,氣息也更加真實,給人以安定、祥和的感觸。
道信似乎看出了師妃暄在想什麽,慢慢道:“妃暄你想的沒錯,如果李志常沒有受傷便把三個老秃打得入滅。那天下間包括甯道奇、畢玄、傅采林在内都不可能是他百合之将,他想做什麽也隻能讓他去做什麽,我們是擋不住他的,慶幸的是他終歸并非神聖仙佛。還是肉體凡胎,也受了傷。隻是即便是我,也不知道他傷有多重。”
道信終于确定了師妃暄心頭的疑惑,同時道信的聲音中氣不足,面容蒼老。亦讓師妃暄想要落淚,她當然明白這意味着什麽。以李志常之能能将三大聖僧斷絕生機已經算是出盡全力,再讓他對付四祖道信,其實力有未逮,可以說若是李志常受傷,必定是因爲中了道信的達摩妙手,因爲李志常的全部精力已經用在其他三人身上。借勁吸勁終究因爲人體本身有極限的緣故而會産生極限,李志常也不可能打破這一鐵則,面對四大高僧超過四百年的功力,李志常也不可能借勁吸勁。甚至李志常能做到如今這程度,都超出了所有人預料。
道信本來受損最少,可是因爲要治好師妃暄身上難以察覺的暗傷,将一生功力化作一道奇妙的生氣貫注入師妃暄體内,這種方法類似灌頂,又不完全是,既彌補了師妃暄被李志常損害的根源,又傳達了許多玄妙的信息,而這對道信的損害卻很大。
師妃暄美~目幾乎帶着霧氣,幽幽道:“爲治好妃暄這點暗疾,連累大師功力俱消。”
道信輕聲道:“妃暄你還看不透徹,除心之外,别無他物,功力更是微塵,等你明白這一點,将來你還能和李志常坐而論道,若不想明白這一點,不如回帝踏峰安安分分,靜等天下局勢水落石出。”
除心之外,别無他物,可以說道信一身修爲盡皆總結在此句之中,劍心通明的訣要也仿佛越來越清晰,隻是還差着一分半分不足,始終不能明白透徹。道信剛才一指不但包含他百年修爲的精粹将師妃暄之前被李志常留下的一些難以察覺的暗傷完全治愈,更透露出禅宗根本的奧秘。
劍心通明的心法本來就是介于精神和内力的至高修行法門,而禅宗‘即心即佛’的理念也和劍心通明暗自相合,師妃暄由這一指,可以說得了道信半個傳承,其間還有他和李志常交手的感悟,非同小可。隻是因此一來,道信功力俱消,似乎便徹底成爲一個稍微健朗的老人,呼吸渾濁,沒有了之前悠長的内息。
道信并沒有任何失望、沮喪,比以往更加怡然自得,緩緩起身,拿起帝心尊者的禅杖,除了天王殿,迎着漫天風雪,徐徐而行。緩緩道:“離心無别有佛,離佛無别有心。”語音清朗,傳入師妃暄耳内。
師妃暄也沒有上前護送道信,她此刻突然明白,道信抛開武功,心境反而更進一步,幾乎可以幹涉物質變化,那漫天風雪,其實沒有一片落在他身上。道信經此一役,或許大徹大悟,即使不能肉~身破碎虛空,将來卻可能精神超越三界。同時一身修爲落在師妃暄身上,也算了解了在江湖的因果,将其交于師妃暄獨自承受,這也是師妃暄應當肩負的責任。
雪滿長安,師妃暄心内凄清,不知爲何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這局面,也不知道李志常現在到了何處。師妃暄越來越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卻看不到日任何前路的希望,隻能獨自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