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常坐在那,空空蒙蒙,似乎在又似乎不存在,是活人卻又沒有任何生氣。似靜非靜、似動非動,無可琢磨。
郭嵩陽站在那,就是一座山,一面倚天絕壁。威壓之下,沒有人敢和他抗衡。
那些剛死裏逃生的江湖人都噤若寒蟬,生怕發出一絲聲響。郭嵩陽威震江湖數十載,幾乎難遇敵手;李志常是近十年來江湖中崛起最快也是最厲害的年輕高手。
這二者相遇勢必會引發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戰。在場江湖中人都慶幸能有幸見證這一刻。
郭嵩陽向前踏了一步,李志常沒有。他離李志常的距離已經不足兩丈,在這個距離任何劍法有成的劍客都可以出手,但在旁人看來他們之間的距離非但沒有因爲這一步而近,反而更遠了。這種空間上的落差讓人幾乎噴血。郭嵩陽明明一伸手就可以刺出快捷無比的一劍,擔保沒有任何人在這個距離能躲開他的劍,不過周圍人看來他如果非要刺出這一劍,也絕對刺不到李志常身上。郭嵩陽果然沒有出劍,因爲他這一劍确實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他走遍天下從沒遇到過對手,但是他知道也許今天他遇到了個真正的對手! 每個練武的人,武功練到巅峰時,都會覺得很寂寞,因爲到了那時,他就很難再找到一個真正的對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敗”,因爲他覺得隻要能遇着一個真正的對手,縱然敗了,也是愉快的。
昔日東瀛白衣人在東海之濱發出來長歎——‘誰能賜我一敗’,千古之下,猶有寂寞。此刻郭嵩陽遇到李志常就如同白衣人遇到紫衣侯一樣,是充滿喜悅的。
茫茫天地,無盡乾坤,此刻郭嵩陽的眼中隻容得下一個李志常。
李志常開口了,說道:“你我決戰,任何時候都行,唯獨今天不行,因爲你的劍我已經瞧見了,而我的劍你還沒瞧過。”李志常更沒有說郭嵩陽的劍已經出過,已經殺了人,他的殺氣已經用掉一些,這不是他最好的狀态。
郭嵩陽道:“就今天,今天最好。”郭嵩陽毫不相讓。他的人就是他的劍,出沒出過,别人見沒見過,都不會有絲毫更改。
李志常道:“你這樣讓我,我心中有垢,心中有垢,我的劍勢必然會緩,這不是我占便宜,而是你占便宜。” 郭嵩陽的劍已出,本來不會再收回,但是這一次,他收回了。說道:“好,你要等多久。”
李志常道:“就明晚,明晚月出潼關,你我相見。”
郭嵩陽道:“好。”他隻說了一個字,就這一個字。他已經轉身離去,在這一天一夜裏,他不會再見任何人,也不會再出現,更不會讓任何人找到他,明夜月初之時,沒有任何人能阻止這一戰。當郭嵩陽再出現時就是他最完滿的狀态,劍上無塵、心中無垢!
月出潼關,誰死誰生?千百年後,誰能不死!
這一戰絕不會在昔年那些名劍客決戰的風、流之下。
李志常用自己心中有垢來勸郭嵩陽罷手,而郭嵩陽居然同意了。這種敵人間的情誼是世界上任何人都難以理解的。
孫老頭贊歎道:“郭嵩陽不愧是郭嵩陽,李志常也不愧是李志常。這種敵人間的肝膽相照,比朋友間的義薄雲天更令人可歌可泣。”
李志常放聲道:“不知天機老人還是天機老人麽。”
他豁然站起身來,不太高,但也不矮,穿的道袍白如流雲,靜靜瞧着孫老頭。他的人已經站了起來,他的劍還在鞘裏。正因爲他的劍還沒出鞘,所以誰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出鞘。誰也不知道它會用什麽方式出鞘。
孫老頭把煙頭向桌子磕了一磕,抖出了裏面的煙灰,孫老頭道:“我自然還是天機老人。”他就這樣大大方方的承認了。誰也想不到名傳天下的天機老人會出現在這。那些江湖中人很難想象這個其貌不揚,略帶猥瑣的老頭就是天機老人。
李志常道:“請示出天機棒。”
天機老人道:“棒已出。”
李志常道:“在何處?”
天機老人道:“無處不在。”
無處不在,豈不是說無所不至。到它該出現的時候它一定會出現,這樣的武器誰有能擋得住。
李志常看了他一眼,說道:“哦,知道了。”
他走出茶攤,背後空門留給了天機老人,天機老人沒有出手,天機棒也沒有出現。他爲什麽不出手,李志常又爲什麽要走。這之間的到底有什麽不爲人知的事,隻有當事人才清楚。
天機老人已經十多年沒有動過手,他的武功越來越高,但他的自信越來越少。就在剛才李志常渾身都是緻命的破綻,他反而沒有任何勇氣去嘗試。别人都道他是不願意背後襲擊,但是隻有他自己清楚,他不敢出手,顯然李志常把他看透了,但是他還沒有看透李志常。
李志常人在那裏,劍在那裏,人和劍也不是個整體,但他就是把握不住李志常的氣機。或許對方是在唱空城計,但他不能賭。
有的人可以死,但絕不能輸。天機老人是不能輸的人,孫老頭是不能死在現在的人,因爲他死了孫小紅怎麽辦。就是仙佛有了牽挂也會墜入無間,何況他還不是仙佛。
孫小紅道:“爺爺你怎麽不給這人一個教訓。二叔還在滿世界找他要回憐花寶鑒。”
孫老頭的手摸着孫小紅頭道:“你二叔的事你什麽時候這麽上心了,他自己發出的誓言,就應該自己承擔且讓她去,明晚你就在我身邊,哪都不許去。”他的人已經蒼老,但他的手依然血肉飽滿,不像是個老人的手。有這一雙手無論用任何兵器都很厲害,但是它的主人已經失去了出手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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