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幾隻書蟲,不自思量,自取其辱,顔面無光!”
周铨得知胡宏等人幹的事情後,噗的一笑,當即寫下了這樣的話語。然後被人有意無意傳出去,整個帝國中,剩餘的一點點舊文人,因此而徹底銷聲匿迹了。
開玩笑,千裏做官隻爲财,讀書說的好聽是爲了治國平天下,但現實一點都是爲了自己有一個出路。現在不僅如今的皇帝周铨不待見舊書生,接任的皇儲周宇同樣不喜舊儒生,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信号,在可以預見的三四十年中,舊儒生休想有出頭之日。
人生能有幾個三四十年!
“艦隊已經到了哪兒?離太白港近了吧?”将胡宏這些舊儒生的事情抛開之後,周铨的注意力回到了這場戰争本身上來。
“兩個月前抵達會師灣,在此稍事休整,後來就一直航行,此時距離太白港應當不遠了。”
所謂太白港,就是多佛爾,這幾年華夏商船去過不隻一回。英王倒是老實,當真将太白港讓給了華夏,這其中既有不與華夏正面對抗考慮,也有方便他們從華夏竊取造船和航海技術的考慮。
這幾年英國因此得了不少好處,至少在太白港附近,不少英國土著都因爲給華夏商人服務而發财,英王室也因此得了不少好處,至少在造船技術上,英國已經超過了金國,達到了歐羅巴的最高峰。
周铨不怕英國會怎麽樣,這隻是一個島國,人口稀少,而且此時的英國自身尚且四分五裂,華夏完全有條件對其采用分而置之的策略。
從太白港到會師灣,當初張順行了半年,而在熟悉了航道、風向和洋流後,如今艦隊隻需要兩個月左右的時間就可以抵達。
“國内情形呢?”周铨又問道。
接替了杜狗兒擔任軍情九所主官的姜源微笑道:“國内民衆對那些腐儒書蟲的說法也是不以爲然,倒是對宇殿下的回應很是感興趣,不少人都說陛下後繼有人。”
“肯定也有反對之聲吧,你不必諱言,特别是宙兒那邊,他有什麽反應?”
姜源背上頓時冷汗冒了出來。
若說周铨有什麽遺憾,周宇、周宙兄弟失和,肯定是其中之一。
沒有辦法,兩人都有意皇位,而且都表現得相當出色,難免會如此。
周宇是嫡長子,周宙雖非嫡子,但他母親長期擔任周铨的公務秘書,人脈頗廣;周宇參與過數次大戰,炸死過兀術,軍功卓著,而周宙平定過日本的叛亂、清剿過呂宋的食人蕃,還掃蕩了草原,遠征望建河,将蒙兀室韋趕到了寒原以北、以西,軍功同樣不小;在支持者方面,嶽飛和現任總理大臣黎清是支持周宇的,而周宙也得到了韓世忠和前任總理大臣孫誠的支持……
這是周铨目前最頭疼的事情,若是處理不好,這個龐大的帝國,恐怕要先迎來一場内亂。
“這個,宙皇子本人沒有說什麽,但孫興那邊,大放厥辭,說若是宙皇子替代宇皇子爲副帥出征,定然馬上成功。”
“孫興是個蠢貨,這麽多年還沒有長進,若不是孫誠,呵!”周铨冷笑了一聲。
他看了姜源一眼,知道這家夥也不敢盡說實話,因此避重就輕。
周宙肯定是有意見的,他想要争取這次遠征機會很久了,這幾年間他都一直爲此努力。
而且,周铨的消息來源,并不隻有軍情九所,他甚至知道一些姜源不知道的事情。
“你去把宙兒喚來,我有話要和他說。”見姜源沒有再說什麽,周铨緩緩開口。
姜源心突的一跳。
傳召一位皇子,這事情應當是周铨身邊人的工作,怎麽也輪不到他來。
到了他們這個位置,一言一行都是極有深意的,周铨派他去傳召,肯定有某種意思,要借此表達出來。
隻是不知道這意思是表達給他看的,還是給周宙看的。
姜源不敢多想,應了一聲後便出了大明堂。
在大明堂門口,他強忍着回頭望一眼周铨的想法,腳步加快,小跑着離開。
周宙所在的地方很容易打聽到,不到半個小時後,姜源便來到周宙面前。他說明來意之後,正在擦拭槍枝的周宙咧開嘴笑了笑,然後道:“我明白了,這就去,這就去!”
他的笑容有幾分難看。
說完之後,周宙将槍放回槍架上,動作雖然很穩定,可是姜源還是感覺到幾分沉重。
不過,周宙邁步出門時,步子卻越來越輕松了。
十分鍾之後,他便來到大明堂,但問起周铨,周铨卻沒有在這裏等他,而是讓他去後園。
大明堂後有個院子,周铨到了中年以後,注重養生,便在院子裏辟出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邊還種了畝許菜地——他當真是利用閑暇時間親自種菜和果樹,此時園子裏葡萄正好,各種果蔬都是欣欣向榮。
周宙從畦間小路走了過去,看到周铨拿着灑水壺正在澆菜。
見他來了,周铨将灑水壺直接塞到他手中:“幫我澆菜!”
周宙微微一愣,然後依言而行。父子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等到菜澆得差不多了,周铨才笑道:“宙兒,若你也有這樣一個園子,你會在裏面種些什麽?”
“自然是和父親一樣,種些果蔬了。”周宙沒有遲疑就回答道。
他們父子相處時,不必尊稱父皇,而是如同普通人家一樣相稱。
“呵呵,言不由衷,宙兒你肯定全部會種成栗子,你最愛吃栗子!”周铨哈哈一笑道。
周宙也笑了笑,不過不敢接過話頭。
“若是你兄長,他最喜歡吃西瓜,所以這裏會有一半被他用來種西瓜,但另外一半,他還是會每樣種一些,偶爾嘗個新鮮。”周铨又說道。
提到周宇,周宙笑容不改,但目光卻閃了一下。
“所以,若是你兄長繼承皇位,你最多不過是遠離中樞,可能會去胡洲或者程洲逍遙自在,隔個兩三年還能回來看看我。若是你繼承皇位,你兄長、三弟,甚至幾個年長些的弟弟,恐怕都活不了啦。”周铨又道。
此語一出,周宙臉色大變,雙足發軟,雖然他努力想要堅持,可還是跪了下去:“父親,此話……此話絕不是孩兒之意!”
“對,不是你之意,但是你身邊人之意啊。”周铨感慨地道:“你瞧,你身邊那些人,一個個都等着你繼位,然後大權在握,各展平生所長呢……宙兒啊,你無意殺兄屠弟,可他們卻想着用你兄長諸弟的性命染紅自己的官帽子。”
周宙在那裏瑟瑟發抖,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知道自己父親的性子,此時辯解,完全沒有什麽意義,反而會讓周铨更加憤怒。
“當然,這不是最膽大的,你的那些夥伴們最膽大的,是想着發動兵變,讓你學李世民,讓我學李淵。”周铨說到這,忍不住笑了起來:“當真是幼稚,也不想想看,這些年我當皇帝,将多少權力推了出去,你們真鬧起來,最大的可能無非就是殺了我,然後被那些得了權力的人殺了算是爲我報仇!”
“孩兒絕無此心,父親,父親,孩兒絕不敢……”
“你敢不敢是另一回事,但你現在做的,就是這件事情,往軍情九所塞人,往應天衛戌警備部塞人,往第二軍、第三軍塞人……呵呵,宙兒,你做得倒是不錯,這些年南征北戰,在軍隊中倒是結下了一批人脈。可是宙兒啊,你就沒有想過麽,我爲何敢讓你和你兄長去軍中,而不在意你們是不是獲得軍方支持來對付我?”
說到此處時,周铨的聲音仍然很和緩,不帶一點怒意。
周宙跪在那裏,抖得更厲害了。
這些年他有意争儲位,自然要做一些準備,而以他甚得寵愛的皇次子身份,往要害部門暗中塞幾個效忠者,根本不是什麽大問題。
“我知道你覺得我這父親不公,爲何你兄長就可以安排人手……宙兒,這是你比不上你兄長的另一個地方,他是光明正大地安排,陸遊、虞允文、陳康伯、葉義問……你兄長安排的人手,每一個都向我禀報過,爲何會舉薦他,這人有什麽才能,他都能一一說清楚。這些人若是稱職,是你兄長有識人之明,若不稱職,則證明你兄長交遊不慎。可你呢,你安排人手時,可曾向我說過一句?”
“你不如你兄長的第三個地方,是你兄長明白我施政之策,明白長遠之計,他知道我立諸法并不是一時之需,而是真正想要朝政包括皇位繼承都在這法律規定之下進行,而不是靠着僥幸和陰謀……我不隻一次對你說過,要争皇位,按規則來,你就是不聽!”
周宙抿着嘴,垂着頭,他現在才知道,自己在父親心中,有這麽多地方比不上兄長周宇。
“行了行了,明顯一時半會兒你不會反省……我做不出殺子之事來,但也不能看你們自相殘殺,所以就隻有一個選擇了。你以身體爲由,辭去所有職司,然後先在五國城呆上兩年,你母親會過去陪你,等你身邊這些小人散去之後,再出來吧。”
看到周宙的模樣,周铨歎了口氣。
“父親既然這樣說,那就這樣吧。”周宙知道事情無法挽回,他倒硬氣了,擡頭看了看周铨:“但願父親你是對的!”
“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們幾兄弟,爲何我總是對的。”周铨沉聲道。
此時解決掉次子的陰謀,也是爲長子排除後顧之憂,同時是表彰長子一直以來的成就。
想來遠在海外的長子,會明白他的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