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順所指的地方,如今隻是有一座小城堡,是諾曼人所建,也就是後世的多佛爾。此處位于海峽西端,離歐羅巴大陸最近,同法蘭西的加來相隔僅僅是七十裏。張順看中的正是它的位置,既可以此爲據點,經略整個盎格蘭,又可以此爲跳闆,窺探歐羅巴大陸。
周铨本人對歐羅巴不感興趣,可是帝國并不隻有他一個意志,張順他們這支遠航艦隊,代表的除了周铨對世界的探索精神,還代表了那些商人們對财富的追求,他們需要新的物産,需要新的市場,需要大量更廉價的原材料……這些願望,就是周铨也無法對抗,隻能引導。而張順要求多佛爾,正是爲了這些願望。
在尼赫魯的巧舌如簧之下,斯蒂芬最終答應了張順的後兩個條件:爲艦隊提供足夠的煤和糧食,将多佛爾以每年一百枚金圓的價格租給華夏。
斯蒂芬也有自己的算盤,雖然多佛爾位置重要,可是他在法蘭西還有競争對手,華夏人呆在這裏,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替他擋住競争對手。至少現在,華夏人對盎格蘭的王權沒有什麽興趣。
雙方達成協議後,最高興的恐怕是尼赫魯,因爲按照約定,他将随羅伯特一起,作爲英王的使者,前往華夏。
不過此時英人在航海技術之上還乏善可陳,不過是在歐羅巴附近打打轉罷了,因此從他們這裏并沒有得到如何返回華夏的消息。倒是尼赫魯,他在大食時曾經聽聞,向着昆侖州往南,直到天海盡頭,或許會有一條海道可以通往西洋。
這也與周铨的“推測”相同,因此在英國獲取大量的補給和“賠償”之後,休整了一段時間,華夏元憲十六年初張順帶領艦隊離開多佛爾——按照華夏帝國的慣例,張順将此港命名爲太白港,以紀念李白。
艦隊都是改造過的蒸汽風帆兩用船,當有煤礦的時候,他們就燒煤,而沒有煤礦的情況下,他們就從岸上砍伐樹木,靠燒柴爲動力,如果遇到順風,那他們就借助風力。
盡管如此,從一月出發,他們也已經在海上飄了半年。
“還是沒有好風?”
形容枯槁的張順喃喃地罵了一聲,嘴唇有些破裂,他開口詢問,隻不過是無話找話罷了。
此時經過五年多的遠征,整隻艦隊都疲憊不堪,無論是海軍軍士,還是那些随艦的商人,都迫切地想要回到華夏。爲此,他們甚至發動了一次“兵谏”,試圖脅迫張順改變主意。
張順卻固執依然,讓反對者們乘一艘戰艦、一艘補給船向西返回程洲之後,他自己帶着剩餘的部隊還有英王的使臣,繼續在昆侖洲的海岸線上掙紮,尋找繞過這座大洲的途徑——看到這裏被華夏人稱爲鬼奴的黑人,張順已經斷定,隻要能繞過這座大陸,就可以進入華夏命名的西洋(印度洋),而能到這裏,就有成熟的航線和熟悉的領航員,幫助他們用最短時間回到華夏。
“沒有,狂風巨浪,船都漏了,我們需要尋找一個港口抛錨。”大副有氣無力地回應道。
哪怕帶着豆芽和各種富含維生素的水果,船員們基本不受敗血症的困擾,但這麽長時間來,人員折損得還是很厲害,現在他們船上甚至補充了一些異族土著的水員,專門幹些雜活,否則人力都不夠用。
因此也就談不上什麽士氣。
“相信我,繞過這片大陸,就是西洋,到了西洋,離華夏還遠麽!回去之後,陛下一定會給我們人人一枚獎章,還有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賞金!”張順鼓動道。
事實上,他們的船上所裝的财富,已經足以讓他們富足地過一輩子了。
他的話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因爲這個時候,在桅杆之上負責瞭望的水手,猛烈地搖起了鈴铛:“船,船!”
他們也曾經在海邊遇上土著的船,可那種獨木舟隻能在海岸邊掙紮,根本不算是海船。因此,引起桅杆上水手大叫的,肯定不是這些土著的破爛貨。
張順立刻舉起了望遠鏡。
很短時間之後,他便看到遠處空中的白煙,那是蒸汽船的标志!
華夏的船,華夏的船!
哪怕經曆過無數風浪,張順此刻心裏也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與水手們一樣,發了瘋般呐喊!
那冒着白煙的蒸汽船上,望塔裏的瞭望員同樣驚呼:“船,是……戰艦,這裏怎麽會有我們華夏海軍的戰艦?”
這艘名爲“遠足”号的蒸汽船,隸屬于昆侖商會,他的船主,正是段易興。
所謂燃燒遠征,其主體并不是華夏正規軍,大大小小的商會和商會雇傭的護衛軍,才是它的主體。在昆侖洲,昆侖商會實力最強,段易興經過那次玄奘港戰役之後,在昆侖商會裏一帆風順,很快升職。即使是在大瘟疫時期,他也憑借自己與第十四軍的關系,悄悄往來于昆侖洲和獅子州之間。
這讓他積累到足夠的資本,再加上段和譽的資助,他擁有了這艘“遠足”号蒸汽船。
此時的段易興,已經不再是當初要爲華夏布種天下的熱血青年,在外經曆得多了,他對利益的追求也就有所不同了。故此,在擁有“遠足”号之後,他毫不猶豫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二次豪賭:從昆侖商會中獨立出來,開拓新的航路,尋找新的市場。
此時大瘟疫在經過數年的傳播之後已經消退——從波斯到歐羅巴,幾乎一半以上的人死于這場瘟疫,就是天竺,雖然華夏帝國經過一番努力,也隻能保證自己的殖民城市沒有出現大規模感染,土著城市裏仍然損失極大。
所以,段易興開始順着昆侖洲東海岸南下,他先是發現了大理島(馬達加斯加),然後繼續南下,正好在昆侖洲的最南端,與張順的艦隊相遇。
“用旗語問一問,他們是哪支艦隊,小心戒備,準備作戰!”上得甲闆,望了一會兒對面後,段易興下令道。
風太大,船起伏得厲害,但是雙方還是用旗語進行聯絡,很快,段易興知道了對方身份。
大吃一驚的段易興立刻下令,引導對方靠岸登陸,雙方尋了一處海灣抛錨,然後段易興乘小舢闆到了張順船上。
他才一上船,就吓了一大跳,因爲周圍的人全擁了過來,仿佛都饑餓難忍,要把他吃掉一般。
“跟我們說說,華夏如今怎麽樣了!”
“知不知道我家鄉的消息!”
“你有沒有去過泉州?”
“不知道你是否認識某人……”
如果從離開華夏之時算起,張順這支艦隊,在外飄泊了六年。六年不知家鄉和親人的消息,他們如何不着急,哪怕張順大聲呦喝,也無法維持住秩序,隻能由他們發洩一番。
好一會兒,段易興終于擠到了張順面前,兩人見過禮之後,張順也忍不住問了一大串問題。周圍的水手們總算安靜下來,如饑似渴地聽着段易興回答問題:帝國皇帝周铨如今是什麽狀況,帝國是什麽狀況,有沒有開疆拓土……
段易興一邊答,一邊打量着船上的情形。
船的狀況非常不好,到處都是被風浪破壞的痕迹,段易興很是驚訝,這船竟然還能支撐!
在程洲時張順他們還建了個基地,有工匠有農夫再加上誘來一大批土人作苦力,可以修補船隻,但是離開程洲之後,他們的船就難以尋到合适的匠人修補,靠随船的木匠和水手自己,自然有些不成樣子了。
“别的不說了,有米麽,給我們每個人來碗米飯,都有幾年未曾吃過稻米,實在饞得慌了!”
聊了幾句之後,張順不離大吃貨帝國民衆之本色,隻不過要的卻隻是米飯。
程洲自然是沒有米飯的,到了英國,同樣沒有米飯,故此張順等人都有好幾年未曾嘗到大米的滋味了。
這是小事,段易興讓人回“遠足号”取了米來,升火造飯之時,雙方議定,派出引水員探測這座小灣,看看能不能建一座臨時碼頭,以供停泊。
兩隻船隊合力起來,造一座臨時碼頭并不花費太多時間,而且登陸之後,還有放牧的土人好奇地看着他們,也有土人試探着靠近,段易興的船上雖然有向導和通譯,可是昆侖洲各地的土人語言不一,因此派不上用場。于是雙方筆手劃腳,最後段易興用了幾匹綢布,換了對方放的五隻羊。
沒過多久,羊肉湯的香味,就傳遍了海邊。
“我有一寶物,可爲調料,提督要不要嘗嘗?”段易興端着肉湯,笑着問道。
張順自然要嘗的,段易興拿出一個密封得極好的玻璃罐兒,從中勺了一勺醬到張順的碗中。
“等一下,這……應當是程洲的物産吧?”張順最初不知道是什麽,但隻一嘗就叫道。
“正是,陛下命名爲辣椒,以之作醬,極是入味!”段易興哈哈笑道:“這調料如今價格昂貴,遠勝等重的香料或者雪糖!”
那是自然的,如今辣椒引入的時間還短,隻有試驗田裏的少量出産,段易興能吃到,還是周宇送他的——兩人在戰場上結下的交情,如今還有人情往來。
張順嘿嘿一笑,然後揮了揮手,頓時有人拎了一大串幹辣椒來:“既是如此,我就送你這些當禮物!”
衆人都是哈哈大笑,好一會兒,張順感慨地道:“難怪陛下要我華夏去探索寰宇,莫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誰知道那裏,會不會長出好吃的作物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