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限制了行動自由,但大體上,蔡潔生還是受到了一位外交使臣應有的禮遇。
比如說,在宿處他可以自由行動,隻不過會有人盯着。
唯一沒有人盯着的時候,大約就是他在廁所如廁之時。
按照行程,他們原本是在此休整兩天,然後就繼續航行,反正蒸汽船不在乎是否順風。可是不知爲何,現在是第三天了,仍然沒有動身,相反,周宇還神神密密的,仿佛在做什麽事情。
這天傍晚時分,蔡潔生隔着窗簾,看到數個穿着白袍的大食人出現在館驿,他們迅速被帶到了周宇的屋子裏。
蔡潔生心中一動,他知道大食人中有不少都和華夏暗通款曲,特别是那些曾經到過大宋的商人,雖然如今他們如今面臨華夏商人的強勢競争,可是因爲華夏物産的豐饒和航海技術的突飛猛進,他們也從中受益不少。
但現在,大食是金國的大後方,而且他們對金國這個外來統治者并不是很滿意,哪怕兀術皈依了大食神教,也沒有改變這一點。在他們看來,唯有他們才是大食神靈的真正信徒,至于異族改宗大食神教者,不過是被他們征服的奴隸。可如今,金國在大食勢大,他們被迫臣服,心中卻是有所不甘。
“看來周宇停下來就是等着見他們,若是一般大食商人,怎麽值得華夏帝國的皇長子專門停留接見……也不知道是什麽事情,可惜,沒有機會,若是有機會去偷聽就好了……”
蔡潔生直到此時,一顆心還是忠于金國,他盤算着如何才能窺探得到秘密,盤算來盤算去,終究還是無計可施。
那幾個大食人在周宇那兒呆了許久,足足兩個多小時,天色都完全暗了下來,蔡潔生才看到他們悄悄出來。随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周宇身邊跟着的那嶽翻,嶽翻直接往蔡潔生房子走了過來,蔡潔生心念一轉,飛快地脫了衣裳,還将被窩卷起,做出剛剛是睡在床上的假象。
然後,他聽到了敲門之聲。
蔡潔生一聲“誰呀”,聲音裏還帶着濃濃的倦意,仿佛仍在半夢半醒之間一般。
嶽翻在外頭道:“是我,嶽翻,蔡潔生,把門打開!”
蔡潔生起身開了門,嶽翻帶着兩個衛兵走了進來,目光冷冷地在屋子裏打了個轉兒,看到床榻上睡過的模樣,神情才微微一緩。
“嶽司事這是有什麽事情麽?”蔡潔生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問道。
嶽翻一聲不吭,便又帶人出去。蔡潔生微微松了口氣,但片刻後,門被再度推開,一名華夏軍士兵一聲不吭地抱着鋪蓋進來。
“這是什麽意思?”蔡潔生作出一副驚訝的模樣。
那華夏軍士兵同樣不理他,隻是自顧自在他房間裏打了個地鋪。蔡潔生問了幾回,也沒有得到答案,一怒之下,躺回床上,背對着那名華夏軍士兵。
燈滅了,黑暗中,蔡潔生卻睜圓了眼睛。
那些大食人,肯定關系重大,所以嶽翻才會來看他,甚至還派出一名士兵盯住他!
蔡潔生心裏越發好奇,半個晚上都在思考這件事情。
次日早晨,他起床之後,突然心中一動。
他出門到了院内,監視他們華夏軍士兵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他揉了揉肚子,仿佛是腹内不适,便進了公廁之中。
他們住的地方條件不錯,但對他華夏方面用不着太過照顧,因此他的房間并沒有單獨的衛生間。
而且這裏的公廁,都用木闆隔開,故此他蹲在其中,别人都看不見。
然後他就在公廁之中慢慢等着。
人早晨起來清理腸胃,這是大多數人的習慣,蔡潔生相信,那些大食人也不會例外。
足足在蹲坑上等了半小時,幾乎要被臭氣熏昏過去,蔡潔生終于聽到了大食人的聲音!
他沒有太多的才華,在華夏本土時因爲與文維申聯系所以得到兀術重視,金國西遷之後,他這唯一的長處也沒有了,能夠在金國繼續立足,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有點語言天賦。比如說大食話,他不但能聽,而且能說能寫。
故此,這幾個大食人的對話,他聽得明明白白!
“哈裏發說了,如今這些僞信者竊居高位,亵渎了神明,他們都必須死!”
“僞信者比起異教徒都可惡!”
“所謂的大金蘇丹,根本就是狂悖的僞信者組成的垃圾,一定要将他們塞入火獄!”
“他們還和那些異端相勾結……”
零零散散的對話,讓蔡潔生聽明白了緣由,他倒吸了口冷氣,隻覺得額頭汗涔涔的。
大金帝國在玄奘城外之戰,不僅失去了雄才偉略的皇帝兀術,也使得它的勢力被從天竺驅走。原本支撐大金的三根支柱,分别是河中地區的兵将、北天竺的人口與物資、大食的商路與信仰,現在北天竺這一根已經崩潰,大金搖搖欲墜,而從這幾個大食人的對話中,看來大食這根支柱,也要完蛋了!
那樣的話,大金恐怕要步塞爾柱帝國的後塵,甚至比起塞爾柱突厥人更慘!
這個消息,必須盡快傳回大金!
哪怕如今大金将他作爲使臣,很大程度上就是用他來試探周铨,可是蔡潔生還是對這個異族的政權心懷依戀。
關系到大金生死存亡的事情,他不敢怠慢,凝神還想繼續聽下去,可那幾個大食人緊接着就把話題轉到了如何控制東西方貿易商路上來。
這也符合蔡潔生對大食哈裏發身邊的那些人的印象。
據蔡潔生所知,大食人爲了控制東西方的商道,可謂無所不用至極。據說當年漢時甘英出使大秦,便是爲大食人所騙,中途而返。而大食人騙他的原因,就是害怕漢與歐羅巴洲形成直接聯系,他們這群中間商人利益受損。便是大食神教先聖創教之時,也不得不與這些奸商貴族相妥協,将他們居住之地認作聖城。
那幾個大食人說了會兒話,蔡潔生聽得他們如廁的聲音,過了會兒,他們都離開了,蔡潔生仍然沒有出來。
足足又呆了十餘分鍾,蔡潔生才出了公廁,他這麽久才回來,那盯着他的華夏軍軍士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卻沒有說什麽。
“準備出發,收拾好你的東西。”衛兵對他說道。
這下子,蔡潔生更能肯定,周宇更改行程,在法顯城多呆一天就是爲了等那些大食人。這确實值得周宇來等,若這些大食人真的代表了哈裏發,并與周铨結成同盟,那麽金國的滅亡指日可待了。
蔡潔生心裏極是惶急,可是他随後便上了船,在這艘蒸汽大船上,他根本沒辦法将消息傳回金國。
船在海上行了六日,遠遠看到了陸地,那已經是三佛齊總督府治地了。蔡潔生知道,接下來船會在這裏的馬援港停下來。
這是他的最後機會!
因此船還沒靠港,蔡潔生便開始嘔吐,說自己生了重病,需要下船休息。
周宇沒有來看望他,但嶽翻來看了一次,還帶來了船上的醫生。那醫生随意給蔡潔生診斷了一番,隻說是暈船,并無大礙,休息休息便可。
聽得這個結果,嶽翻有些不高興了:“我們行程都有所安排,怎麽能夠爲這厮多逗留?”
“他現在倒不算太嚴重,但是若繼續航行,會不會出事就不知曉了,我們下一站是到流求的金山港,短則要六七天時間,長的話可是要十天呢。”那醫生道。
“我去禀報宇殿下,看看宇殿下怎麽說,要不就幹脆将他留在馬援港,反正馬援港回中原的船多,就是商船,每月都有數十艘呢!”嶽翻喃喃地道。
蔡潔生心中暗暗一驚,每月數十艘大商船,那麽豈不意味着一年有數百艘大船要經停馬援港?也不知道這麽多商船,都運些什麽貨物!
嶽翻在周宇那裏得到了指示,他們可以在馬援港多呆上七日。蔡潔生大喜,不過卻不敢表現出來,他養了兩天,隻作氣悶,向周宇要求能夠外出散心,周宇最初拒絕了,于是蔡潔生的身體不适“加重”,醫生再度爲他診療之後,也說他若能外出散散步,對身體恢複會更好。
這樣一來,周宇才同意他在軍士的監視下外出。
連着幾天,蔡潔生都隻是随意亂逛,到了第六日,他來到一家店鋪前,看到那店鋪招牌上的圓形方孔銅錢花紋,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
這個花紋,便是“無面”的标記。哪怕經過周铨的反複掃蕩,方毫與吳加亮還是往華夏内部派了些人手,這些新的“無面”與舊“無面”沒有聯絡,他們隻是潛伏起來,并沒有從事破壞、刺殺之類的事情,因此得以幸存。
在衛兵伴随之下,蔡潔生隻能以暗語同掌櫃核對了一下身份,然後笑着問道:“聽聞這港中每月都有數十艘船往來于中土,怎麽會有這麽多貨呢?”
那掌櫃的略有些緊張,陪着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如今我華夏在外,有十餘個總督區、百餘處殖民聚落,真華夏人就有八十餘萬,若加上那些自稱華夏人的歸化裔,足有三百餘萬,這些人可都是要用咱們華夏的貨!”
蔡潔生臉露驚歎之色,用手輕輕一拍櫃台:“竟然不知有這麽多人在海外……啧啧!”
他這一輕拍之間,用身體擋着,将一個紙團悄悄塞入了櫃台後的抽屜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