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和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雖然臉上張作歡顔,但内心深處,卻是憂心忡忡。
他是受邀來觀禮的,和他一樣受邀而來的,還有好些個國主,比如說,在他身前一些,就有大宋的皇帝趙佶、大遼的皇帝耶律延禧、高麗國主、日本國主等等前君王們。
這些都是被周铨一手掃平的國家,雖然日本、高麗還沒有直接并入華夏,但是可以想見,就象大理一樣,周铨是不會放棄到嘴肥肉的。
想到這裏,段和譽就憂心忡忡。
此次來參加周铨的登基大典,他其實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哪怕以前他和周铨有交情,可到了兩國關系之上,這點交情又能算什麽?
段和譽和先同周铨曾經說過的話:國與國之間,隻有在不談利益的情況下,才能談交情。
他目光向着自己另一邊望去,看到面色難看的占城、真臘兩國國主,這二位同他一般,也對自己的處境非常擔憂。再往另一邊,則是暹羅的使臣,那使臣的面色,同樣難看。
段和譽知道爲什麽,周铨發動燃燒遠征,這幾個國家首當其沖。離兩廣最近的交趾李朝已經被滅國,其首都升龍府更名爲伏波城,李朝的末代皇代,年紀還不到十八歲的李陽煥被押送應天,或許用不了多久,段和譽就可以見到他了。
半年時間,滅亡交趾李朝!
這放在過去是難以想象的事情,可是火炮加上火槍,讓戰争變成了一邊倒,而鋪天蓋地的船隻,又給了華夏軍隊源源不斷的補給,交趾人的反抗,就象是嬰兒的掙紮,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隻是讓自己多受了點苦。
段和譽很關心華夏的報紙,這些消息,就是他從報紙上看來的。更讓他感到心驚的是,華夏在交趾實行的是有異于過往的策略,他們修建堡壘、炮台,以此扼守要害據點,凡被炮堡炮台圈入其中的地方,華夏人便移民囤墾。至于其餘地方,華夏會宣告主權,卻不急着派人去攻占,而是任由那些心懷野心的土著各族相互攻殺,如果他們不互相攻殺,那麽華夏就用廉價的工業品挑動他們攻殺。
戰争帶來大量的人口減員,不僅如此,華夏還鼓勵各部各族之間擄掠人口,無論是哪邊,隻要俘虜來的青壯,華夏都會将之買走,裝上船,運往呂宋、蘇祿甚至更遠的胡洲。
段和譽就親眼看到,《東海商報》上得意洋洋地宣稱,僅在過去的一年,從交趾運走就高達六萬之衆,這可都是青壯年!
這些人到了呂宋、蘇祿和胡洲,會成爲當地的農場農奴,或者礦場礦奴。而有數量不少于五萬的高麗人、日本人,則被運到了交趾,填補他們離開後勞動力的缺口。
這些被運來的高麗人、日本人,在異國他鄉,唯有依附于華夏人才能立足!
同樣,被遷到異地的交趾人,也唯有依附于華夏,才能在陌生環境中生存,畢竟和他們競争的,還有大食商人運來的鬼奴。
這手段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就是要将交趾的後患徹底解決,甚至是将呂宋、蘇祿的後患也徹底解決:這些不得不依附于華夏的各族,在經過幾代人之後,将會失去原本自己民族的文化,而被深深烙上華夏的烙印。到那時,他們記不得自己曾經的祖國,隻知道自己是華夏交趾行省、呂宋行省人了。
更何況,周铨還推行了許多政策,加快這一進程,比如說,能說漢話者,經過考核,可以廢去奴籍,申請所謂的“歸化籍”,執有那張綠色“歸化籍”卡片者,便可以獲得相對自由的身份,在歸化籍所在行省自由行動,甚至可以擁有自己的産業。
“段王爺,段王爺!”
段和譽正在爲周铨這斬草除根的手段而沉思時,身後傳來輕輕的呼聲。
段和譽一驚,然後注意到,所有人都在拍掌,唯有他卻還在那裏發呆。他心中一凜,再看過去,隻見長長的道路另一端,一身華服的周铨,正大步過來。
周铨本人更喜歡穿制服,幹脆利落,但今天不同,今天是他登基大典,他必須穿上傳統的皇帝龍袍。
在新定的禮制之中,重大典禮之時,盡量在外穿上漢族傳統服飾,以彰顯“有服飾之美”的“華”字本義。
年輕!
望着大步走過來周铨,段和譽一邊如旁人一樣上前一步鼓掌,一邊在心中暗暗贊歎。
自古開國之君,未有如周铨這般年輕者。
禮儀簡潔肅穆,周铨先祭天,再祭地,後祭人文之祖,祭畢之後,他便升階登台,站上這片廣場的最高處。
與過去皇帝的登基大典相比,這簡直簡單得象是草台班子,但是段和譽卻不敢在心中有絲毫不敬之意。
猛虎即使伏着,也自帶威儀,蝼蟻即使再張牙舞爪,也不會有人畏懼。
升階登台之時,段和譽等就在台階前,周铨經過他們時,目不斜視,而他們卻無一例外,都感覺到讓他們望而生畏的氣勢。
特别是段和譽,甚至覺得如芒在背,怎麽着也不舒服。
他的心思,又轉到大理國的命運上來。
雖然段氏在大理已經大權旁落,可好歹還是一國之君,若周铨真的要吞并大理,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的話,大理能不能扛得住周铨的怒火,自己下次再來應天時,會不會是階下囚,甚至隻有首績?
“獻俘!”
他正琢磨着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高呼,段和譽心有所思,頓時吓得渾身一顫。
然後,他看到一隊隊華夏軍士走了過來,在他們中間,則是排列整齊的俘虜。
爲首的,乃是西夏李乾順!
在經曆了三年的激戰之後,嶽飛帶領的第四軍,千裏奔襲,攻克高昌,西域諸部畏于第四軍軍威,發動叛亂,擒獲李乾順來獻,所以,俘虜第一陣,便是李乾順與西夏士卒。
李乾順雙手象征性地縛上草繩,在經過觀禮台時,他擡頭望了上面一眼,隐隐約約,可以看到周铨端坐其上的身影。
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自己本來有機會的,隻不過兀術反應更快,讓兀術搶了先機奪取河中,否則,自己一定要逃到極西去,離得周铨越遠越好。
李乾順之後第二陣,便是交趾國王李陽煥。
這厮年紀不大,十八歲都不到,雖然沒有哭哭啼啼,卻也膽戰心驚。周铨遣使者令他獻土入貢,卻被他手下重臣斷然拒絕,可當華夏軍大軍趕到時,那些重臣們見戰事不利,又毫不猶豫地将他獻了出來。
無論是西夏還是交趾,都是大宋世仇,雙方征戰時間甚久,因此當他們的俘虜經過時,廣場之上觀禮的百姓一片叫罵之聲。
在他們之後,便是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小國、小部,這些人周铨也懶得分辨,直接讓他們各穿服飾,組成一隊,從廣場前經過,然後停到廣場一隅。
在他們之後,是華夏軍各軍的代表。
看到這支部隊,段和譽就覺得牙疼,在他們過去之後,段和譽忍不住側過頭去,小聲與占城國主道:“貴國作如何打算?”
占城國主咽了口口水,也用漢話道:“還能作如何打算,我們能有選擇麽?”
他又看了段和譽一眼,低聲又道:“我們靠海,和貴國不一樣!”
段和譽點了點頭,這一點他還有些優勢,因爲大山的緣故,華夏軍要進入大理不是很容易。
可這點地理的優勢,根本不足以彌補國力上巨大的差距!
在他的糾結之中,登基大典的觀禮儀式結束了,按照行程,緊接着,他們還要去新建成的“衆議宮”。
周铨今日要在此發布他登基後第一份诏令。
因爲委任了一百零八位樞密院參政,同時還按各自行省選薦了三百六十名中書院議政,再加上滿朝的文武百官,這麽多人要開大朝會,在原先大宋模式的舊宮殿中顯然無法舉行,故此便有了這衆議宮。周铨的座位高居于正北,是一個由九級台階組成的禦座,而在他的左手是文官,右手是武臣,正面所對,則是參政與議政們。
與大宋不同的是,在場諸人,盡皆有座!
段和譽與諸國國君,既不是文武官員,也不是參政議政,他們是坐在最後方的觀禮席上,望着衆議宮這大會場,都覺得很是新鮮。
“不如我的大殿好。”趙佶嘀咕的聲音,段和譽都聽到了,他看了趙佶一眼,心中暗暗佩服。
既佩服趙佶膽大,這種情況下還敢亂開口,也佩服周铨量大,這等情形下讓趙佶還活着。
周铨再度出現時,衆人紛紛起立,段和譽同樣如此。他向周铨望去,周铨并沒有穿金黃色的龍袍,而是換上了他喜歡的軍服。他的禦座之前,有張半圓型的桌台,他坐于桌台之後,居高臨下,看着滿堂衆人,心中生出一股豪情。
他知道,從今天起,這個國家,真正屬于他了。
“諸君請入座。”周铨最初時還有些不适應,但很快他就進入了狀态:“今日在此,宣布人事任免及各事項如下……”
内政外交,政略軍略,段和譽很快就聽到了他關心的事情。
大理、占城盡皆廢國,各置行省若幹,大理國主、占城國主以郡王銜留于應天,每年撥給嫡脈銀十五萬圓,許其宗族子弟自主尋業。
這個結果,既不是太好,也不算太糟。當周铨宣布出來後,段和譽整個人都癱在座位上,但口中卻長長出了一口氣。
“就這樣吧……隻能這樣了。”他小聲嘟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