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号靠上五國城不久,胡宏又見到了陸宰。
陸宰牽着兩個孩童,站在碼頭上,有幾位華夏軍軍士模樣的人,正攔着他說話。胡宏有幾分古道熱腸,怕是陸宰遇到麻煩了,便上前去問。
見他靠近,那幾位華夏軍軍士立刻露出警惕之色,陸宰回頭望了一眼,笑着道:“不礙事,是熟人。”
“陸兄這是……”胡宏正要開口,突然見到碼頭那邊一扇門被推開,一隊華夏軍軍士小跑出來,在人潮中隔出一條通道。
他一邊寒喧,一邊向那瞄去,然後就看到周铨大步走了出來。
周铨在半個月前就回到了五國城。
如果不出意外,以後再象這樣長時間呆在五國城的時機會少許多了。
他出現之後,周宇眼前一亮,歡呼了一聲,拉着陸遊就跑了過去:“爹爹來接我們了,還有雲哥哥!”
周铨身邊還牽着一個少年,卻是嶽飛之長子嶽雲。
“宇弟,你可回來了!”嶽雲掙開周铨的手,上前過去,将周宇一把抱起。
嶽雲已經十二歲,小小年紀長得人高馬大,而且力氣極大,有乃父之風,是個熊孩子王,總帶着周宇等人惹事生非。嶽飛揍過他不隻一回,但周铨卻比較喜歡他,他與周宇的關系也非常好。
胡宏張大嘴,啊啊了兩聲,嶽翻一直盯着他,看他這模樣,歎了口氣,上前到他耳邊道:“休要胡言亂語,你既認得,就要知道守口如瓶!”
這警口來得極是及時,胡宏咽了口口水,看着周铨上前與陸宰見禮,兩人把臂言歡,仿佛通家之好。
他的面色有些怪異,無怪乎陸宰說那孩童的父親是當世大賢——也無怪乎那孩童能說出非同凡響的話來。
同時胡宏心中又有些沮喪,陸宰與周铨有這樣的交情,豈不是意味着王安石新學一脈,已經接近了周铨?新學的政治地位,是不是會有轉機?
緊接着,他心中一凜:若真如此,陸遊這小子與周铨之子結交,莫非還意味着,新學一脈将希望寄托在未來的皇帝、當今的太子身上?
國是論戰那一役,實學不僅在學術上取得了正統地位,也爲周铨争取到了儒生的折服,現場一片請周铨登基即位的呼請,再無半個讀書人出來喧鬧阻攔,便是明證。
當然,有些人心中還是不服氣的,比如說胡安國、胡宏父子,比如說事後返回家鄉隐居的朱震,但就是他們,也知道大勢不可違。
經過報紙宣傳之後,此事深入人心,民間百姓,也都在期待着周铨登基稱帝。
在這種情形下,周铨才同意登基,隻不過登基的時間卻定在了來年的元月一日。哪怕他現在沒有稱帝,可是民間已經在用“陛下”、“聖上”或者“官家”稱呼他,那麽他的長子周宇,就很有可能被立爲太子。
雖然周铨自己也不過三十許,在位的時間會很長,周宇等待即位的時間會很長,但那又怎麽樣,新學等得起。
想到這,胡宏目光閃動起來,這或許是他們的另一個機會,無法戰勝周铨的話,就去戰勝他的繼承人,他未來的繼承人總不會如同周铨一般,是如此強人。
周铨沒有理睬胡宏,雖然陸宰給他提了一句,可周铨和陸宰結識,是因爲兩人兒子結交,哪裏會去管别人。
更何況,周宇見到他之後,立刻就将自己的疑問問了出來。
“爹爹,爲何那些人要勾結賊人投靠外國?”
聽周宇說了在船上所見後提出的問題,周铨啞然一笑,再看旁邊的小陸遊,也是一副好奇的模樣,而陸遊之父陸宰,更是屏息凝神,似乎要從他這裏得到什麽了不起的大道理,他不由沉吟起來。
旁邊的嶽雲哼了一聲:“那還要問,他們都是壞人!”
周铨聞言又是一笑,牽着周宇與陸遊,他緩聲道:“倒并不是因爲他們是壞人……我這麽說吧,你們都愛吃糖對不?”
“對!”
“你們的糖是怎麽來的?”
“長輩們給的,自己用零花錢買的!”
“是,長輩們是靠着自己的勞作去賺錢給你們買糖,可這世上總有些人貪心重,嫌靠作賺來的錢既少又慢,他們甯可去偷糖,或者去偷别人的糖。”周铨笑道。
“壞人!”
“揍他!”
孩子們稚嫩的評價,引來大人發笑,周铨卻若有所思。
申世誼案已經查得水落石出了,這其中還牽連到了原梁山泊的軍師吳加亮,确實讓周铨很是吃驚。
這家夥當初答應歸隐田園,周铨也沒有虧待他,将他與宋江等送往呂宋,給了他們一定的幫助,讓他們得以立足,并且個個成爲大莊園主。
可是這厮還是想要弄點事情出來,終究是野心勃勃之輩。
他讓人去緝拿吳加亮,隻是這厮甚是狡猾,早就逃了,不僅他逃了,就連宋江,本來與此事無關的,也嗅覺敏銳地逃走了,周铨原本要抓他來問情形的,結果隻捕得一些并不知道實情的小人物。
就在周铨惦記着吳加亮時,吳加亮咬了一口面餅,長長籲了口氣。
他現在所在的地方,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名字,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已經到了天竺。
“大皇帝的兵馬就在這裏,我這就帶你去。”
看到他吃餅的模樣,一個大食商人嘿嘿笑着說道。
吳加亮知道他是什麽意思,畢竟現在吳加亮的模樣可不怎麽樣,無論是誰,經過長達兩個多月的航行之後,都會和他差不多。剛踏上陸地時,他甚至頭昏眼花,站都站不穩。
不過這沒有什麽,隻要見到他想見的人,這一切都應該會有回報。
回頭望了望跟随自己身後的人,吳加亮微露笑意。
那大食商人見吳加亮這副神情,微微撇了一下嘴,但他深知此人可怕,不敢真正得罪他。
“看,那邊有人來了!”他指了指前方,又對吳加亮道。
吳加亮點了點頭:“我看到了。”
大食商人看清楚來人後,咧開嘴笑道:“就是大皇帝的兵馬!”
他認識漢字,因此看得到來的那隊士兵打的旗号是“金”,正是完顔兀術的部隊!
在延州之戰後,兀術撇開塞爾柱蘇丹西遁,他的決心下得早,一路将塞爾柱人召來的後續部隊全部劫收,很快就占據了西域,待開春之後,翻過蔥嶺,抵達河中地區。因爲這一帶的兵力都被塞爾柱人帶去東征,所以守備空虛,兀術橫掃河中,甚至遠征波斯、天竺,極短的時間内,便打下了很大的地盤。
出于對周铨的畏懼,他想離周铨越遠越好,在攻擊波斯、天竺部分地方後,兀術幹脆将西域放棄,幾條交通要道能破壞的就破壞,然後在天竺、波斯、河中一帶,開始自己的統治。
他此時要人有人,要兵有兵,于是自稱大金國皇帝,又借大食教各派之間的内讧,自稱大蘇丹,令斡離不經營西亞,自己攻略天竺西邊諸土邦,一時之間,聲望複振起來。
“隻可惜,這邊畢竟不是漢土,當地人愚昧無知。”吳加亮撚了一把地上的土,心中暗道。
那大食商人催促他去迎接來的金兵,但吳加亮就是不理。等那隊數百人到了他面前時,他還坐在一塊石頭上,手中仍然撚着一把泥土。
“吳先生,好久不見啊!”金兵中有一人笑着招呼道。
聽到這聲音,吳加亮浮起苦笑:“方賢弟,你可将我害苦了!”
來迎接他的,正是方臘之子方毫。
聽得吳加亮這樣說,方毫面上沒有任何愧疚之色,他揚了揚下巴:“當初這‘無面’之策,便是先生所獻,若先生沒有野心,方某何能何德,可以将先生逼來?”
方毫也已經是三十歲的中年人了,這些年的風霜,讓他整個人都顯得粗豪淩厲,看着吳加亮仍在裝模作樣,他暗笑了一聲,然後肅然道:“陛下遣我先行一步來迎先生,他自己便在後邊二十裏處!”
聽得這句話,吳加亮面容終于一動,起身揖了一揖:“吳某慚愧……”
“先生不必謙遜,陛下說了,他手下參政之位,遲早是先生的!”方毫笑道。
一邊說話,他的眼睛一邊往吳用身後瞄。
吳用也不再裝了,他伸手一指自己身後那百餘人:“方賢弟,請看,這些人中,除了我的心腹,其餘便都是我收攬來的工匠!”
“一共多少人?”方毫急切地問道。
“工匠一共是四十六名,大多都是從申家的工廠裏找來的,申家出了事故,他們暫時無所依靠,被我……”
吳加亮正說間,那工匠群裏突然有幾人跪了下來,嚎淘大哭,一邊哭着,一邊向方毫叩頭:“老爺,老爺,我們是被騙來的,我們要回去,我們要回中原!”
方毫看了吳加亮一眼,吳加亮卻是泰然自若:“要将他們請到這數萬裏外來,總得用些手段……這些人有鐵廠的,有船場的,你莫看跪在那兒哭着的叫得響,他能打造火槍!”
方毫雙眉頓時一揚,也顧不得吳加亮,快步來到那跪着的人面前,一把将他扶了起來:“你,能打造火槍?”
“小人……小人能造,隻求老爺放小人回去……”
“隻要你将打造火槍的手藝傳給我這邊的匠人,我不但送你回去,還送你一樁潑天的大富貴!”方毫高聲叫道,然後看着其餘匠人:“你們也都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