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雖然自靖康之變後,大宋的朝會就變得不是那麽重要了,可是再怎麽不重要,也是一個程序,例行公事将之完成,是從趙構到大臣們定期的任務。
但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還是沒有開朝會。
趙構早就到了,隻不過被宰相李邦彥邀去了樞密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原本百官還議論紛紛的,可是時間久了,他們都意識到極度不對,因此連議論都不議論了,隻是一個個面色鐵青,等着結果出現。
這些年來大宋小朝廷不停縮減編制,但是朝廷的财政收入卻沒有減少,周铨控制的地盤雖然不向朝廷納稅,可是因爲商業繁榮、工業興旺,所以小朝廷的财政收入反而一倍于靖康之前。
故此文武諸官的待遇是随風上漲,就算還比不得周铨那邊同樣等級的官員,也遠勝以往。大夥當然希望這官能夠長久當下去,可是若朝廷中有什麽變化,他們的如意算盤可就撥不響了。
“政事堂的幾位,如今都不在啊。”良久之後,不知是誰悠悠歎了口氣。
衆人早就發現了,他們在這裏枯坐苦等,政事堂的那六位卻是一個都沒看到。
有幾人已經在盤算着,若是真出了什麽問題,他們是不是該挺身而出,或許一次冒險,就能讓他們也跻身政事堂中。
就在百官的耐心即将消耗光時,終于聽到了一聲磬響。
百官紛紛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跟随着引導的班直武官進入大殿。
大殿内自然是陰沉沉的,剛從光明走入黑暗之中,衆人視線都有些模糊,但當他們定了定神之後,隊伍就有些亂了。
禦座之旁,沒有人!
禦座上沒有人是正常的,朝廷以趙桓多病爲借口,已經剝奪了他參與朝會的權力。但是在禦座之側,有一張小些的椅子,是攝政王趙構的位置。
可現在趙構沒有出現在他的位置上!
那肯定是出事了,是什麽事情,會不會過一下子,趙桓從偏門走進來,再度坐上禦座?
衆人目光再度集中在最前列,那原是政事堂六位宰執與參政的位置,可是現在仍然空空蕩蕩的。
片刻之後,終于看到李邦彥領着五人走出來,五人的神色雖然有些異樣,卻讓人看不出喜怒。
他們就位之後,李邦彥帶頭,向着禦座方向一揖:“請攝政王!”
幾位參政同聲道:“請攝政王!”
然後諸官亦是行禮,齊聲道:“請攝政王!”
也有些官員驚疑不定,沒有加入這個行列的。他們都盯着方才李邦彥等出來的側門,個個面色凝重。
然後就看到一人身着親王之袍服,一步一顧地走了出來,再邁步登上台階,來到攝政王位前,先也是向禦座一揖,然後才坐下。
“這……這……”
“怎麽是他?”
那些盯着的官員們都愣住了。
因爲走出來的人,并不是趙構,更不是趙桓,而是趙佶的第五子肅王趙樞。
這位肅王博聞強記,是個學者型的人物,但是爲人懦弱不争,在趙佶諸子之中,并不太顯眼。而且他的年紀比較大,僅小趙桓兩歲,比趙構則要大五歲。
他若是攝政,那趙構呢?
“康王何在,康王人呢?”朝中有人叫道。
趙構攝政這麽多年,雖然實權不多,但也足以讓他在朝中培養出一批心腹來了。這些人見趙構不在,頓時發作起來,紛紛喝問,不少人甚至開始向着大殿大門外張望。
“都肅靜!”李邦彥厲聲一喝。
殿中的武士用力頓起手中的武器,咚咚的聲音,讓衆人都閉住了嘴。
“有一件事情宣告……請攝政王宣旨。”李邦彥道。
趙樞一臉便秘模樣,從攝政王座上站起,李邦彥上前兩步,将一道旨意遞給他。
如果可能的話,趙樞真不願意站在這裏。他以文學之士自居,一向敏于行而讷于言,加之母親在後宮中地位卑微,所以趙佶選皇儲時從來沒有考慮過他,他自己對此也沒有什麽想法。
可沒有想到的是,到後來這事情卻落到了自己頭上!
“孤從五國城來,帶來父皇旨意。”雖然不願意,趙樞還是開口道。
然後下面群臣中有些人才反應過來,這位肅王和景王趙杞二人,已經很長時間未在京中出現了。似乎是說太上皇趙佶有些想念兒孫們,所以攝政王趙構送他們去五國城服侍太上皇了。
可現在,趙樞卻悄然回到了京中,而且還不聲不響站在了攝政王的位置前!
“因皇兄與九大王卷入謀逆之事,故此上皇有旨意,廢黜趙桓,罷去趙構攝政王之位。上皇複辟,小王我暫代攝政之職。”趙樞也不管那麽多,閉眼開口念叨了一遍,然後殿開手中的聖旨,骈四骊六開始念了起來。
旨意大緻就是說,他趙佶老人家不幸,生子不肖,逼父退位得爲皇帝,此後卻是昏悖無道,引來外侮,還殘害忠良,迫害有功之臣,緻使民怨沸騰,天意不再在趙氏。爲此趙佶不得不以老朽退養之身,再度出來,撥亂反正……
這上皇旨意不能算是聖旨,但是群臣們顧不得這麽多了,這個時候,大夥神情沒有一個能安穩,已經有修養欠缺的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皇帝謀逆?當真是天下奇談!
哪怕朝臣中大多數明白這背後的意味,大宋立國這麽久,總還會有些人願意爲趙家開口的。
這邊旨意剛剛念完,立刻有人跳出來道:“自古以來,有權臣謀逆者,有軍閥謀逆者,皇帝謀逆,聞所未聞!不知天子謀的是何家的逆,也不知是攝政王又如何與天子一起謀逆,今日不給我們一個交待,不如将我們全殺了,看看能否堵住天下悠悠衆口!”
李邦彥大怒,瞪向那人,那人隻是一個小官,卻夷然不懼,與李邦彥對視過來。
“趙桓謀反,有其自述爲證!”見對方這神情,李邦彥冷笑了一聲,然後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卷紙來:“請諸位看看!”
衆大臣哪裏還顧得上朝堂禮儀,紛紛擁來,想看李邦彥拿出來的究竟是什麽。
李邦彥幹脆讓人拿來木牌,将那紙釘在木牌之上,高高舉起,讓圍作一團的衆人都可以看到。
那是趙桓親筆所書,在場大臣中倒有三分之一都認識。
紙上所寫,是趙桓的自述,說他如何以禅位給趙構爲餌,誘使趙構同意将李綱帶入宮中,他又是如何傳出手帕诏,令李綱将之送給忠義之士。李綱将手帕诏帶給了楊時,楊時又将手帕诏交給文維申等,然後韓膺胄以手帕诏說動宋行風,試圖扣押害死周铨。
趙桓當時可是将此當作自己的得意之作來寫的,故此對自己的“聰明才智”頗多渲染,甚至将一些原本不是他的“功勞”,也生生戴在自己頭上。比如說策劃這件事情的其實是李綱,李綱先說服了趙構,然後趙構才與趙桓聯絡,可在趙桓筆下,卻成了他主動發起此事。
若他真成事了,這是他英明神武,但若未成事,則是讓他的罪名更加幾分。
衆朝臣看到這,一個個都呆住。
“陛下是君,周铨是臣,君要治臣之罪,有何不可?”方才那小官還要強辯。
“趙桓無寸功于國于民,反而有大罪,喪師辱國、殘民害民,這等昏君,若遇周公、伊尹,理當廢之!濟王寬厚,仍以他爲君,以趙構爲攝政,原是濟王善待趙氏。可此二人,不思濟王之仁,反倒要害濟王,這就是倒行逆施,欲與天意民心相悖,這不是謀逆,什麽是謀逆?”李邦彥急着表現,說起話來毫不客氣,一連串的批駁,讓那小官啞口無言。
若說趙氏還有民心天意,誰都不相信,因此說趙桓趙構是圖謀逆天悖民,這個“謀逆”的罪名,他們還真推不掉!
“可是天子究竟是天子……”
“上皇還是天子之父呢!”李邦彥哼了一聲:“上皇苦心,莫非你這愚頑之輩還不能體會?”
趙樞在高高的禦位前看着底下鬧哄哄如同菜市場的朝堂,搖了搖頭,悄悄歎了口氣。
這夥人,在這争什麽呢!
如果說此前他還沒有看明白天下大勢,但自從去了五國城,跟在自己父親趙佶身邊将濟州轉了一遍,又在周铨的安排下去了流求,加上海州、徐州的見聞,此時趙樞的眼界,要開闊許多。
他也更清楚,周铨擁有什麽樣的力量。
這種力量面前,一切試圖阻攔周铨的行動都是徒勞。唯有順勢而爲,才可能在周铨掀起的這一場巨大的風暴中保全自己。
他父親去寫香色秘聞,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韬光養晦。
可是趙桓趙構卻不明白,不,趙桓是真不明白,趙構是被權力迷昏了頭,試圖螳臂當車,結果當然要被車輪碾碎。
想到這裏,趙樞清了清嗓子,突然喊了一聲:“就這樣吧!”
他突然一嗓子,讓鬧市一般的朝堂安靜下來,衆人都轉向他,就連李邦彥都盯着他,神情有些異樣。
“大哥與老九參與謀逆,我們不好處置,将他們送到父皇那邊去,由父皇親自處置。”趙樞緩緩道:“朝堂之上,政務繁多,休要爲我趙氏家事,浪費更多時間。諸公皆是國家柱石,非我趙氏私臣,一應舉措,當以對國家最有利來做。”
這話語之中,透出來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趙氏與國家,不是一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