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之後的無名峽谷,充斥着血腥氣味,楊再興拎着長矛,皮靴從血泊中踏過,時不時的往地上的敵人身上刺上一刺,試試對方是否裝死。
周铨的命令是不留俘虜,所以哪怕有數量衆多的塞爾柱聯軍跪地投降,等待他們的也将是被殺死的命運。這雖然兇殘,可是對付這種打着宗教之名搶劫殺戮的家夥,唯有比他們更兇殘才行——唯有如此,他們對正義的敬畏,才會驚破他們自欺欺人的迷夢,才能拯救更多無辜者,也才能完成對這些家夥的救贖。
種彥崇跟在他的身後,同樣在做補刀的事情。在得知這一仗才半個小時左右,就打掉了幾十萬銀圓後,他對于補刀之事非常贊同。
不過他們的行動沒有持續多久,便有一軍官虎着臉跑了過來:“楊再興,你這小狼崽子!”
卻是楊再興的頂頭上司。
楊再興笑嘻嘻立正行禮,面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隊正!”
“叭!”
楊再興那上司繞了半圈,飛起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小狼崽子,又給我惹禍,今日老子拼着違反軍令,也要揍你一頓!”
種彥崇聽得心一緊,他與楊再興打了不少交道,知道此人性如烈火,上司這般罵他,而且還要揍他,他豈有不反抗之理!
反抗上司,在任何軍隊中都是大罪,甚至可能殺頭,想來在華夏軍中也不例外!
但楊再興卻沒有反抗,又被那隊正踹了一腳之後,他唉喲唉喲的呼痛,仿佛真的被踹痛了。
種彥崇有些驚訝,這可是和他印象中的楊再興不一樣啊。
然後就聽到旁邊另一位隊正陰陽怪氣地道:“别作樣子了,作樣子也去殿下面前做,莫在我們面前,誰不知道你淩宗遠可是愛煞了楊再興,我拿三個人和你換,你都不幹!”
“廢話,你那三個人加起來,也抵不上老子一個楊再興!”淩宗遠被揭破了,也不作樣子了,先回了同伴一句,然後推了楊再興一把:“小狼崽子,走,去見嶽帥去,你啊,這次可是鬧大了!”
說完之後,他又壓低聲音,嘿嘿一笑:“不過幹得漂亮,我喜歡!”
種彥崇有些無語,這便是華夏軍中的上下級關系麽?
楊再興被帶到嶽飛面前時,嶽飛沒有理睬他,而是向一名信使吩咐:“回去之後,禀報殿下,不要誇大,也不要強調我們的戰果,隻說獲勝即可!”
“嶽帥,爲何不誇一誇我們的戰果?”有人不解地問道。
“這有什麽誇的,敵人如同土雞瓦狗一群,我們還有百餘人的傷亡,不值一提……而且,這一仗雖然戰略上是大勝,可往小的說卻是賠錢的買賣。”
嶽飛沒有說話,他旁邊的副将笑着開口,這二人也是配合多年,曉得嶽飛不喜歡廢話,因此接過口去。
“怎麽賠錢了?”又有人問道。
“瞧瞧我們繳獲的都是些什麽玩意,運回去回爐都嫌重的兵器盔甲……一群瘦巴巴的畜牲,一堆破爛毛皮,呼,這一仗打掉我們兩百萬銀圓以上的軍費,賺回來的還不到零頭!”
“可惜不能将這些俘虜送去服苦役,否則還可以湊個收支平衡出來。”又有人道。
“無妨無妨,戰略上大賺就行,這一仗過後,西域就在我們手中了,而且甘陝銀靈之地,再無邊患,這裏可有不少好地方!”
種彥崇再度無語,他知道,西京那邊有些人,一直暗中在說周铨是商人而非仁主,現在看來,至少周铨的部隊風格上,确實有些計較利害得失了。
這是他不理解的地方,卻又是周铨比起别的枭雄豪傑要理智的地方。哪怕現在富庶勝于天下,強大自古未有,周铨也不會輕易動用武力。如果非要動用武力,那麽一定是因爲動用之後帶來的利益遠遠大于支出。
周铨很清楚,窮兵黩武好戰必亡。
将信使打發走之後,嶽飛才轉過臉,看着楊再興。
哪怕楊再興再強悍,種彥崇發現他現在也有些戰戰兢兢了,而他身邊的隊正淩宗遠上前行禮,賠着笑臉道:“這厮擅自出擊,職下已經教訓過了,職下還打了他一頓,讓他多長記性……這違背了我軍軍紀,還請嶽帥責罰!”
嶽飛嘴角極隐蔽地彎了一下,不過轉瞬即逝。
“淩宗遠,你所犯之錯,自有你的直屬上司處罰。但楊再興于兩軍陣前,擅自行動,幹犯的是全軍軍紀,理當重罰!”嶽飛沒有開口,他旁邊那副手又搶着說道。
其實仍然是棒子高高舉起輕輕敲下,隻不過這一次,嶽飛卻沒有同意:“軍紀大事,非同等閑,黑屋禁閉七日。”
“唉!”楊再興頓時垂頭喪氣。
“咳,不過陣擒敵軍重将,也算是奇功一件,該給點獎勵吧?”那副手又道。
“循韓世忠舊例,戰場中擅自行動,即使立功,亦無獎勵。”嶽飛道。
楊再興心念一轉:“嶽帥,能不能待追擊之後再禁閉,我願禁閉十四天……”
“别想。”嶽飛吐出了兩個字。
這一次楊再興是真的垂頭了,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來的追擊中,他将失去用武之地。
“我怎麽就沒有抓住那個賽假耳的蘇丹!”他有些懊惱地道。
“蘇丹,蘇丹,這邊!”
在距離血肉峽谷百餘裏外,賽賈爾猛地跳起來,睜開眼睛向四處望,然後劇烈地喘着氣。他耳畔還回繞着忠心耿耿的臣下救他時的呼聲,但放眼過去,卻是漆黑的一片。
寂靜的夜裏,唯一打破沉寂的,除了風吹火堆的烈烈聲,就是偶爾響起的傷兵呻吟之聲。
呻吟呼痛的聲音不多,因爲這一仗根本沒有留下多少傷兵。
賽賈爾喘了幾口粗氣,松開扶着腰刀的手,在地上撐了一下,慢慢站了起來。
輸得太慘了,幾乎所有東西都丢了,連他這位堂堂蘇丹,也和普通士兵一樣,一日間遁逃六十餘裏,到了夜晚隻能裹着披風躺在地上睡覺。幸好這是華夏的西北,雨少,所以地面幹燥。但賽賈爾知道,再有半個月左右,可能就要開始下雪。
原本是想在雪之前返回西域的,在那兒過冬後再回到塞爾柱去,但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得有所變化了。
賽賈爾很清楚,這場慘敗的消息傳回塞爾柱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所謂的塞爾柱帝國,其實從來不是一個真正的帝國,蘇丹隻是擁有名義上的權力,而且這名義還是哈裏發所賜予。維持帝國的隻是塞爾柱突厥人的武力,但現在,這武力已經崩潰,賽賈爾還控制在手的兵力,不知道有沒有一萬!
“那麽就隻能借助東方的力量了,我的兩位女婿,都必須帶領他們的部分軍隊跟我回去!”賽賈爾心裏想:“即使他們本人不去,我也要從他們那兒帶走部分軍隊!”
但兀術與李乾順這兩位便宜女婿可都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人物,要讓他們俯首聽命,恐怕還需要一番努力。
賽賈爾琢磨了好一會兒,覺得自己想到了辦法。
“派使者去兀術那裏,将山中老人傳來。”賽賈爾決定從兀術開始,他的雙眼中閃動着陰冷的光芒。
使者迅速離開,也不知是急于完成蘇丹交給他的任務,還是急于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狂奔了兩天,幾次險些迷路,好在遇到一些潰散的聯軍,才知道兀術的位置。兀術并沒有在原先所說的地方,他和他的軍隊,已經返回了靈州!
使者隻能再折回靈州,當他終于被帶到兀術面前時,整個人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蘇丹有令,召哈桑薩巴赫回去!”一邊喘着氣,使者一邊道。
兀術與山中老人對望了一眼,兀術滿臉堆笑:“我聽聞蘇丹有些不利,不敢孤軍上前,因此撤回靈州,請問蘇丹如今情形如何,我軍損失是否嚴重,蘇丹是否需要我派遣援軍?”
那使者是賽賈爾心腹,知道賽賈爾此時虛弱之情形,不能讓兀術和李乾順看到,因此面無表情地道:“前方隻是小挫,蘇丹下令回到靈州,準備再戰,不需要你派遣援軍。”
“請使者休息休息,喝一口水,我很快就準備好。”山中老人道。
使者對兀術是滿面不客氣,對山中老人卻不敢,畢竟在他的故鄉,山中老人的威名極盛,哪怕在受到重挫之後的今日,也少有人敢對他不敬。
因此,聽得山中老人這話後,他恭敬地一彎腰,依言退下了。
“看來我所料是真了。”兀術咧開嘴一笑:“老先生,現在該你選擇了。”
在他身邊,恢複了本來面目的方毫目光閃動了兩下,隐蔽地做了個手勢,然後便有武士掀帳而入。
山中老人盯着兀術,好一會兒緩緩道:“你真願意改宗我所在的派别?”
“我和你一樣,都根本不信那位真神,我們都隻是想借他的力量一用。”兀術撇了撇嘴:“隻要能夠幫助我實現我的目的,我管這力量是來自真神還是惡鬼,是玉皇還是佛陀?”
“既然你這樣說……那麽,就如你意吧,我會爲你引路,也會配合你攻略波斯之地!”山中老人說到這裏,話鋒一轉:“但這一切,有一個前提!”
“我知道,偉大的賈賽爾蘇丹,他不會活着回到波斯去!”兀術道。
(本章完)